作者:漫漫步归
牢门打开,狱卒退了下去,女孩子走了进来。
“乔苒。”她开口道明了来意,“大理寺女官,奉命彻查骊山阙楼一案。”
这话一出,薛怀便愣住了:“阙楼出事了?”
乔苒点头嗯了一声,道:“你的事情甄大人已经同我说了。”
“我没有杀坤至。”薛怀闻言便闭上了眼睛,看也不看她,便开口道,“他的死与我无关,至于阙楼的事更与我没什么关系。”
“我知道。”女孩子看着他道。
闭着眼的薛怀眼皮跳了跳,纵使没有睁开眼睛,却也仿佛能感受到对方对自己丝毫不加掩饰的审视。
他睁开眼,朝她望去:“我与那些留在阙楼的更不是什么朋友,你问我问错人了。”
“我知道,是看不顺眼的敌人嘛!”女孩子笑着不以为然,打量着他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最了解一个人的人往往不是敌人就是朋友,所以,我想来问问你。”
薛怀看着她蹙了蹙眉,没有说话。
女孩子继续开口道:“你可知道阙楼里那些人可曾得罪什么人了?”
薛怀闻言不由冷笑了起来:“他们出身权贵,平素瞧不起的人多着呢!数都数不过来,你让我怎么说?”
乔苒道:“那就再具体一点,言语侮辱过的有什么人?”
薛怀道:“那也多的是。”
乔苒笑看着他,又问:“那恃强凌弱,动手欺辱的呢?”
薛怀看着她眉头拧的更紧了:“数量不少。”语气中有明显的不耐烦。
女孩子对他不耐烦的语气恍若未闻,接着问道:“他们放过火吗?”
薛怀愣了一愣,不解的看向她:“你什么意思?”说把这句不等女孩子开口又接着追问了起来,“为什么这么问?”
女孩子依旧对他的话恍若未闻,继续自顾自的问了下去:“那么三者合一,言语侮辱,并且恃强凌弱直接动手欺辱,可有不服搜集了证据想要告发或者反抗,却被他们一把火烧了证据甚至不小心误伤了他人的?”
如此具体的疑问让薛怀脸色一下子变了,默了片刻之后,他再次看向女孩子的眼神变得愈发微妙:“你是查到什么了吗?”
女孩子笑了笑,这才第一次回答了他,却答非所问:“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也知道你擅读律法,很会为自己开脱,先前甄大人为此还险些着了你的道。”
薛怀脸色有些难看:她这是什么意思?翻旧账吗?
女孩子对着他笑了笑,继续道:“巧的很,我也擅读律法,你不妨用先前对付甄大人那一套对付我试试。”
薛怀脸色更难看了:“怎么?我并未做违反律法之事,大理寺难道还能屈打成招不成?”
女孩子道:“你先回答我先前的问题。”
薛怀见状,不由冷笑了一声,道:“我不知道。”
“好。”女孩子对他的回答似是并不在意,只是淡淡看着他,道,“不知道没有什么错,不过你杀坤至属于人证物证俱在,不得抵赖。”
薛怀道:“我说过了,杀了坤至的弓箭不是我的。”
女孩子翻了翻眼皮:“有证据证明不是你的吗?”
薛怀不语。
“或者巧舌如簧如你不妨试着自证一番,”乔苒说道,“倒是我大理寺证明你有罪是两证俱在,把你交到刑部你以为你能逃得掉?”
薛怀抬头冷笑了起来,看着女孩子的眼神中满是愤怒:“你要刑部将我屈打成招?”
“错了,将要把你屈打成招的不是我大理寺。”女孩子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而后开口了,“你这些时日一直在大理寺大牢,所以不清楚外头的情形。我也不与你说废话,便直接告诉你,阙楼里的人无一生还。”
听到“无一生还”四个字薛怀脸色瞬间变得雪白。
“这等时候要你命的可不是我们,”女孩子说着抱起双臂,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陛下让我查案,我是不急的,你也大可不同大理寺配合。只不要忘了,死在阙楼里那些人背后的家族会不会放过你!这个案子如果不查明,你以为你能逃得了?”
薛怀看着她的脸色阴沉都能滴出水来了。
迁怒。即便没有查到最后的凶手,他同坤至的案子扯上了关系,一个小厮的死还不至于让那些大族联手对付他。可眼下死的不是坤至,而与这个案子唯一扯上关系的嫌疑人只有他一个。眼前的女子说的没错,若是不自证清白,到时候要他命的就不是大理寺,而是那些世族了。
便是他当真是怀国公府的公子也不可能逃得了,更遑论他并不是。
急着自证的是他,不是她。
“好,”想明白这些的薛怀开口了,他声音有些嘶哑,“我配合,你问的我似乎有些印象。”
乔苒道:“你说。”
薛怀想了想,道:“言语辱骂和动手欺凌的太多,我记不起来了,但放火这件事我有印象。”
乔苒道:“说吧!”
薛怀道:“两年前灞桥巷有一户宅子失过火,因是半夜起火,并未及时发现,等到大家救完火时却发现死的是一对外乡来的开小食铺的夫妻和家里的一个老仆。”
乔苒道:“此事怎会与阙楼的人有关?”
薛怀道:“这对夫妻有个女儿,自幼被拐子拐走,失火前不久才找回来。”他说着看了她一眼,道,“找到时她在虞是欢身边做了书童。”
乔苒蹙了蹙眉头,道:“不对啊,书童不是男人吗?”
薛怀道:“这对夫妻的女儿被虞是欢命令女扮男装跟在身边。虞家家风清正,对家中子弟管教甚严,不兴通房丫鬟那一套,又规定男子年过四十无后方可纳妾。国子监更是读书的地方,就在祭酒大人眼皮子底下,虞是欢自然不敢公然带着丫鬟住进去,所以你说那夫妻的女儿女扮男装被虞是欢带在身边是为了什么?”
第532章 错综复杂
都说的这么明白了,还能是为了什么?
乔苒默了默:“那这虞是欢还挺无耻的。”说罢不等薛怀开口,又接着说道:“可见虞家家风是真的严,虞是欢手头不充沛,不然直接去喝花酒解决一时之需了。”
薛怀瞪着她不说话。
乔苒瞥了他一眼,到:“怎么?我说的有问题?”
有问题吗?薛怀摇了摇头,当然没问题。只是这种事,寻常人不是应当感慨虞是欢的人品吗?她居然想到的是这个。
手头不丰。
薛怀脸色有些复杂,与他相比,虞是欢的手头可谓阔绰。可相较虞是欢平日里的花用,最好的笔墨颜料纸张价格不菲,再加上每有佳作便要去百胜楼那等地方吃一顿,喝酒谈天庆贺。还有春日赏花,夏日游河,秋日爬山,冬日看雪什么的,这出去的账远比进来的多得多。虞家书香门第,虽然家底也算尚可,可到底不能和崔、王、谢这等改朝换代不倒底蕴丰厚的大族相比,如此看来,虞是欢手头怕也是吃紧的很。
她说的一点没错。
脑子里转了几个弯,薛怀看先女孩子的眼神愈发微妙,眼中探究之色更为明显。
女孩子恍若未见,只抱着臂继续等他说下去。
僵持了一刻,虞是欢败下阵来,再次说了起来:“那对夫妻寻到自己的女儿,自然想要赎回去。说起来那姑娘本是良民,是被拐子拐走的,与一般被卖作奴仆的不同。去了府衙之后,府尹何大人对这种事深恶痛绝,也未去寻虞是欢,直接去寻了虞祭酒。祭酒大人得知之后,连先前买这姑娘的钱财都没要,便将卖身契退给了那对夫妻。”
听到这里,乔苒点了点头,道:“何大人找虞祭酒就对了。于虞祭酒而言,这姑娘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下人,采买的下人奴仆又不用几个钱,再者虞祭酒为人作风还算不错,虞家也是他说了算,放个下人充其量不过一句话的事。可若是找与那姑娘朝夕相处的虞是欢怕就有麻烦了,朝夕相处,虞是欢此人品行恐怕很难做到表里如一。与他贴身相伴,那姑娘手里必然知道不少虞是欢的秘密。”说到这里,女孩子忽地看了他一眼,道,“知道的太多,往往不是什么好事。”
薛怀脸上神情微僵:他也觉得这话有些道理。不过,你说便说了,看着他作甚?
“所以,接下来就是虞是欢仍然暗地里时不时地去骚扰那姑娘?”乔苒反问他,“而后被那对夫妻发现,原先还犹豫不肯说的姑娘就将虞是欢将她带在身边所作所为说了出来。表面仁义道德,实则自私虚伪?”
薛怀看着她,似是默认了。
乔苒却道:“不对。她被虞是欢装扮作书童这件事知晓的人那么多,连你都能知晓,何太平不可能查不到。这种事只要一想便知道那姑娘会遭遇什么,那夫妻又不是傻子,怎可能当时不发作,过后再找不痛快?”
薛怀道:“那夫妻也知晓女儿被虞是欢带在身边是做什么的,可彼时没人知晓她是被拐卖的,一个公子对自家下人做什么谁也不能说错。”
杂役奴仆在主子眼里本就只是个买卖的物件罢了,要对物件做什么,又有几人能够阻止?这种事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
“他们是发现了女儿身上的伤,”薛怀说着脸色变得尴尬了起来,“据说虞是欢这人有些奇怪的癖好。”
他倒是想说的更明白一些,可想到这位乔大人毕竟不过是个还不曾及笄的姑娘,便是个男人,没有那等奇怪癖好的也未必会明白其中的意思。于是想了想,他又尝试着解释了起来:“你若是不明白,可以去寻几个青楼女子问一问,有些嫖客便喜欢叫人准备了鞭子、蜡烛这等事物虐待女子,甚至还有喜欢被人打的。”
说到这里,薛怀愈发尴尬,寻常人说起来都不好意思,可世间有些人就是做起来还乐此不疲。
女孩子对此倒没有太大的反应,只略一思索,便接话道:“你的意思是夫妻心疼女儿,因此嫉恨虞是欢,又从女儿口中得知了虞是欢某些见不得人的秘密,准备告发虞是欢,所以被杀人灭口。”
薛怀道:“应当是这样。”
“什么叫应当?”女孩子眉心拧起,显然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
薛怀被问的早已憋了一肚子火了,闻言,忍不住扬起了声音:“我怎可能知道的那么详细?我同他们又不是一伙的。”
乔苒瞥了他一眼,道:“可你知道的也不少。”
薛怀一听,心中一跳。唯恐她又乱想把他当成嫌犯,忙解释:“那时候虞是欢他们那群人看我不顺眼,”说到这里,他语气有些低落,“不过再如何我也是姓薛,外头都在传我要袭爵,他们也不敢太过,只口头羞辱取笑我,时常借了学舍里先生的名义把我叫去,而后当面取笑我。就是那等时候我听他们随口提起的灞桥失火的事情,只是才提一句虞是欢便打断了他们的话。我看他们鬼鬼祟祟的,便留了个心眼跑了几趟灞桥巷子,打听到了这些。”
乔苒道:“死的是夫妻和一个老仆,那姑娘呢?”
“街坊说早在起火前就溺水淹死了。”薛怀道:“之后我便没有再查,毕竟不是官府的,再者说一个寻常百姓出了事,又有多少人在意?能把虞是欢那群人怎么样?”
乔苒看了他一眼,道:“坤至一个小厮的死都将你拘了这么久了,你说一个寻常百姓出了事重不重要?”
薛怀有些憋屈:以往是他自己像个刺头一样同人抬杠,但眼前这位乔大人抬杠的本事却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可叫他憋坏了,偏还不能动手揍她一顿。
女孩子对他的憋屈恍若未见,不过略略一顿便接着问了下去:“这件事我会去长安府衙询问,除了这件事之外呢?可还有别的?”
薛怀闻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说乔大人,你前面说的辱骂欺凌多的是,可杀人放火的我知道一个已经够多了,你当真以为我同他们是一道的啊!”说到这里,他不由悻悻,语气中也多了几分不为人知的快慰,“真要是一起的,现在我也死在阙楼了。”
女孩子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只看了看他没有表态。
薛怀坐在石床上,仰着脖子破罐子破摔的嚷嚷了起来:“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别的也没有了。”
女孩子审视了他片刻转身向外走去。
眼看她不说一声就要走,薛怀急了,连忙出声叫住她:“喂,我呢?”
乔苒奇怪的回看了他一眼,道:“自然是继续呆着了,不然你还想出去吗?”
薛怀只觉胸口一堵。
女孩子顿了顿,笑了起来:“我便是放你出去,你现在敢出去吗?”
薛怀不说话了:现在出去了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还出去?
……管家
走出大牢已是申时了,四舍五入还有一个时辰就要下值了,乔苒去甄仕远那里接小白。
一进门便看到甄仕远蹲在地上,手里捧着一只油纸包在喂小白。
小白只自顾自的舔着爪子,根本不搭理他。
乔苒咳了一声,走了进去,喊了声“大人”。
甄仕远起身,不解道:“它怎的不理我?”
乔苒道:“我不知道。”
猫这种生物一向如此,自顾自的,高兴起来便搭理搭理你,若是不高兴,便是一个眼神都不会给你。
不过大多数人喜欢的就是它那副傲娇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