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漫漫步归
十二幅画,遇水之后,渐渐露出了真容,她们翩翩起舞,风姿过人,画的都是同一个女子。
细看之下,这女子的五官与如玉十分相似,只眼下一颗泪痣,为她更增添了几分凄楚之姿。
“不仅是一个人,细看之下,画中的场景应也是同一处。”阿生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乔苒瞥了眼阿生:“你今日话挺多的。”
阿生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确实是一处场景。”裴曦之指着其中一幅画道,“此处的凭栏与那一幅画中的凭栏是同一处,这里出现一半的软榻,在那一幅画中也露了个头。”
“十年前簪花宴设在洛阳摘星楼,画里画的是摘星楼顶的景致。”如玉淡淡的瞥了一眼,道。
“山长死前留下的十二幅画画的就是当年名动一时的洛阳名妓玉柳在摘星楼顶起舞的情形。”裴曦之说道,“山长的死封仵作早已给出了结果,是自尽。”
如玉道:“我未杀他。”
“来金陵不久,他便发现了我,第一眼见到我便识破了我的身份。我确实想杀他,可我不能光听林止水一家之言,所以我想问一问他当年阿姐死的那个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只说知道了,会给我一个交待,结果等了没多久,我便从林止水那里等来了他自尽的消息。”
“林止水说蒋筱自尽是因为愧疚,良心难安,他也是凶手之一,”如玉说着瞥了眼林止水,“原先在洛阳我只信林止水的话,他说是余沐风他们醉酒乱性,我阿姐不从,便被推下了摘星楼。可来金陵见到蒋筱之后,我却觉得也许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青楼女子要脱颖而出并非一件易事,当时的玉柳便以舞姿扬名,终成洛阳有名的“大家”,成“大家”之后,她也不再接客了,也已许久没有人逼她行此不愿之事了。玉柳大抵也没有想到自己在青楼那些色授魂与的恩客中没有出事,却在皆是名士的簪花宴上出了事。
“林止水孤高自傲,一直以为自己才是当世画坛第一人,十年前得花数却是六人中最末的一个,在蒋筱自尽,我连杀三人之后,他又跑来同我说易召南当年也在场,让我杀了易召南,我有那么傻吗?”如玉冷笑,“裴公子,你今日便是给不了我真相也不要紧,左右我阿姐死的那一晚留在摘星楼的只剩最后两个了,我大不了全杀了,自是为我阿姐报了仇。”
“山长说给你一个交待,他说的话从不食言。”裴曦之眼中闪过一死痛色,“这就是他给你的交待。”
十二幅画便是交待吗?如玉神情冷漠。
“山长选在名家齐聚金陵那一日自尽身亡其实是为了警告当年的杀人凶手。”裴曦之道,“连我都能看穿的画中玄机,先生们这般的名家只怕第一眼看到那些画,便已明白了画中藏着的线索。”
蒋筱留了十二幅玉柳的画,显然就是为了揭露当年的事。
听到这里,乔苒顿时恍然:“难怪就算蒋山长死了,几位先生却非但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反而还要想办法摆脱府衙派来保护他们的官差,独自行动。”
裴曦之点头:“是啊,这件事我也是到现在才明白的。冯远当晚便去秦淮河上寻女妓,怕也是担心当年的事会被揭露出来。”只是没想到如今的如玉不是当年的玉柳,她借用高超的妆面手段接近冯远,趁机杀了冯远。
当晚去酒楼茶馆打听消息的是黄子久和余沐风,等来等去,却等来了冯远出事的事情,便知道事情不对了。于是寻了个机会再次摆脱了那些官差去得月楼想谈应对之策,却正中如玉的下怀,她用香毒带走了不能动弹的余沐风,又让黄子久死于人前,准备将黄子久的死栽到余沐风头上。
“余沐风死前告诉我那幅画不是他所作,”如玉看向神色慌张的林止水,“我便知道这个总是撺掇我报仇的伪君子也不无辜,他不过是为了借我的手除掉那几个与他齐名的对手罢了,他所告诉我的一切兴许都是假的。”
“比起林止水,蒋筱的话也许更可信。”如玉看了眼那十二幅画,叹了口气,“只是我看不懂他给我的交待。”
“山长的话确实更可信,他也确实给了你交待。”裴曦之说着顿了顿,将最后一卷包裹在布袋里的画取了出来,“他知道自己留下的线索最先发现这些线索的绝对不会是官府的人,而是冯远等人。”
“看到这十二幅画,便生出惧意而投案,那是最好的。”裴曦之说着看了眼乔苒,“可要全然将希望寄托于逃了十年罪责的人良心发现,那也太蠢了。所以,蒋山长留下了最后一份关键的证据。”
第112章 画中案
最后一份关键证据?
乔苒将目光落到了裴曦之怀里的画上:那是蒋山长在死前为她所作的画。
“除了几位先生之外,还死了一个人。”裴曦之说着看向乔苒。
“赵文。”乔苒喃喃。
“十年前簪花宴,痴迷书画的赵文也跟着去了洛阳,这一点已得到了乔正元的证实。”裴曦之道,“玉柳坠楼那一晚,赵文为了接近这几位久负盛名的大家,使了巨财,买通了摘星楼守楼的护卫偷偷潜入了摘星楼,那一晚,他也在场。”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裴曦之念了一句,道,“这就是几位先生借着酒劲,当晚作画之题。”
难怪……乔苒恍然,好像冥冥之中,所有线都串了起来。
赵文见到蒋山长,得到他那一句“匠气有余,灵气不足”的评价,应当也是在那一晚。
“山长自尽之前见到了乔小姐,便提出要为乔小姐作画,那一日就已画的差不多了,只消稍作修改,所以山长让我第二日将画送给乔小姐。可我第二日去见山长时,山长却让我再等几日,我便觉得有些奇怪,却只当山长有了什么旁的想法,便未深想。”裴曦之说着顿了顿,问如玉,“如玉,你第一次见到山长是几时?”
如玉脸上也现出了一丝惊色:“五月初八夜里,他一眼便认出了我,离开之前说要给我一个交待。”
“这么巧?”乔苒惊讶道:“我见到山长,山长要为我作画也是五月初八,却在白日。”
裴曦之朝乔苒笑了笑,点头:“不错,白日山长为乔小姐作了画,其实还不到晚上便已完成了。山长夜里去见了一次如玉姑娘回来之后,在屋中关了三日,而后将一幅与我第一日见到时几乎无甚差别的画交给我,让我送给乔小姐。”裴曦之道,“我当时还当是自己眼拙,没明白其中的精妙,现在看来……”
“唔,也是眼拙,我若是早一些明白其中的精妙,哪还有这么多事。”裴曦之苦笑了一声,再次看向乔苒,“乔小姐,还记得在见到蒋山长之前,你在做的事吗?”
“告官。”乔苒此时已经明白过来了,“我在告官,你来找我借讼状,说蒋山长布置了课业,要以此为题写一篇文章。”
“所以蒋山长知道乔小姐的事,也知道乔小姐会关注赵文的事,便将最重要的证据给了乔小姐,还留了一句诗词作提示。”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乔苒道。
原来如此,蒋山长知道她将赵文送进了大牢,一定会关注赵文的状况,自然也会从赵文口中听到那一句诗。而他的死,再如何掩盖,也不可能掩盖至簪花宴,总有会爆出来的那一日。
届时,她若是听到了这一句诗,难免不会想到赵文。
“蒋山长关注过乔小姐的事,他觉得以乔小姐的本事,必然能发现什么。”
乔苒恍然,一时也有些怔怔: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竟被蒋山长寄予如此厚望。
“所以,山长将最关键的证据藏在了这里。”裴曦之端起了手里的茶盏,朝众人笑了一笑,下一刻便猛地一泼。
“别……”乔苒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呼,肩头便比阿生按了一按。
“乔小姐,莫担心。”阿生道。
看了原先那十二幅画,她也早猜测到这幅画藏证据的手段或许与那十二幅画如出一辙,需遇水显形,可没想到,裴曦之居然不似先前的擦拭动作,直接用水泼了上去。
“我的画……”乔苒喃喃。
阿生沉默了片刻,安慰她:“钱财乃身外之物。”
可这身外之物能做很多事情,乔苒叹了口气:算了,泼都泼了,还能如何?
裴曦之也未注意乔苒的举止,到底大族子弟,钱财这等事物真真视作身外物,因为从出生起,他就没缺过。
画上墨色勾勒的女子相貌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浓墨重彩的酒醉夜宴,凌乱奢靡中潜藏着名士酒醉后的丑态百出,无辜受累的佳人香消玉损。
赤红的朱砂落在画面之上,叙述了当日的经过。
“玉柳是被推下去的。”裴曦之指着画里的场景道,“冯远、黄子久、余沐风三人动的手,林止水和易召南在一旁笑谈作乐,见死不救。山长……山长将醉未醉,也未阻止。所以,山长会自尽,以死谢罪。至于那个赵文,”他指了指角落处阶梯一角探出的头,“他也看见了事情发生的经过。”
画上之人,抑或直接动了手,抑或见死不救,没有一个是无辜的。空白处的朱砂红字也表明了当日事发的经过。
“原来……原来如此。”如玉喃喃,忽地冷笑了起来,“都是凶手,你们都是凶手!”
真相,她终于找到了阿姐当年生死的真相。
人前风流名士,拥沓无数,人后却是衣冠禽兽。披了一张名士君子的皮,做的却是最下作的勾当。
“不好!”身后的阿生忽地一声惊呼,乔苒只觉身边人影一闪而过,下一刻,阿生一把接住了倒下的如玉。
如玉嘴角流出一丝血迹,色如点墨。
众人脸色大变:她竟服了毒!
裴曦之也吓的忙不迭地赶了过来:“你服了什么毒?解药呢?”
如玉冷笑了一声,摇了摇头,目光略过他看向他身后石凳上眼神惊慌绝望的两个人,眼底露出一丝恨意:“我……我要他们……慢慢地……等死,就像……像黄子久一样……”
原来她从一开始就没准备放过那日簪花宴上的任何一个人,“噗”一声,匕首刺入肉体的声音,那婆子冷笑着,哼都没哼一声便倒了下去。
一刀正中心房,大罗神仙都救不回来。
而那位引得风月场中无数人争相前往一见的绝代佳人眼中也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死气。
“怎么样了?”裴曦之看着阿生问道。
阿生摇了摇头,抬手一拂,将如玉带着恨意的双目合了上去:“死了。”
“这可怎么办?”裴曦之急了,一把抓起阿生,“你快想想办法,这两个人怎么办?”
难道看着他们这般坐着等死吗?
“他们该死,可也应当交由官府,砍头还是凌迟自有律法定论!”裴曦之急道,“你快想想办法!”
“我没有办法。”阿生摇了摇头,蓦地脸色一变,抓住一旁正痴痴的看着那两人的乔苒,“不好!”
前一刻还眼神灵动的女孩子,此时却木木地,如失了魂一般呆呆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张解,乔小姐怎么了?”
“易召南,阴阳术士。”“阿生”的声音已经变了,不复先前的低沉,变得清澈而干净,“所以我才一定要跟过来。”
第113章 初露端倪
天色瞬间暗沉了下来。又是突如其来的雨吗?乔苒抬头望天,没有雨。只一轮橘红色的弯月悬挂在天际。
“人呢?”她喃喃。
前一刻不是还在看如玉,还是一片晴天大好,怎么下一刻人便不见了?她似乎还在裴府,但除了她自己,她看不到别人。
前方一片蒙蒙,仿佛蒙着一层雾一般。
这不对劲。
突然发生的一切有别于她的认知,乔苒掐了自己一把,而后吃痛的叫了一声。不像是在做梦,会痛。
“阿生?”她叫了一声。
无人回应。
周围莫说人声了,连蝉鸣虫叫都没有。
没有妖魔鬼怪,只有寂静无声,一切仿佛陷入了死寂一般。她就像被困于这个无声无息的牢笼之中。
“有人吗?”乔苒只觉自己仿佛浑身出了一身冷汗。
……
“解之,这是怎么回事?”裴曦之看着突然不对劲的乔苒,怒看着一旁的阿生,不,张解。
此时他已揭去了人皮面具,露出了真容。
裴曦之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阿生哪有这么多话?张解素日里易容最喜欢借着阿生那张丢入人群里都找不出来的脸出门,方才听这个阿生说了那么多话,他便知道这个不是阿生,是张解。
“你这画中案的事情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有人绑走了易召南,极有可能要将易召南灭口,却还将乔小姐带了过去。”张解说着皱眉道,“我只是怕易召南有个差池,临死前也要做些什么来。”
面前坐着一动不动,已濒死的易召南和林止水在他眼里显然已经是个死人了。
“你什么意思?”
“你不懂。”张解看了他一眼,道,“眼下等易召南死了,我就能将乔小姐从易召南的幻术中拉出来了。”说罢这句话他便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