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漫漫步归
还是做小童好,有人惦记着给拿吃的呢!甄仕远颇有些不是滋味的想着。
“怎么进来了?”只是想归想,问还是要问的,别人或许不知道,可他是知道的,这丫头酒量还是不错的,可比外头某些叫的凶狠却几杯就倒的厉害多了。
“不吃酒,吃茶。”女孩子笑了笑为自己倒了杯茶,而后拿起茶盏轻啜了一口,忽道:“平庄没来。”
甄仕远挑了挑眉,吃饭前才提过平庄的事,这个时候提他没来确实容易让人多想,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不是有人带话了吗?平庄有事,所以没来。”甄仕远说着顿了一顿,再次说了下去,“没来的人多着呢,不止他一个,谢承泽什么的也没来。”
这当然不是因为少来一个平庄能帮他少些花费才这么说的,虽然平庄是能吃了一点,可一年到头只吃这么一顿,他也不会当真因为他不来而高兴。
这次不过是年宴吃个饭,比吃饭更重要的事多的是,有什么可奇怪的?
女孩子看了他一眼,道:“好似有些道理的样子。”
甄仕远嗯了一声,拿起手里的茶盏朝她举了举,一口下肚。
年宴年宴,倒头来还是他在这里和她以茶代酒的吃茶聊天说话。
女孩子也很爽快的一口下肚。
明明是吃茶却吃出了酒的架势,甄仕远感慨了一声,走至窗边,推窗看向外头。
此时已经入夜,不过百胜楼所在的黄天道的夜市却才撕开了一道繁华的口子。
即便此时深冬,呆在屋里远比走在街上暖和的多,对面的青楼里女妓的穿着也不如春夏秋时的清凉,保守了不少。可即便如此,仍然架不住黄天道的名头,经过的行人越来越多,偶有几个冲着百胜楼名气来的,在看到楼前立着的包场牌子时不由露出了失望之色,而后悻悻离开。
甄仕远看着楼下的众生百态,有些唏嘘。
正唏嘘间,眼前绚烂炸开,他看向视野尽头,不远处的夜空里烟花在空中绽放,估摸了一下路程,应该是朱雀坊有哪家在放烟花,虽然不知是哪家在放烟花,不少人还是纷纷停下脚步,驻足旁观。
年味真是越来越浓了,听身后脚步声靠近,甄仕远忽道:“说起来,本官也好些年没在长安城里过年了。”
“金陵也一样热闹的吧!”身后的女孩子说道。
毕竟是一府府尹,更遑论金陵又不是什么穷乡僻壤的地方,江南富庶地自是一番不同于长安的风景。
“还是不错的,”甄仕远点了点头,道,“不过彼时本官是睡着的。”莫看他眼下半个糟老头子的模样了,当年被贬出京前也是意气风发的、兜兜转转,去了金陵,好不容易保住了自己的仕途,却也知晓若不是有什么天大的际遇,他这一辈子都不可能离开金陵了。
所以,当时在任时,他政绩并不突出,不过好在那些年金陵也没出什么大事。大事不糊涂,小事难得糊涂,就这么庸而不昏的过着日子。
金陵也是繁华的,也一样有烟花纷呈,也是美的,可那时候看起来,总觉得心里缺了几分味道,如今再细想,到底是心头不甘吧!
此时,他已从金陵那个泥沼中出来,再回想往日种种,总有种物是人非之感。
身后这个丫头是间接搭了一把手将他拉出泥沼的人,所以他把她带出了金陵,带来了长安,既是感激,也是惜才。
如今女帝在位,女子比以往有更多的机会,只有让她靠近天子,才能被天子看到,这是他最初的想法。
好在,她也没有让他失望。
其实,比起他来,她当时在金陵过的才叫不好吧!
一想至此,甄仕远忍不住转头问身后同他一道看向不远处烟花的女孩子:“你……当时在金陵的年节是怎么过的?”
他当然知道是方大夫人照顾的她,可细一想,便是再有心,她当时那样的名头,人言可畏,方大夫人便是照顾也不过手头几个钱财的照顾,人又能过来几次?
怎么过年的?这个问题让乔苒不由一怔,在她的印象里,属于自己的年节大概只有在自己的房间里,独自一个人看着电视里年节节目的记忆了,隔着屏幕感受到的年节到底是疏离的。反而是这具身体本身的记忆里,还有几分不同以往的温暖。红豆偷偷央了庄子上几个小童去问村里的孩子买那种举在手里玩的花棒,最最简单的那等,却让这具身体本身开心了很久,甚至此时想起,还有种心头一热的感觉。
“还不错。”女孩子笑了笑,莞尔,目光从天上纷呈绚烂的烟花落到了这条黄天道上,不远处街头一家铺子外已经支了桌子卖春联、福禄了,还有来往行人小童头上的虎头也多了起来。小老虎随着孩童顽皮的跑动一跳一跳的很是可爱。
依着大楚的年历算,下一年是虎年。虎虎生风好兆头啊!乔苒脸上笑意更多了些:裴卿卿带上这样的虎头应当也很可爱吧!回头可以给她买一顶戴上。
“还有快半个月就到除夕夜了,”乔苒说着看向甄仕远,随意的问着,“我等好似有半个月的假吧!”
“大理寺里不能没人,到时候要轮值的。”甄仕远瞥了她一眼,提醒她,“依着你同本官的交情,本官可以给你安排个‘好’日子,除夕你觉得如何?”
乔苒闻言倒是一点不怕,只嬉笑了两声,道:“那我就将裴卿卿他们都带到衙门里来,去饭堂做拨霞供吃。”
真会享受!甄仕远叹了声,下巴抬了抬,指向楼下,道:“眼下大家手头都没什么事,唯一有什么事的那个在楼下,已经喝趴下了。”
徐和修就是那个酒量不大好还被拉去喝的,身旁这个酒量倒是不错,不过大家到底顾虑女孩子,没有人拉着她吃酒,让她上来陪他吃茶了。
乔苒嗯了一声,问甄仕远:“那祭祀大典什么时候举行?”先前真真公主的事账房提过,是在这时候发生不久之后的事,她也知道祭祀大典多半会在年关举行,可具体哪一日却是不知晓的。
“初一。”甄仕远说着顿了顿,提醒她,“这个事情问你家张天师去,今年主持祭祀大典的是他。”
这个回答让乔苒觉得有些奇怪:“大天师为什么不主持?”
“手下能做的事,上峰又为什么要亲自来做?”甄仕远反问了她一句,“这又不是什么难的事,况且你家张天师卖相如此拿得出手,让他来做不好吗?”
乔苒恍然:果然还是做上峰的最了解上峰。
在窗边站了一会儿,有些冷了,甄仕远伸手关窗,关到一半记起一旁还有个人在看,便问:“你还要看吗?”
女孩子摇了摇头。
甄仕远嗯了一声,伸手关上了窗户,还不忘对她说一句:“你年纪不大便不要学我们年纪大的唏嘘感慨了,还不到时候呢!”
这话逗得乔苒忍不住笑了起来,正想说什么,楼下忽地一阵嘈杂声响起。
甄仕远皱了皱眉,嘀咕了几句“估摸着有人发酒疯了”便径直走向门外,人不过才靠在楼梯扶栏上便回头对乔苒道:“你家初一要主持大典的张天师来接你回去了。”
大理寺今日包下百胜楼又不是什么秘密,只要有心,总能找到这里来的。
乔苒“哦”了一声提起篮子走出了雅间。
才行至楼梯口,便看到了被一群大理寺官员围在正中的张解,许是几杯酒下肚,也不似往日里那般拘束了,她这群同僚此时正围着张解要他给个说法。
“张天师,你对我们乔大人的心思我们都看在眼里,可这样不是事啊!几时把我们乔大人娶回家去啊!”
这郎才女貌,多登对的一对啊!他们也八卦,哦不,是瞧了大半年的功夫了。
对上一群半醉的,张解笑着说道:“已在安排了。”
“安排是什么安排?什么时候?”有官员不依不饶的揪着他的衣角不肯放手,“张天师,你一句话空口许诺值几个钱?那等外头骗人姑娘的都是这么说的,没有婚契可不算数!”
虽是同样喝了些酒,却也有没那么醉的一见这话不太对劲便连忙拉住那官员,小声道:“好了,你喝醉了,快放开人家张天师!”
“我不放!”那官员却仍嚷嚷着,打了个喷嚏,而后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忽地嚷了起来,“你们这等公子哥都是骗子,连乔大人这样的都被你们骗……”
“好了好了!”一旁几个官员忙拽着那个眼泪鼻涕沾了一脸的官员将他拖了下去,对张解解释道,“张天师,他喝醉了便是这样,先前看中的姑娘看上了别人,是以见谁都这么说,你莫要放在心上。”
张解点了点头,目光落在那个相貌有几分清秀的醉酒官员上微微一滞:他记得徐和修曾经说过大理寺有年轻官员似乎也对苒苒有意,是这个吧!
人是不错,但他不会给旁人那个机会的。张解抬头,看向提着篮子从楼梯上走下来的女孩子。
女孩子走至他跟前将篮子交给他,转头朝靠在扶栏上的甄仕远摆了摆手,而后又朝屋堂里几个相熟的打了个招呼便同他一起走出了百胜楼。
踏出门时扑面而来的寒意激的她一个激灵,下一刻,一件狐裘便落到了她身上,闻着身上熟悉的檀香味,乔苒顺手系好了狐裘的带子,问他:“你不是要准备祭祀大典吗?怎的有空过来?”
想也知道这等国典要主持起来并不容易,需要提前准备,算算日子只有小半个月就要到祭祀大典了,她都准备这半个月都见不到张解了,没成想此时他居然还会出现在这里。
“我再忙,接你回家去还是可以的。”张解没有否认主持大典的事,只伸手替她拢了拢没有翻折好的狐裘,看着她的眼睛,道,“城里有些乱,这些天……我都会来接你回家去,出门也莫要忘记带着裴卿卿,可明白?”
第631章 当年局
乔苒知道现在不是笑的时候,可那句“出门带着裴卿卿”还是让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张解见女孩子突地笑出了声,虽然没有意识到她在笑什么,可见女孩子高兴的样子,也忍不住莞尔,待到她笑够了,才再次重复了一遍:“最近城里有些不太平,你小心些。”
乔苒看了眼四周,每个行经的路人脸上都带着或多或少的笑意,身后的百胜楼里,素日里繁忙的大理寺官员官差们正喝的高兴,足可见城里近些时日没有发生什么事。
没发生什么事他却道“城里不太平”让她小心,乔苒深吸了一口气,问他:“可是因为真真公主的事?”
张解脸色微变,问她:“你知道了?”
乔苒点头,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徐和修告诉我的。”将徐和修卖了这件事不需要任何心理负担的。
张解“哦”了一声,没有在她面前继续提徐和修嘴快说出来的事,左右这是男人私底下解决的事,就不必在苒苒面前提及了。
“我原先还想着此事要怎么同你说。”张解叹了口气,看着她,“如今你既然知道了也好。”
毕竟这等男女相处之道他也是头一回,不过将心比心,知道有人觊觎苒苒,他是不会开心的,所以若是知道真真公主的事,他想她大概也是不大开心的吧!
如果可以,他当真不想告诉她这等事。被不喜欢的人所喜欢本是一件尴尬又夹杂着愧疚的事,若是喜欢他的是个寻常人倒也罢了,可偏偏那位明显不是什么寻常人。否则,他当初也不必想办法将她赶出京城了。
原本以为这位真真公主不会再出现了,没想到这么快她就回来了,想到那一晚遇到的她的情形,张解脸色凝重。
不得不说,直到此时他都不知道真真公主是如何回来的,若说陛下对于这个自幼不亲近的堂妹能莫名其妙的生出什么姐妹之情,那是不可能的。他不敢说完全了解陛下这个人,却至少知道对陛下而言,这世间最重要的是这个天下,所谓的姐妹亲情比起这天下太平而言简直不值一提。不过也正因为如此的缘故,真真公主能莫名其妙的回来才更令他生出几分不安来。
能让陛下收回成命的定然不会是普通的人或事。她这次回来会如何?有什么目的?一切的一切此时都是未知数。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依着那位真真公主的秉性,对于当年令她离京的一干人,她不会如此善罢甘休的。当然,这其中就包括他。
他与当年那个孑然一身的自己此时已然不同了,所以,才会更为担忧,担心真真公主会对她下手。
这个女子或许比不上她聪明,心却一定比她更狠。
“我会出门带着裴卿卿的。”女孩子忍住笑,认真的说道,而后指了指被他提在手里的篮子,道,“这是提前给小丫头带的奖励。”
张解低头看了眼满满一篮子的干果点心,想也知道裴卿卿看到这些干果点心会是何等的高兴。
此时华灯初上,大抵是还有近处曾经放过烟火,空气中有烟火放过之后的松香弥漫。
嗅着松香,两人边走边说话。
“所以,真真公主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乔苒认真的问他,“你又是使了什么办法把这位真真公主赶出京城的?”
女孩子语气里并没有吃味,而是认真的在问这件事。
有女子觊觎他,她也会不高兴,不过,此时真真公主的事显然不是吃味的时候,毕竟比起吃味来,这位突然回京的公主本身带来的威胁远比吃味这等小事要重要的多。
“她骄横跋扈,素日里得罪的人本就不在少数,联合起来为她下套并不是一件难事。”张解说道。
得罪的人多了,总会遇到麻烦便是这个道理。
当时下套的经过是复杂的,不过女孩子一点就透,只消说清楚关键,女孩子自会猜得出大概。
“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毕竟不是什么值得称颂的事。”他说道,“不过我却是知道的。”
乔苒问他:“因这件事与你有关?”
“有关。”张解没有否认,他停了下来,看向她道,“不过我只在其中做了一件事。”
此时两人已经走出了黄天道了,周围行人也少了不少,他看着面前的女孩子,眼里闪过一丝柔和,声音里带了几分凉意:“我带人去搜了真真公主的住所,搜出了那只写了大殿下生辰八字的娃娃。”
巫蛊娃娃!乔苒惊愕不已。
厌胜之术自古以来就是帝王最痛恨的,再一想真真公主的出生生平,一个曾与陛下祖父相争帝位,同样有资格登位的同宗一脉居然牵扯出了巫蛊之术。不仅如此,巫蛊的对象还是陛下唯一的子嗣——大殿下。再想到大殿下那“不能久活”的体质,说实话,乔苒觉得陛下没有撤了真真公主一脉的爵,只是将她赶出京城已是“皇恩浩荡”了。
老实说对于真真公主的处置,陛下的胸襟确实是超出了她的想象。
女孩子惊讶的神色落在张解的眼中,他笑了笑,问她:“是不是很惊讶陛下没有当场让真真公主一脉绝脉?”
乔苒点了点头。
张解淡淡的说道:“其实,我倒有几分猜测,只是不能对外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