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漫漫步归
女孩子似乎对这个答案仍然有些不放心,再一次追问道:“我是说在徐和修说自己要取钱之后,拿出印章之前,他就没问过是不是?”
甄仕远点头道:“是啊!”
女孩子闻言翻了翻眼皮,道:“前去元亨钱庄存钱的数不胜数,其中不乏有大笔银钱需要存入的重要“客人”,这元亨钱庄又是对章不对人,若是徐和修拿了这种客人的印章去取钱,他也要钱给钱吗?”
甄仕远默了默,眉头拧了起来,若有所思的看着她,一时没有出声。
女孩子顿了顿,又道:“还有,据徐和修所说,那伙计很快就将银钱取了出来,可见存放银钱的地方必然离元亨钱庄屋堂的位置极近,嗯,我想想……”乔苒说着闭上了眼睛,回忆起了日常经过元亨钱庄时看到的元亨钱庄的样子,她道,“要时刻应付这样突如其来的重要客人取银钱,他那后宅一个小屋的大小除却日常摆放物件的位置之外,还能留出多少空地堆放银钱?难不成他那小银库在地下?”
这话倒是提醒了甄仕远。
甄仕远想了想,道:“说起来那钱庄确实不大,如徐三老爷这样偷藏私房钱的都有三千多两,那旁人譬如那等真正钱财来路不明的怕是多的是。而这元亨钱庄的规矩又是不收银票,尽数是银锭这种占地极广的硬通之物。如此的话,要应付随时上门来的重要客人,这地方确实有些小了。”
若是元亨钱庄有别的存放银钱的仓库倒也说得通,可看伙计的反应,连问都没问一声,显然不怕这样突如其来要银钱的客人。
“照这般说来,那元亨钱庄下面有好大一个存放银钱的仓库?”甄仕远说道,“那这地下仓库该有多大?”
挖到旁人家里怕是有被发现的风险,毕竟他可没有忘记眼前这丫头初来长安租了个“凶宅”的事情。
按照元亨钱庄所处的位置,店铺相邻那么近,又那么多,能这么多年不被人发现,这仓库必然不可能挖到旁人家里去。万一一个不小心,那旁人家的主人是个同面前这人一样的呢?甄仕远想着,所以这钱庄的地下仓库应该就那么大的地方。如此的话,那巴掌大的地方,为了堆放银钱,这地下仓库该挖多深?
“可以去工部将长安城地下河水的推测堪舆图找来看看,若是元亨钱庄那一代有可能有地下河的话,那这仓库必然不会大,这么大的仓库存的下那么多钱财吗?”乔苒认真的说道,“这元亨钱庄那么黑,定然富足非比寻常。”
甄仕远了然:“这件事我会找人去办。”
有工部的推测图,或许就能推测出那仓库的大小了。
如此……如此似乎事情便又有了新的进展的方向。譬如,如果仓库太小,那说明这元亨钱庄的账目不对,那样的话,那个小厮的死会不会也是知晓了这个事?
案子嘛,拔出萝卜带出泥,都是越查越多的,不怕他多,就怕他没有。甄仕远深以为然。
女孩子说着顿了片刻,忽地笑了起来:“还有,那个伙计也是个人才。见了徐和修拿出的印章之后,竟能说出‘那位老爷同公子一样的儒雅’那样的话,足见记忆力非同常人。由一个印章便能很快对应来人,是不是等同一个活的记账簿?”
一个伙计有这样的记忆力?甄仕远心中一时仿若掀起了滔天巨浪,他倒不是不信,毕竟是见过那等过目不忘的人的,譬如眼前这个。有这样的本事,做什么不能做出些成就来?可这样的人却是一个钱庄的伙计。
能够让这样的人安心当一个伙计的元亨钱庄背后势力也不知到底是谁。
那厢说完这些话的女孩子终于记起今日早上被他揪住的发问的事情了,于是开口问他:“对了,大人,你说薛怀死了,那是怎么回事?”
总算记起要说薛怀了,甄仕远的脸色却不太好看。他还在想她先前说的元亨钱庄的事,她却已经提起薛怀了。
每每此时,总叫他有种年纪大了,跟不上的感觉。
你倒是慢一点说呀,让他这等上了年纪的缓一缓啊!
对上那双好奇向自己看来的演技,甄仕远被迫放弃了还在想的元亨钱庄的事情,提起了薛怀。
“昨日薛怀坐的马车从薛家去往国子监的途中打滑,翻下了河,被百姓救起送往求医途中,人便不行了。”甄仕远告诉她道。
“是意外吗?”女孩子闻言,不由咋舌,“这也太倒霉了吧!”
先是被牵连进了阙楼的案子,而后又坐了马车出了“车祸”这等意外。
想到昨日在卫氏马场,卫君宁说到的“下雪天易摔滑”这句话,才说完,没想到当天就有人因为天气的缘故出事了。
这嘴真是乌鸦嘴一般。乔苒心道。
看女孩子不说话,甄仕远叩了叩桌子,提醒她:“你知道这薛怀的马车是在哪里出的事吗?”
乔苒道:“哪里?”
甄仕远道:“老东门。”
从朱雀坊薛家去往国子监倒不是不能通过老东门,可那需要绕路,若是平日里倒也罢了,偏雨雪天的。一个正常人,以他这些时日同薛怀打交道的经验来看,薛怀很正常,还有些聪明和精明。这样的人,雨雪天有黄天道这样的大道他不走,偏偏走到小道上,这不是一件很可疑的事吗?
第573章 验尸
果然,听他提到“老东门”三个字,女孩子就“咦”了一声,随即问他:“好端端的,这薛怀跑老东门那里做什么?”
这个疑问他当时便提出来了。
甄仕远瞟了她一眼,将得到的答案告诉了他:“你也知道薛怀喜欢作画,老东门那里有一家专门卖文房四宝的铺子,他绕道应该是为了去买文房四宝了。”
这个理由倒不是不可能,乔苒想了想,问他:“确定吗?”
“人都死了还怎么确定?”甄仕远冷哼了一声,难不成还让薛怀活过来接受审讯不成?
“车夫和小厮救上来就不行了,倒是薛怀自己还撑到了半路上。”
“那为什么你会有这个猜测?”乔苒接着问他。
甄仕远道:“马车还在河里,里头的东西却找了出来,好在薛怀这人爱惜他的文房四宝,东西装在盒子里虽然沾了水,却也没有完全湿透,我看了下他的用具,作画的颜料纸张都不多了,既然要搬回国子监,自然不可能空手回去,是以便有了此等猜测。”
乔苒道:“那卖文房四宝的铺子去过了吗?”
“没有。”甄仕远说道,“马车摔滑的时候还没有到铺子,不过唐中元去铺子里打听过,这薛怀确实经常去那里挑颜料和画纸。”
听罢,乔苒沉默了下来:“如此的话,听起来理由也都说得通了,封仵作那里验尸验的怎么样了?”
“他好几日没有碰到尸体了,昨日一回来激动不已连夜就将三具尸体验完了,初步看来只是个意外。车夫和小厮不通水性,是溺死的,薛怀略通水性,不过马车打滑时撞到了额头,反应大不如前,撑了没多久就没知觉了,好在很快便有路人经过把他救了出来,只是终究还是不行了。”甄仕远说着有些唏嘘,“他不是死于溺水,封仵作说应该是撞额头时撞伤了脑袋,这种情况很危险,有些人当场就不行了,他又落水又什么的,还撑了一段时日已经算厉害了。”
乔苒闻言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不懂医,不过现代接触过的知识却让她也知晓脑袋里神经什么的错综复杂,哪怕就算薛怀不落水,就头上那一下,在大楚恐怕也未必救得回来。
“还是总觉得怪怪的。”不过点完头,乔苒依旧道了一句。
“是啊,怪倒霉的。”甄仕远随口回她。
这一句让乔苒多看了甄仕远一眼:这要是在现代,这位大理寺卿的“土味X话”定是说的极为顺溜。
说完这一句,两人都安静的坐回椅子里,各顾各的想着事情。
场面一时十分安静。
乔苒坐了一会儿,起身道:“大人没什么事的话我便先出去了。”
甄仕远忙问:“你去哪里?”
“……出恭。”乔苒默了默说罢,眼神诡异的看了眼甄仕远。
这上峰连这种事都要管吗?
甄仕远顿时尴尬不已:还以为她是又想到什么重要之事准备行动了呢,没想到却是出恭。
嗯,出恭……出恭也是挺重要的,人都是要吃喝拉撒的嘛!一说,他自己也想出恭了。
眼看甄仕远起身,瞟了她一眼,突然疾步向外走去,乔苒看着他去往的方向,一阵咋舌:不带这样的,堂堂大理寺卿连茅房都要抢!
女孩子没有追过来跟他比腿脚,甄仕远松了口气,迅速走入了茅房。
自茅房净完手之后,甄仕远背着手回到屋堂,却没看到女孩子的身影,于是问守在门口的唐中元:“她人呢?”
唐中元道:“去饭堂了。”
甄仕远下意识的摸了摸肚子,肚子很配合的叫了一声,好像……也有点饿了。
饭堂好像确实是个不错的去处。
走入饭堂,一眼便看到坐在其中的女孩子,面前盘子里放着半只烧鸡,那南记小铺的夫妻两个正陪着笑站在一旁帮她调酱汁。
走近时便听到那两人在说:“上一回乔大人建议的调蘸碟的想法不错,我们回去合计了一回,除了用胡商的那些孜然、辣椒粉、胡椒粉这几种之外,还备了几种酱。除了寻常的咸酱之外还调了份酸梅子酱料,入口同以往那些调料不同,清爽酸甜,可口不腻味,以往只能吃半只的烧鸡,用了这等酱料应当吃得下一只了。”
在大理寺饭堂做事他们夫妻俩用心的很,虽然是犯了事被发落到这里来帮忙的,至于做活的工钱比一般的杂役自然要少不少,不过好在大理寺的官员官差都那么能吃,光靠给他们开小灶一个月工钱都不少了。到外头去开店还要承担风险,还不如就在大理寺饭堂“开个铺子”呢!
一想至此,夫妻俩便觉得心里美滋滋的,在吃食上更是用心,而大理寺官员官差的肚子也没让他们失望,饭量比一般衙门的人大得多,就连乔大人的饭量都比一般柔弱女子摇大的多,还几乎日日都要带核桃酥回去。
甄仕远走进来,咽了口唾沫,问道:“你在吃什么呢?”
乔苒道:“烧鸡。”
“很香啊!”甄仕远的目光凝滞在了烧鸡和烧鸡旁的几只小碟蘸料上。
乔苒默了默,将手里的烧鸡推到甄仕远面前,道:“大人来的正好,我早上吃的太饱,丢了觉得可惜。”
“那正好,本官最不喜欢浪费东西了。”甄仕远也不客气的坐了下来,而后笑着说道,“茅房没人了,你可以去了。”
这上峰真是……乔苒又好气又好笑,摇了摇头,走了出去。
这个时候也不想去茅房了,往屋堂里正翘着二郎腿摸鱼的一众官员那里看了一眼,乔苒想了想,往后院封仵作那里去了。
眼下,整个大理寺不会摸鱼的可能只有他一个了。
毕竟有三具新到的尸体,以封仵作的“专业”,不将尸体研究出个花来是绝对不可能的。
封仵作的屋门只是微微掩着,并未关起来,是以乔苒只轻轻敲了敲门,不等里头封仵作出声,便自己蒙着面巾走了进去。
正低头围着尸体转的封仵作回头看了她一眼,道了声“是你啊”便朝她招了招手,道:“你来的正好,我有件东西要给你看。”
即便蒙着面巾,但男人和女人他还是分的出来的,整个大理寺只有一个女子,除了眼前这个还能有谁?
乔苒走到封仵作身边,看向台上的尸体。
是薛怀。
眼下天冷,又才过了一日,薛怀的尸体变化倒也不大。
清洗干净之后的样子仿佛睡着了一般,但终究不是睡着了。
睡着了会醒,而死了是永远不会醒的。
见乔苒低头盯着薛怀看了好一会儿,正捏着薛怀的脸的封仵作道:“这小子长的还行,不过比起张天师还是差了不少的。”
乔苒道:“这个薛怀关在大牢里时我同他打过交道,人很精明,很聪明,而且……为人很是警惕。”
人被关入大牢之后反应各不相同,有死不认罪的,也有态度极好积极认错的。
乔苒来大理寺不到一年的功夫,却也看了不少,这个薛怀可以说是里头极为特殊的一个了。人在大牢里还知晓用大楚律法敢对甄仕远争锋相对,足可见薛怀这个人对旁人是极其不信任的,对人不信任者多警惕,所以甄仕远说雨雪天如此警惕的人不会走这等易摔滑的小路是有道理的。
“你要我看什么?”乔苒问封仵作。
封仵作朝她勾了勾手指,而后一手捏住薛怀的下巴,将薛怀的嘴巴撑开给她看:“你看里头有什么?”
乔苒低头顺着他的指向看了过去。
封仵作指着薛怀的牙齿道:“这小子牙倒是刷的干净,如此可叫我等看的更清楚了。”
乔苒道:“那是什么?”
薛怀的牙上好似沾了些什么东西,颜色很深,有些怪怪的,但一时又想不到是什么东西。
“我刮下来看过了。”封仵作说着收了捏住薛怀的手,将一旁的白布拿了起来,指着白布正中刮下来的深色事物道,“这样看,你能看出是什么吗?”
乔苒盯着看了片刻,道:“有些眼熟,似乎……似乎有点像铜……”
“铜板。”封仵作听她提了一个“铜”字,立时激动了起来,他放下手里的白布,从腰间钱袋里倒出一枚铜板,道,“像不像铜板上刮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