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漫漫步归
乔苒看着他,不能对外乱说却告诉她这件事,显然他的意思里那个对外乱说不包括她,所以,她是对内?脑海中突地蹦出了“内人”两个字,乔苒脸颊有些发烫。
“我觉得大殿下对外公布的生辰八字或许与真实的生辰八字有所出入。”张解说道,“陛下当时的反应我时至今日仍然记得清清楚楚,有惊讶和震怒,却唯独没有担忧,这委实有些奇怪。”
毕竟是膝下唯一的子嗣,一贯果决的陛下出手却未免“太过仁慈”了些了。
比起陛下的“仁慈”应对,倒是布了这一局的人出手狠辣,不但没有想过给真真公主活路,甚至连她这一脉的生路也几乎剥夺了,要不是唯一错算了陛下的反应,估摸着如今真真公主早已变成一抔黄土了。
这大概也是出手的人所没想到的。
牵涉其中的双方,真真公主狠辣,观其行事作风,估摸着手上也是沾了不少人命的,而出手谋划布局的人同样狠辣,一出手便想要斩断人所有的生路。
这两方谁也不是善茬。
乔苒抬头看向张解:“原来不是你做的。可因着发生时机太巧,又是你带的人亲自搜查出的巫蛊娃娃,如此看来,这个锅倒是叫你背了。”
“我知道。”张解点了点头,却没有太过在意,只淡淡道,“他不出手,我也会出手,世人也不可能尽是知书达理之辈,骄横跋扈可以,视人命于草芥却是万万使不得的。”
这一点乔苒倒是同意的:她自己也并非那等心善的连只蚂蚁都不舍得踩死的大善人,不去害人却也不能是软善任人可欺之辈。
乔苒沉默了一刻,问他:“那你可知做了这一局的人?”
几年前他出手便没有准备给真真公主留下活路,这一次看到真真公主不但没死,还完好无缺的回来了,便不准备做什么吗?
乔苒觉得此人不太可能会无动于衷的。
“我不太清楚。”对此,张解却摇了摇头,而后看着她道,“不过……也并非没有猜测。”
此事从发生距离现在已有几年了,虽然论查案断案他不如她,可若是几年了,连为谁背的锅都不清楚,那他也委实太糊涂了。
张解是个谦逊的人,所以他口中的“并非没有猜测”多半只是缺少直接证据而已,其余的间接证据或者相关的佐证却是绝对不缺的。
是以乔苒不过略略一愣,便问了出来:“是谁?”
张解看了她一眼,张口朝她比了个口型。
崔。
这个答案让乔苒目光一闪,反问他:“你怎么知道同……呃,那家有关?”
“他们并没有直接出手,”张解说道,“不过事发之前不久的一日早朝之后,崔司空突然叫住我同我说近日长安城中有些乱,叫我小心。”
就这样?乔苒挑了挑眉。
张解又道:“两日后大殿下突然不舒服起来,高烧不退,折腾了太医署好几日,主治的太医甚至跑来我阴阳司想问我可否找到孙公?”
孙公作为活着时最任性的阴阳司天师之一,素日里能找到人那才是怪了。
“他们无缘无故找的都是我,那主治的太医最早入太医署得过崔家的帮忙。”
乔苒没有打断他的话,等他继续说下去。
“崔家死了个小姐,那位小姐的未婚夫婿也死了。”顿了顿,张解又道,“长安城里每一日都有人死,可出生崔氏门阀这样大族,双双殉情的事还是极少见的。我打听过,那位死去的崔家小姐性情耿直,曾经当着众人的面呵斥过那位真真公主。”
有反常有动机,再加上能调动这么多人手算计一个公主又几乎不留痕迹的绝对不可能是长安城中的普通权贵。
如此一来,崔家便成了最有可能的一个。
“崔家的脸面绝对不会允许族中子弟被人如此欺凌,”张解说道,“即便只是个不怎么重要的族中小姐也是一样,这同谢奕那等犯了事受罚的子弟不一样。”
一个是做错了事受罚,另一个却是被人欺凌,两者是不一样的。
乔苒想了想,将账房老儿先前同她说的事同张解说了一遍,末了,还道:“依着那账房老儿的描述,那位崔家小姐是个性情刚烈的,会自尽不奇怪。”
张解嗯了一声,恍然:“我道那位崔家小姐怎么会突然出事,能猜到是真真公主做了手脚,却不知道竟是这等下作的手脚。”顿了顿,他又道,“况且,我听大天师提过,那位面慈的活菩萨崔司空是个真正的狠角色,看着面慈,却是个一出手就不留人活路的。”
一出手不留人活路啊!乔苒沉默了一刻,“如此听起来倒似是个一出手就要人绝脉的狠人。”
如果是这样的狠人,面对真真公主的归来应当不会视若无睹吧!
当然,这只是他们的猜测,对于此事到底是不是崔司空所为,他二人无论是谁都没有直接的证据。如果不是崔司空做的话,乔苒目光闪了闪,问张解:“对了,那位殉情的崔家小姐的夫婿是什么人?”
如崔家这样的世族家的小姐,哪怕是个嫡亲长辈不在的,光崔这个姓氏就足以引来不少才俊的争相求娶了。毕竟是崔家的小姐,娶了她就能够搭上崔家这条船,更遑论这位崔家小姐生的又是美貌,性情耿直确实十分招人喜欢。
这样一个崔家小姐的夫婿应当也不会是什么普通人吧!可若是同为世族儿郎,就看真真公主觊觎张解时的顾忌,若真是世族儿郎,真真公主怕是也会顾忌几分,何须崔家小姐自己出面呵斥?
“是个武将儿郎,听闻是个上进的,父兄虽然战死,朝中武将却对他十分照顾。”张解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看向她道,“周世林那等人你也知晓,这些武将还是有不少重义气的,在不触及自身利益的前提下一般而言都是很愿意照顾同僚后辈的。”
也就是说崔家这位小姐若是嫁了这武将儿郎也算同朝中武将搭上了关系,所以崔家会同意这门看起来不是太登对的婚事也不奇怪了。
乔苒习惯思考问题从方方面面考虑,尤其这等出身世族的,婚姻大事往往不是由他们自己做主,能成多是因为这一桩婚事于双方皆有利。
“那如此说来,武将儿郎这一殉情,也没有亲眷为他报仇了……”乔苒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眼里一片清明,“张解,有一事我想问你?”说到这里,不等他出声,她便继续说了下去,“平庄是不是崔姓子弟?”
原先只是觉得平庄的经历有些许吻合,侥幸一问,此时再想到那位崔家小姐的未婚夫婿是武将儿郎,依着平庄的脾气,对于这样一个未来姐夫应当是欢迎的,那么借此能认识周世林这等人也不奇怪了。一切的一切似乎越发吻合了。
当然,更重要的是平庄出现的时机,山西路事情之后,周世林亲自介绍平庄过来,而且还“特意”对甄仕远说要平庄跟着她做事。
乔苒觉得,这倒是很像周世林会做的事。
而比起已经在金陵呆了多年同她一样踏进长安不久的甄仕远,张解或许,不,是应该知晓此事。就算不清楚平庄,那位平庄的九叔——寒山寺的主持听他语气似是熟悉的。
果不其然,张解闻言只是微微挑了挑眉,反问她:“你怎么猜到的?”
这句话便是默认了。
乔苒松了口气,这才说道:“我听闻崔氏子弟都生的很是俊美,平庄和他那九叔的相貌便是十分出色……额,再看那位崔司空,年轻时相貌怕也是个混不多让的,所以方方面面,平庄都像极了崔氏子弟。”
第632章 闲话
“平庄是崔氏哪房哪脉的我不知晓,”张解说道,“不过那位寒山寺的主持却是正儿八经的崔氏子弟。”
虽然早已猜到这个可能性,可听张解亲口说出此事,对乔苒而言,这感觉还是不同的。
“你是不是会以为这位寒山寺主持当年在崔氏必然是极不受宠的?”张解可她。
乔苒笑了:“你既然这么说了,那就代表这位寒山寺主持在崔氏族中非但受宠,地位还极高。”
张解点头,眼神此时也变得微妙了起来:“崔九郎当年可是京城无数名门闺秀的梦中人。”
乔苒想了想寒山寺主持讲佛法时的情形,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可听其描述那也是叹为观止的,甚至连甄大人的夫人这等人也喜欢跑到寒山寺听佛法,足可预见当时的情形。
“他现在可比当年更厉害,”于是乔苒想了想,道,“不止是名门闺秀这等适龄女子了,连不适龄的下至十一二岁孩童,上至四五十岁甚至更年长的妇人都迷他迷得神魂颠倒。”
如此受人欢迎,不得不说,也是一种本事。
这话一出,张解双眼弯了弯,眼里也不由多了几分笑意:“所以,当年他出家时,除了寒山寺的和尚高兴之外,整个长安城一片哭嚎之声,极其凄惨。”
如此真情实感的描述让乔苒有些忍俊不禁,她忍住脸上的笑意,对张解道:“当时想必众人也是没想清楚,待崔九郎出了家,反而真成了大家的崔九郎,对于多数人而言,或许是一件欢喜事。”
这就同现代的追星差不多,崔九郎估摸着就是长安城的“顶流”了,乔苒想着。
“对于不少闺中女子来说那是一件欢喜事,可对于崔家乃至陛下而言这并不是。”张解说着脸上的笑容转为疑惑,“他突然出家可惊到了整个崔家和陛下。”
乔苒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你知道谢家的谢殊吗?”张解没有立刻描述崔九郎的出家是如何“惊世骇俗”的,只是突然反可起了她一个名字。
乔苒点头,道:“就是谢承泽的堂兄,听闻是被谢太尉当做继承衣钵的后辈来培养的。”
能被当做继承衣钵的后辈来培养的必是族中最优秀的子弟,这一点无可辩驳。
“崔九郎就是崔家的谢殊,”张解看了她一眼,忽地顿了一顿,而后继续道,“大天师曾经说过,虽然崔、王、谢三族中几个被选中的子弟都是不错的,不过,若是同争一件事,崔九能争得的可能性或许是最大的。”
也就是说虽然都不错,不过崔九却更胜一筹。
“你如今见到的主持开口闭口佛法的出世高人模样,可就在出家前不久他还不是这样的。”张解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道,“所以,这才更叫人费解。”
一个前途无量往后要掌握崔氏一族的子弟莫名其妙的出了家,可说当时的长安城无人不在猜测纷纷。
“其中被传的最广的是这位崔氏子弟受了情伤,”张解说道,“毕竟突然受情伤出家的事不止一件,人也不止崔九郎一个。”
乔苒被他说得心头兴致越发浓厚:“你且说说呢!”她现在总算有几分明白那群大理寺同僚不依不饶盯着她和张解看的心情了。
“有人传是因为大天师,”张解说道。
乔苒想了想,点头道:“人中龙凤自然是极其般配的。”
“这其实跟大天师没关系,”张解却摇了摇头,道,“我见过的崔九郎是个面热心冷之人,并没有喜欢什么女子,对大天师也只是欣赏敬佩,并无其他。”
“那他为什么突然出家?”乔苒可道。
张解看了她一眼,道:“所以那才奇怪,好端端的一个人,为什么突然出家?难道还当真是为了成为大家的崔九郎不成?”
没想到张解还有说冷笑话的潜质,乔苒抿了抿唇,忍住笑,现在可不是笑的时候。
“总之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出家,放着偌大的崔家不继承去继承一座寒山寺。”张解又道。
这冷笑话的功力好似还不弱,乔苒忍不住笑出了声。
张解笑看她:“虽然这话有些好笑,可理确实是这么个理。前一刻还在运筹帷幄,筹谋划策,下一刻便去出家了,就连鲜少在人前露出什么情绪的崔司空为此都数次登门寒山寺,却依旧抵不过他的坚决。”
“那定然是有别的理由的。”待到乔苒笑够之后,认真的说道。
“可时至今日我等仍然不知道他的理由,倒是他那主持做的越来越出名,连附近咸阳等地的妇人也知道过来求见主持了。”张解又道。
原本以为冷笑话已经结束了,没想到这里还有一句,乔苒才忍住笑又被他逗笑了。
“总之,莫要当真把他当做什么出家人,他懂佛法不假,却也曾是崔家一族最为看重的后辈,”张解说道,“这么多年,崔司空也未另择他人,显然是还没有放弃。”
对此,乔苒忙点头道:“我先前在寒山寺看见平庄的时候,平庄就在劝他回家。”
“主持且不说,那平庄若真如你说的这样的话,来你身边就不可能当真只是为了当好一个官差的。”张解又道。
“这些我明白,只是我现在有些摸不清楚周世林的态度。”乔苒说道,“他这个人粗中有细,若只是因那武将儿郎的关系关照一下平庄……呃,这是不可能的,他莫名其妙的把平庄弄到我的身边除了能是看重我的能力之外还能是为了什么?”
还能是为了什么?张解低头看向女孩子,拢在狐裘之中的那张素净的脸在月光下仿若蒙着一层朦朦的光一般。
美而不自知。他将狐裘的帽檐替她拢了拢,女孩子依然蹙着眉心,仔细斟酌分析着:“我不知道周世林把他调到我身边是准备让平庄自己动手还是他们武将亦准备掺和进此事。”
诚如张解先前猜测的那样,真真公主的回京必然会掀起不少风浪,若只是平庄自己,那其实还好,他只有一个人,弄清楚事情原委之后,乔苒觉得只消将他放在眼皮子底下,事情的进展便能控制住,而且说穿了,此事只涉及私仇一种而已。
可若是连武将都掺和其中,那么事情闹大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老实说她不希望后者也介入其中。
不过看似大喇喇的周世林却不是她能掌控的,更不会因为她几句苍白无力的相劝就放弃原有的计划。
“总之,这位真真公主的回京必然是个麻烦。”乔苒再次道,自从知道了真真公主的事,她心里口中也不知道说了多少遍的麻烦了。
可这麻烦并不会因为她的抱怨而消失不见,甚至还有可能主动跳出来挑起事端来。
“此事暂且不提,”张解说着低头看入她的眼中,柔声道,“你只需记得一件事,那就是自己小心。”
他不惧怕因为真真公主带来的任何麻烦,却怕因为自己的缘故而致使她陷入危险的境地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