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花燃
帝君扬手,荡出浩瀚雄浑的纯白道光,替公良瑾驱逐身上的死息,守护他的躯体。
君后沉声道:“此阵,专为少皇瑾而设,攻他道心。幻阵凶险,六日间他已吐血七回,再吐个两回,恐怕身体便要垮了。届时,更是万分险恶。”
颜乔乔抿住唇,认真地听着。
君后看了她一眼,眸光有些复杂:“我与帝君、院长都已试过,却无法进入阵中助他。思来想去,能够入阵之人,恐怕只有他道心……”
帝君收回道意,扶胸咳嗽。
君后急忙打断了话头,上前轻轻替他拍背止喘。
院长挥着烟斗走上前来:“颜二乔啊,你与少皇瑾同是我门下,素日感情也好,说不定就能进得去——反正试试也不要钱。只不过连少皇瑾都被困住的阵,必定是凶险万般,你若进去了,哎,搞不好就是表演一个死而同穴。”
他环视一圈周围墓室,表情居然有几分欣慰。
大概就是“应景应景,十分应景”的意思。
“我去。”颜乔乔不假思索,“如何去?”
君后往帝君怀中偎了偎,神色复杂之极。似叹息,似感慨,也似无可奈何。
帝君叹息着开口:“阿瑾之前,求了我与他母亲一件事。倘若你们能够回来……应了也无妨!有什么事,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替你们扛一扛。只要回来便好。”
颜乔乔并不知道殿下求的是什么事,此刻也无心顾旁的,只道:“我定竭尽所能,助殿下平安归来。”
“那就不说废话了。”院长叼着未燃的烟斗解瘾,从牙缝中挤出声音,“此阵与梦道之境有些异曲同工之处,当然也有不同。幻里不知身是客,进入幻阵,应该没有现世的记忆——否则以少皇瑾的定力,不可能被攻心。”
颜乔乔飞快地点头:“嗯!”
“里面究竟是什么情况我也不晓得,你进去之后没有记忆,提点教导你也没用,那就听天由命吧!”院长很无赖地甩甩手,“准备好了?那我要送你进去喽!”
颜乔乔眸光微凝:“嗯。”
她的心中倒是浮起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院长、帝君和君后的态度,都在向她传递一个信号——他们似乎认定她能够进入殿下身处的幻阵。
这个阵,用以攻殿下道心?殿下的道心,难道与她有什么关系吗?
院长全力施为,她的身体轻飘飘地浮起来,落向王座上那个消瘦苍白男人的怀抱。
她定定盯着他。伤成了这样,仍是眉目如画,精致无双,更增添了战损般的绝美感。
‘殿下……我……’
思绪忽然停转。
【梦里不知身是客】
颜乔乔被一阵又一阵令人烦躁的风铃声吵醒。
呜呜嗡嗡。
她睁开眼睛,看见床榻旁边坐着一个俊美高大的青年。
颜乔乔一怔。
他冲她笑开,道:“醒了?今日听闻少皇殿下要在蕴灵台带病讲法,可有兴趣过去凑个热闹?”
“……”
颜乔乔好一阵恍惚。
此情此景,仿佛似曾相识,却又记不起何时经历过。
第80章 我有一问
庭院中,满树风铃簌簌晃动。
颜乔乔下意识环视自己的屋子。
眉头一皱、又一皱。
她屋中的摆设被置换了许多,惯用的银泥红炭炉、边缘磨得油亮的梨木置衣小屏风、老旧的青州红木衣箱……全都不翼而飞。
换成了大西州的东西。大西州惯用青铜配大黄,因为与西梁接壤,文化相融,所以图案多多少少带着点异域风情,大方块脸的图腾、粗野的蛇纹、黄金与巨眼。
很霸道,让这间小庭院变得像个小西州。
颜乔乔心头浮起了说不出的怪异、违和感。
哪里……不太对。
她怎么能容忍别人乱弄她的东西?
恍惚回忆片刻,她记起来了。在这一段很长很长的日子里,她浑浑噩噩,万事俱不上心,根本没有精力去理会周遭发生了什么。
就连庭院的赤霞株被斩落花枝、挂上讨厌的风铃,她也没有太大的反应。
这种症状持续多久了?她……为什么变成这样?
思绪一动,落到那个醉酒混乱的春日夜。
她以为做了一场不敢想的美梦,哪知梦醒时分,永坠冰窟。
在那之后,她总觉得自己时刻被黑暗的潮水包围,双肩和胸腔总是紧紧地收缩。她害怕旁人触碰,害怕从旁人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害怕睡也害怕醒。
韩峥不是救命的浮木,但是她没有力气推开他,只能任凭他出现在她的身边,干涉她的一切。
她的心,生了一场很重很重的病,直到今日一觉醒来,忽然大病初愈。
那些悲苦哀愁,仿佛不值一提。
颜乔乔怔怔眨了下眼睛。
“怎么呆呆傻傻的?”坐在床榻旁边那人抬起手,抚向她的头发。
颜乔乔虎躯一震,急急闪避。
那只手落到了她的枕头上。
她下意识地想,枕头要换掉。
“呵。”他失落地垂下眼睛,看着那只落空的手,低低地笑,“反应还是这么大啊,别怕,我只是想摸摸你的脑袋。”
颜乔乔心道,摸你个头。
转念一想,他可不就是想摸她个头?
她谨慎地微微抿住唇,没有让自己表现得过于奇怪。
她思忖着开口:“方才,你说什么?”
说话时,她感觉到一阵虚弱袭来,气若游丝。
这段漫长的日子,她情绪压抑,胃口全无。白日没有正常进食,夜间又屡屡惊醒,整夜整夜睁眼看天亮,身体被自己折腾垮了。
韩峥轻轻扯了下唇角。
他用平缓的声线说道:“我说,今日少皇殿下在蕴灵台讲法。你身体不适,想必也没兴趣出门,便好好歇息吧,我回来时,给你带益气补身的西州玉珍汤,如何?”
用的是询问的口气,实则强势作主,给她安排得明明白白。
倘若是昨日,颜乔乔只会无所谓地点点头,麻木留在院中发呆。而此刻,她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胸口涌起了热流,指尖激动得隐隐发颤,恨不得生出翅膀飞到蕴灵台。
她动了动唇,正想说去,目光忽然触到韩峥霸道微眯的眼睛。
心中一动,直觉告诉她,韩峥会用一百个理由阻止她去蕴灵台。
她此刻身娇体弱……好汉不吃眼前亏。
“哦。”她垂下眼皮,低低地应。
韩峥满意笑开。
他仿佛漫不经心地提了提另外一件事情:“秦妙有不是一直想做少皇妃么,她没戏了。你一向看她不顺眼,说这事,让你幸灾乐祸一下——开心点,别总闷闷不乐。”
颜乔乔迟疑地动了动眼睛:“什么?”
“秦妙有这人,”韩峥哂笑,“看着碗里,惦着锅里。心心念念想嫁皇室,又舍不得身边那群跟屁虫。昨日可好,被赵晨风强亲了脸,脏了,皇族眼高于顶,容不下一个不干净的女人,所以说她没戏了。”
他的语气有些意味深长。
说着秦妙有,却像是在教训另一个人。
他用手掌撑着床榻边缘,凑近了些,盯着她的眼睛道:“痴心妄想破灭了,好笑吧?”
颜乔乔面无表情:“不好笑。殿下本来也看不上她。”
韩峥:“……”
他的表情有些受挫,眼角跳了跳,憋出一句“我走了”。
颜乔乔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心头泛起冰冷的厌恶。
她记得,韩峥时不时便会这样侧敲旁击地提醒她,她脏了,这辈子只能跟着他。
在她浑浑噩噩的那段日子里,这种话,便像是一座又一座黑暗沉重的牌坊,不断地压在她的脊背上,让她喘不过气,抬不起头,走不动路。
她抿唇思忖片刻,忽地笑开。
“牌坊……吗?”
她扶着床榻起身,到侧室洗漱、更衣,然后有气无力地出门。
太阳真大啊,刺得她有些难睁眼。
山路又陡又远,走出一段,她就得退到山道旁,扶腿喘气歇上一会儿。
游鱼般的学子从她身旁经过,叽叽喳喳,兴奋得就像一群嚎叫的土拨鼠。
“大公子下凡授课,是我不用倾家荡产就能听到的吗!”
“听闻去年张星平拿下秋试第二名,就是因为大公子点拨了他三句话!三句话啊,就给他点化开窍了!”
颜乔乔随口插了句:“那谁是第一?”
众学子转头,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她:“有大公子在,旁人永远只能抢第二。”
颜乔乔心中诡异地浮起了与有荣焉的自豪感。
她眨了眨眼睛,看着学子们匆匆结伴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