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清淮晓色
“那酒真是楚大人拿的吗?”云霞犹自不解。
景曦愤愤道:“除了他还能有谁,他难得进一次本宫的库房,怎么可能空手而归,贼不走空,何况他楚枕溪,拿走也不说,还神神秘秘的说要给本宫一个惊喜——好大一个惊喜!”
云霞:“……”
谢云殊:“……”
打发走了云霞,景曦转头对谢云殊笑道:“你方才说到哪里了?世家讲究倒还真是多。”
谢云殊诚实道:“其实很多条条框框根本没必要,那只是世家为了提升自身格调名誉弄出来的,以公主的身份,不遵守倒也无妨。”
景曦失笑:“你倒是实诚。”
谢云殊微笑道:“我外祖父从来不喜这些繁文缛节,在世人口中,就是有名士洒脱狂傲之风,如果换个寒门子弟如此作态,立刻就要被斥为目无尊卑上下,可见礼仪规矩是否需要遵守,在于人而不在于礼仪本身。”
他接着道:“其实本朝世家已经不再擅权了,与前朝明川陈氏、京城温氏两大世家权倾朝野相比,如今世家更重视的是声誉。”
景曦心想那不是本朝世家不想擅权,那是因为本朝皇帝根本没有给他们擅权的机会。陈氏与温氏在前朝能插手皇帝废立,就给本朝太/祖太宗提了一个醒,大力限制世家权力,才没有重演前朝世家之祸。
她短短一走神,再回过神来,谢云殊正说道:“……以清新素雅为上,往往不喜艳色,因为他们认为艳色落于俗套,不符合世家高洁傲岸的品行。”
景曦:???
她低头看了一眼绯红的裙幅,感觉自己受到了深深的冒犯。
“事实上,牡丹艳丽高贵,是真正的国色气派;菡萏清新雅致,也别有幽雅之风,各人所爱不同,孰高孰低不能轻易下论断。”谢云殊接着道。
景曦听了半晌,发现谢云殊好像是个世家中的异类——他虽然生母出身顶级世家,然而谢云殊本人,却似乎不是十分认同世家。
——这也难怪,他长在外祖父膝下。而他的外祖父裴燕章本来就以洒脱不遵世俗之风的名士风范闻名天下,谢云殊心性像他,也不足为奇。
她微微一笑,对此表示赞同。
绕着花厅走了一遍,天色也渐渐晚了下去。景曦停步,看向谢云殊。
还不待她开口,谢云殊就自觉道:“公主有贵客要招待,我就先回院子里了。”
“什么贵客。”景曦一哂,“他们还当不起你称一声贵客,你先回去,早点休息。”
谢云殊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他走出数步,又下意识地回头,正撞上景曦向他投来的目光。
景曦也正注视着他的背影,谢云殊回头,就正撞入景曦的目光里,见谢云殊回头,莞尔一笑,对着谢云殊微微颔首。
不知为什么,在看到景曦那个笑容的时候,谢云殊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耳尖浮现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绯色。
不好意思之余,谢云殊心里又涌出一点暖意来。他朝景曦回以颔首,停顿了一下,才又转身离开了。
谢云殊刚刚转过回廊,景曦的笑意和目光就立马全部收了回来。她面无表情地转身道:“林大人和唐巡检使来了?先请他们进来,到偏厅说话。”
今晚宴会,宴请的是卫家家主。景曦是主,陪客是林知州和笑容僵硬的唐巡检使。这三个哪个地位都比卫家家主要高,当然不愿先进花厅去等着卫家家主,于是三人先在偏厅里喝茶谈天片刻,一直到下人来报,说卫家家主已经到了,才移步往花厅去。
公主府是由楚霁主持修缮的,原本就刻意求精,再加上景曦挑剔,到晋阳后又将公主府重新收拾了一番,落在卫家家主眼里,就是再精妙不过了。
他心中暗叹,一路被引进花厅坐定,立刻就被墙上挂的一副字画吸引了注意力,那居然是一副当世书画大师邓仲的作品。
邓仲近年来深居简出,少有作品,每一幅字画都是珍贵至极,甚至有资格当做传家之宝。然而在晋阳公主府里,就这样堂而皇之的挂在墙上,而非珍藏在锦盒之中。
他还在心里感叹,他的儿子卫三爷就在身后低声唤了声父亲,以手指向案上的碗碟,示意他看去。
——那居然是全套的雪瓷碗碟!
这样奢侈的做派,反而让卫家家主心里那丝不安的预感越发强烈了!
刘、卫、楚三氏中,以楚氏和晋阳公主府关系最为密切,为什么晋阳公主今日突然请他们卫氏过府?还是如此急迫的态度,几乎是下午发了请帖,晚上就要赴宴。
再者,如果只是寻常宴会,为什么会特意指明让他带上这个三儿子?
要知道,卫家的基业要传给长子,他这个三子虽然能干,但下一任家主必然轮不到他,晋阳公主初来乍到,何以对他另眼相看?
巨大的疑云在卫家家主心里反复盘旋,如果不是晋阳公主身份尊贵推拒不得,以他谨慎的做派,是必然不会来赴宴的。
他还正在谨慎地思考是不是自己这个三儿子留下了什么把柄,就听厅前传来一声响亮的:“拜见公主、拜见知州大人,巡检使大人!”
卫家家主也连忙和卫三爷一并起身,行礼拜见晋阳公主。
“不必多礼。”景曦走到上首落座,淡淡道,“卫公来的好早。”
林知州和唐巡检使作为建州当地掌管民政与军权的两大上官,卫家家主早就见过了。听晋阳公主开口,他便微微抬首,向上首看去。
这位公主果然如同传言中一般,喜好华丽,长长的绯红宫裙裙摆水波一样流淌在她身侧,发间一只纯金的八尾凤钗无比夺目。
她的面容柔艳,眼睛漆黑,有种夺目而无法否认的美。
卫家家主连道不敢。
景曦意味深长地一笑:“开宴吧。”
这是一场鸿门宴。
唐巡检使在来之前,就大概明白了这场小宴的意义。他原本以为以晋阳公主的风格,会单刀直入主题,让卫家人有一个极度煎熬的晚上。然而上好的竹叶青都喝了两坛,晋阳公主却仍高坐厅上,笑吟吟打着机锋。
第三坛竹叶青开封之际,景曦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本宫听说卫氏族中颇懂经营之道,在建州各城镇中设有邮驿,只需几钱碎银,就可以在建州各城内帮百姓往来送信,如果再加些银子,就可以帮忙寄送行囊、银钱之物?”
卫家家主心头一颤,居然有了种“终于来了”的释然感,他连忙道:“让公主见笑了,不成体统,不过是族中子弟怜惜百姓送信不便,骨肉血亲分离两地,想为他们略尽一份绵薄之力罢了!”
景曦微笑道:“不必自谦,如今卫氏这生意做的风生水起,银钱还是小事,难得的是百姓交口称赞卫氏仁德。”
自从来到晋阳之后,景曦最感兴趣的就是卫氏的邮驿。挣些钱还是其次,更要紧的是,卫氏做这邮驿的生意,就相当于掌握了建州州县中各大小城镇的对外传信之道,更能收集各地信息,十分便捷。
单说这一条信息渠道,景曦就宁可自己赔本去做也想将它掌握住,更不用说由此带来的声誉。
林知州当年初到此处,也是一眼就看中了这条信息渠道。只可惜卫氏一家独大,林知州既不能强行入股占为己有,想要扶持手下做这邮驿生意,又被卫氏蓄意打压,挤得没有立足之地。
卫家家主只当景曦和林知州一样,想要参上一脚。正在心里打腹稿,想要委婉地挡回去,景曦却已经扯开了话头,又说起了其他无关紧要的小事。
卫家家主:???
正当他摸不着头脑的时候,景曦的话锋又是一转:“对了,本宫今日请二位来,原是另有要事——日前本宫公主府出了些不大不小的事,恐怕二位也都听说了。”
晋阳公主府宴请知州和巡检使当晚,有贼人潜入公主府想要行盗窃之事,巡检司甚至张贴画像昭告整座晋阳城,只等秋日一到,就要将四名贼人斩杀。
景曦叹道:“本宫初来乍到,又经历了这种事,府中损失不小……”
卫家家主越听越不对,心想公主是想哭穷?堂堂晋阳公主,难道会用这种方式向当地世家打秋风?这未免也太不讲究了点。
“……谁能想到,那四名贼人原来并非窃贼,而是另有企图。”景曦一顿,又神奇地转移了方向,“经唐大人审讯,那四人居然是想要刺杀本宫!”
不对!卫家家主心头一跳,顿时把打秋风这个想法抛出了九霄云外。
只听景曦接着问:“卫公,依你之见,意图行刺皇族公主,这些刺客该如何处置?”
卫家家主心思飞转,却愣是猜不到晋阳公主所为何意。只得道:“按大齐律例,谋害皇族,该斩,同族若有知情不报者,一同诛杀,若无,则全族三代内不准科举。”
他这句话倒是说的信心满满。那四名刺客画像公布之日,就已经被拿到了各世家的案头上,反复确定与自家子弟无关之后,才放心大胆地将此置于脑后。
于是景曦脸上的笑容更加真实了,赞道:“卫公真是贤德,连大齐律例也记得如此之熟!”
她拍了拍手,先唤了声云霞,待云霞会意,一溜小跑跑出去之后,又转向总感觉有点不对,但是又想不出问题出在哪里的卫家家主,微笑道:“本宫今日请卫公来,是想让卫公看个热闹。”
景曦也很想要邮驿,却不想上手明抢,她不缺这点钱,只想从中分一条信息渠道。但卫氏多年经营,已经从中赚足了好处,怎么可能分别人一杯羹?
既然如此,她就要让卫氏主动将这条信息渠道双手奉上。
卫家家主看着晋阳公主那浮于表面上的笑,越看越有一种心慌不已的感觉。他回头和儿子卫三爷对视了一眼,彼此都不安起来。
片刻之后,父子二人不安的预感成了真。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五花大绑,手腕脚踝被铁锁紧紧缚住的人被押了进来。
那人似乎失去了意识,满头乱蓬蓬的长发垂在面前,将面容完全挡住。即使是隔着数步之遥,卫氏父子也能闻到那浓郁的、扑面而来的血腥气。
这果然是一场鸿门宴!眼下就是图穷匕现之时!
还不等他们发问,高座之上的景曦就笑吟吟道:“二位仔细看看此人,不觉得熟悉吗?”
她唇角衔着一丝诡谲的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第32章 萧墙 ·
卫家家主膝下嫡庶子加起来足足六个, 孙辈也有几十个,自然不可能隔着厚实的头发和满脸血看出来面前这个是他孙子。
他心里知道面前这个被绑进来的人绝对有问题,然而愣是毫无头绪。
事实上他现在如果回头看他三儿子一眼, 就会发现卫三爷面色微白,鬓边渗出了密密麻麻的细汗来。
卫家家主作势打量了一番, 道:“这人……愚实在不识, 请公主明示。”
景曦却不紧不慢, 她先看了一眼卫三爷,惊讶道:“怎么出了这么多汗?珊瑚,将冰盆挪过去。”
珊瑚立刻爽利地蹲身应是, 连着身后两个小侍女一同上前,将摆在屋子正中的冰盆向卫氏父子那边挪了挪。
卫家家主一听景曦的话,心里顿时就是咯噔一声。
完了,这人真的与卫家有所牵连!
一边的林知州也皮笑肉不笑的开了口,他这个人比较记仇,卫家表面上对他恭敬,私底下也没少和他对着干。如今有了晋阳公主撑腰,林知州也不必笑脸迎人,直接道:“公主问话, 还不快答?”
卫家家主脑子飞转,转头去看儿子的脸色, 却也不能平白从他脸上读出这人到底姓甚名谁。还没等他立刻拿出一个应对之策,就听晋阳公主不耐烦地道:“既然卫公想不起来,就让卫公看看他的脸!”
一旁将那人拖进来的护卫立刻应声,一人将卫怀川脸上的头发拨开, 露出一张满是血污的脸。
另一个护卫不知从哪里端来一盆漂着碎冰的水,直接将卫怀川的脸按了进去——这里是待客的花厅, 上面坐的是公主,下面陪的是贵客,直接泼水怕溅到哪位身上去。
被冰水一激,不要说只是昏迷,就是快死了都能惊醒过来,然而卫怀川不知是被用了什么药,居然连抖也没抖。卫三爷看得脸色更白了些,卫家家主倒还沉得住气,心知这番做派就是要给他们看的。
然而等卫怀远被扯着头发把头抬起来时,卫家家主的脸色也跟着变了。
花厅内气氛正凝固到了极点时,花厅外的回廊上,一个浅青色衣裙的侍女走了过来,正是景曦身边的一等侍女云容。
云字辈的三个侍女是公主身边的亲信,一见她过来,沿路的婢仆立刻都俯身行礼,只是怕惊动花厅里的主子,所以嘴上不敢出声。
云容停了步子,微笑着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们都起来,然后不声不响地走到花厅门边,也不进去。
这也是正常的,公主明摆着在谈要紧的事,这种时候冒冒失失进去,严重一点是要挨板子的,所以婢仆们就算有什么事,只要不急,也都会自觉地躲在外面,不急着往上撞。
云容侧耳暗听了片刻,知道再在外面站下去显得太过刻意,索性就直接沿着墙边进了花厅。
她本就是景曦身边的人,一路贴墙不声不响走到景曦身后侍立着,满厅的人都看见了,也没人觉得不合适。
景曦甚至都没多看她一眼。
上一篇:基建狂魔当领主
下一篇:女神殿下每天都很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