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脆桃卡里
谢兆寅呼吸一顿,扭过头,方才回了神。
对面的同僚疑惑地看着他,见他神情似有不对,关切道:“谢大人,可是有哪里不适?”
谢兆寅抹了把脸,道:“无碍。抱歉,方才有些走神。现在,我们说到何处了?”
“正清理二皇子一派党羽的名单。前些日子,有人上报了城墙坍塌,疑似偷工减料一事,似是与二皇子有牵连,正想问谢大人的意见。”
谢兆寅点了点头,勉强收敛思绪,开口道:“关于这个,我是如此作想……”
自从上一次被二皇子当面威胁后,谢兆寅虽是下定决心,不屈从二皇子的胁迫,但他谢家终究在京城扎根多年,若是真的放纵不管,也是极容易伤筋动骨。
谢兆寅不得不寻求一些自保之策。
他在朝中多年为官,也结识了一批同他一般,清廉忠国的纯臣,他试着同他们联系,本只是想多寻得一些力量,以护卫家族根本。
却没想到,他试探之后才发现,朝中其实已经有许多人同他有了一样,早已发现这皇储之争暗藏波澜,悄悄地互通信息。
既然皇子们已经分了派系,他们即便是忠君之臣,也不得不开始自划地盘,免得一不小心,踏错到了人家的地盘去,反倒被扯进这趟浑水,洗也洗不干净。
他们联合,并非为了结党营私,而只是为了探寻接下来的为官之道。
今日相聚于此,也正是为了这个原因。
谢兆寅将自己的观点说完后,很快有人接过他的话头。
谢兆寅听着听着,却又还是忍不住,偏头看向了右边。
他悄悄地掀开竹帘,看向对面的窗口。
却不知何时,对面已经空无一人了。
谢菱带着环生吃饱喝足,坐上回府的马车。
最后的饭钱,当真是樊肆付的,把环生看得目瞪口呆。
环生倒不是脸皮薄,而是珍惜谢菱的脸皮。躲在马车后时,她悄悄扯扯谢菱的衣袖:“姑娘,你同那位樊都尉,熟吗?”
谢菱懒懒道:“第二回见。”
“第二回!”环生惊呼,“那真好叫人家请客?姑娘,你快不要这样,环生带了银子,不要因为这丢了姑娘的面子。”
谢菱好笑地把环生手里拿出来的那个布包推回去:“放心吧,他既然答应了付钱,就不会在乎这点银子。你知道他那种级别的大官,一个月俸禄有多少么?”
谢菱睁大眼睛,极其认真地盯着环生。
环生被唬住了,小心翼翼地摇摇头,双脚并拢站直了,生怕听见一个会把自己吓得栽倒在地的大数目。
谢菱“唔”了一声,说:“我也不知道。”
然后飞快地爬上马车,掀开帘子钻进去。
“姑娘!你!”环生反应过来,爬上马车,还没说话,车夫却以为她们已经都坐好了,一抽马鞭,马车开始慢慢地往前走。
谢菱噙着笑意,掀开车窗帘子,探出头去往后看。
大街边,樊肆怀里抱着烟烟,让烟烟在一旁的小摊上挑布偶玩具,也朝谢菱这边看来。
谢菱笑了,朝他挥挥手,然后缩进了车厢。
樊肆看起来,一脸快困倦得睡着了的样子,眼神却幽幽地看着谢菱远去的马车影子。
她方才,在楼掌柜面前,为什么会落泪?
绝不是熏的,她口味嗜辣,不会因为闻到炒辣子的气味,就被熏成那副模样。
“爹,我要这个。”
烟烟软糯的声音打断了樊肆的思绪,他低头看了看,说了声“好”,便换了个手抱烟烟,另一只手从腰间取下钱袋付账。
-
永昌伯府。
晋玉祁被锁在房中,关了这么几天,已经无聊得浑身发痒。
他脑子好,那些要记要背的书看几遍就都记住,应付完了考校,便自诩聪明,从来不稀罕回头再看。
如今被烦得没办法,禁足在房中无处可去,竟然也到书架上翻起书来看。
刚看进去一会儿,房门被轰的一声打开。
晋玉祁吓得蹿起来,大约亏心事做多了,忘记手里拿的明明是正经书,慌忙之下随便往书柜里一塞,躲到了帘帐后面。
开门走进来的果然是晋珐。
晋玉祁方才那阵慌乱,全部被晋珐收于眼底,他跨步进来,扫了一眼房间里的狼藉,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出声,但那种轻蔑的视线,足以叫晋玉祁背心发麻,整个人头皮都几乎颤栗。
晋玉祁顶了好一会儿,终于是扛不住,先开口喊了声:“舅父……”
晋珐锐利的视线立刻压到了他的后颈上。
“舅父?”晋珐重复了一遍他的话,“不是叫‘那个晋二’?”
晋玉祁脑仁被捏紧似的狠狠一缩。
他在心里狠狠地咒骂一声。
那些个奸仆,平时在他面前装得卑躬屈膝,仿佛以他为尊,背地里,却什么话都捅到舅父面前。
分明是故意挑拨他与舅父的关系!
晋玉祁用力咬牙,语气中当真带上几分愧悔。
“舅父,我那时是气昏了头,口出胡言,求您原谅外甥吧。”
晋珐没接话,脚步轻移,换了个方向。
他朝书架前走去,伸手,摘出了一本放得杂乱的书。
晋玉祁瞄了一眼,瞳孔忽地一缩。
“舅父……”
“你方才,看的便是这本书?”
晋珐随手取下,翻了几页。
晋玉祁冷汗瞬间冒了一头,他方才看的,的的确确是正经书,匆忙之下,随手塞进柜中,大约是被舅父看错了。
舅父现在手里拿的那本,是被他挖空了书页,私藏了东西的,外封与他方才真正在看的那本极为相似。
晋玉祁也顾不上躲避,心中一凉,慌忙奔过去,却已经来不及。
晋珐翻到了被挖出一个夹层的那页了。
十数张纸张,被粘在一处,中间用小刀划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夹层,里面放着几张……女子的画像。
晋珐反手将书覆过来,抖落出那几张画像,捻起来一张张看。
画技拙劣,有形而无神,大约,是市井上那些学过几年画工的贩子给画的。
虽是拙劣,却足够让人认得出来,这几幅画上都是同一个女子,身着不同的服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是谢家的那位三姑娘。
晋珐盯着画纸,眸光凝滞了一瞬。
“舅父!”
晋玉祁伸手要抢,晋珐却背手负在身后。
晋玉祁不仅气场比不过晋珐,身量也比他矮一头,自然没拿到。
他不甘心,又有些羞愤,看着晋珐的目光,难得地露了几丝少年豹子的狠意。
晋珐看着他这副模样,倒似是品出了几分趣味,难得地对他和颜悦色几分。
“身为读书人,你就成天干些这样的勾当?”
晋玉祁方才明明是在正经看书,却被误会,还百口莫辩。
他咬咬牙,身为学子在书中藏女子画像,还被当场捉住,晋玉祁是辩无可辩,若是在此时再去强调他方才确实在读圣贤书,又显得很没意义,还很愚蠢。
晋玉祁脸色变了又变,始终是不甘心占了上峰,当场顶撞晋珐:“舅父,你为何处罚我,将我禁足?我又没有做错什么。”
晋珐眉目沉了下来,盯着晋玉祁,冷冷道:“花舞节当日,你意欲当街打扰神女,你这是要拿着整个晋府的前程为你殉葬?”
晋玉祁冲动道:“我那只是气话罢了!并没有打算真的去拦花架。舅父,你分明知道谢花菱就是当日的神女,为何不提早告诉我?我若是知道,定然不会当日登门。我像个傻子一般,提着礼上门,却被下人给拦在门外,丢的难道不是晋府的脸?”
晋珐默然。
他确实可以提前告诉晋玉祁。但晋珐怎可能因为这种事理亏。
那位谢家三姑娘选任神女,当时的表现,实在令他震惊。
他又哪里有那个闲心想起晋玉祁,更不可能主动告诉他什么。
“是我让你丢脸,还是你自己?”晋珐反问了一句。
“你口口声声说要上门提亲,是否正式请过媒人,是否拜见过对方父母,是否合算过生辰八字?”
“一样都没有,你哪来这样厚的脸面,直直闯上门去?”
“你以为你带足了礼,对方就下不来台,非你不可?你这是逼,是抢,不是求娶。”
晋玉祁眼睫颤了颤,低着头一言不发。
他这是心虚了。
他为何不正式请媒人?
晋珐思索了下,挑挑眉,扬起手中的画纸。
“这位姑娘,从没有钟情过你,对吧?”
晋玉祁似乎被戳到痛处,扬起脖子,低吼道:“舅父凭什么这么说!”
见他这豹子被踩到尾巴似的反应,晋珐越发确信了。
莫名的,心情好了些。
他就说,那般姝色无双的女子,又怎么会眼界如此之低,看上晋玉祁。
若不是晋家的子孙中,只有晋玉祁的脑袋还算灵光,晋珐也绝对不会选这么一个人,当做自己的后继人。
晋珐低眸看着晋玉祁,唇角含着些许嘲讽。
晋玉祁深吸一口气,攥紧拳道:“她是官宦之女,闺阁规矩养出来的,哪怕是对我有意,又怎么可能亲口说出?或许,她也在意我,只是胆子小,才怯怯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