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启夫微安
周攻玉没干过打扫的活儿,做起来有些笨手笨脚。虽然他是不在意尸体,毕竟从小就习惯了一句话夺人生死,对尸体的敬畏确实没多少。想想,他去后厨端着盐罐子过来,高高大大的人站在门口,一只手抓着盐罐子一只手抓盐往外头撒。
安琳琅拿着扫把把大堂里里外外扫了一遍,扭头没看到周攻玉的人。心想着工具人了不得啊,打扫的时候居然偷懒。于是抓着扫把找了一圈,最后在大门口看到人。她
死鱼眼看他:“……你在干嘛?”
“去除晦气。”周攻玉一把盐撒出去,“怎么了?”
“额……啊?这就是去除晦气?”撒盐去除晦气难道不是日本的做法?华族古代也这样?安琳琅差点脱口而出无知的话,连忙压回去,“撒完就算去除晦气了么?”
“不然呢?”周攻玉看着她,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盐罐子,试探道:“……难不成你想请法师?”
安琳琅:“……”她只是想问你为什么偷懒。
重新收拾一番,西风食肆这边的闹剧都传出千里。傍晚的时候,方婆子跟方老汉从外头回来,听了一路的风言风语,脸色都不大好看。方婆子是打心里可怜桂花的,听到她做这个糊涂事差点牵连了食肆,心口涩涩的:“……桂花真的藏老鼠药毒死人?”
“不是她下手。”
方老汉也问:“那老鼠药是从她屋里搜出来的?”
安琳琅目光看向周攻玉。周攻玉淡淡地叹了一声:“是她,许是要下手,但是没下成。”
……这么说是真的。方婆子心里顿时难受,桂花是她开口让老头子送来食肆帮工的。原本是好心想拉拔她一把,结果反倒是害了自家。
须臾,方婆子叹息了一声:“桂花心里苦……”
干巴巴的一番话落地,大堂还是鸦雀无声。方木匠也没说话,坐在门槛上啪嗒啪嗒地抽旱烟,眉头紧锁的。他这些日子在村子里忙着磨竹筒杯子打磨碗筷,好久没来镇上。这才多久没来,就出了这种事。虽然说没有碍着食肆什么,但到底有些膈应。
门关起来,四下里都静悄悄的。如今已经是三月下旬马上就要到四月,天黑也不来算冷。风穿过门缝吹得屋中烛火摇曳。一屋子人安静得一根针掉地上都听得清。
安琳琅端坐在桌子的后面,没光映照得她脸颊白皙,一双眼睛幽沉如深潭。
她其实也不是说在怪桂花婶子,一个人如果仇恨蒙住了眼睛,确实会顾不上其他人。只不过自己是被牵连的无辜者,免不了有点说不清的微妙:“……爹娘来得匆忙,用晚饭了吗?”
“还没,得了信儿就赶紧过来了。”方婆子摇了摇头。她心里有愧,脑袋耷拉着有些可怜巴巴的。
一旁的方老汉也是一样。夫妻俩都是那等典型的奉献型老实人。出了这样的事儿也没想起来怪谁,就光惦记着别人可怜。方婆子嗫嚅了几句,说起桂花婶子在村子里被亲娘按在地上打的事儿。安琳琅安静地听着也不好说什么苛责的话,只道:“我去下两碗鸡汤面。”
安琳琅刚要走,那边方木匠从门槛上站起来,抬头看了一眼安琳琅和周攻玉,又低下头去。须臾又抬起头,欲言又止的,显得有几分挣扎。
“怎么了?”
方木匠叹息了一口气,“没,没什么。”
说完又低下头。
周攻玉坐在安琳琅身边,洞悉了方老汉的心思,他很干脆地就拒绝了:“桂花婶子是不能在用了。”
方木匠讷讷道:“她是个可怜人。孤寡的一个人……”
确实是可怜人,但如果西风食肆真倒了,可怜的就是方家一家子。
周攻玉其实也不想那么冷酷,毕竟当初他跟安琳琅都是方木匠发善心救回来的。但是人都是自私的,他心里,方家在前,可怜别人在后。但是看着方家老两口的模样,是没打算怪桂花婶子。毕竟两家住在附近十来年,邻里关系又和睦,确实也不好真断。
“她家里那亩田被叔伯妯娌给抢了,连三间小茅草屋也被人给占了……”
“何时的事?怎地没听桂花婶子说?”
方木匠叹息道:“就几日前。她人不在家,三件空屋子就被人给用了。她家妯娌在她屋里养了鸡鸭,一间空屋子都没给她留。真要不用她,她回村里连个住的地方都没了。”
……这回是彻底的安静了。连安琳琅都不知该说什么。
“要给桂花婶子一份活儿也可以,但决不能让她在食肆里待着了。“经此一事安琳琅也算警醒了不少,几次三番发现桂花婶子情绪不对都没去细问。若是追问了,怕是能省不少事儿,“左右以后要招不少人,桂花婶子只能干别的。干不干,得问她。”
安琳琅松了口,但话没说死。方木匠心里愧疚,连连点头:“琳琅安排就是了。”
安琳琅撇了撇嘴没说话。
周攻玉却开了口:“招人不如买人。”
招来的短工只是帮主家干活儿,没什么衷心的。但买来的人是自家的财产,先不说能不能干活,首先就不会担心有外心:“每天早上瓦市都有人来卖人,买几个手脚灵便的。”
“银子有多少?今日赚了多少?”
周攻玉:“十一两五钱。加上之前挣得,三十五两有了。”
安琳琅被这白花花的银子给激醒。她坐直身子,干脆利落地点了头:“买。”
次日一早,周攻玉刚到瓦市就听到关于西风食肆昨日闹得那一出事儿传遍了。人人都在说这个旺客来歹毒。说着说着,又聊到旺客来东家跟布料铺的寡妇的猫腻。这小老百姓最爱听得就是那么点桃色花边,聊起来津津有味。关于西风食肆倒是没人说,就算说,也都是在问西风食肆的菜是不是当真有那么好吃。
“那可不!林主簿也说好!我昨儿亲口尝过,好吃的咧!”
虽然不是当地人,但瓦市里来往的人都多,一时间,西风食肆的酸菜鱼可算是名扬万里了。为了一盘子酸菜鱼,县城来的贵公子都要抢配方。人云亦云,谣言传到后头都面目全非。先不说旺客来的名声臭了,就说西风食肆的酸菜鱼,话传到外地去都成了武原镇一道招牌菜。
且不说这酸菜鱼名声响亮以后给安琳琅开分店带来多少方便,就说昨日那一通生意做完,地窖里的存货都吃得差不多。方婆子和方老汉匆匆又去乡下收菜,安琳琅人在后院煮奶茶。就看到院墙外头一个石头啪嗒一声丢进来。
她一手拿这个蒲扇,放空式的扇风。原以为石头是凑巧,就看到又一颗石头啪嗒丢进来。
就院墙靠门边的那块地方,定睛一看,地上好几颗小石子。安琳琅想了想,放下手中蒲扇走过去。然后就看到半空中一颗小石头划过一道抛物线,精准地砸在了她的脑袋上。虽然不是特别疼,但也有点疼的。安琳琅确定,外头有什么东西在给她院子里丢石头。
她转头就去门角摸了一根扁担过来,啪嗒一声开了门。
门口一个人都没有,她伸着脖子,身子还在院子里面。左右巷子都看了一遍,没看到人。正准备将门关上。就看到墙角那边一团黑乎乎的影子猫儿似的窜出来。他小手握着一大把小石子。最贼似的捏住一个又往她院子里丢。
这小破孩儿丢得还挺精准,每一个石头都精准地掉在同一个地方。
安琳琅眯着眼睛在门边看着他动作,就在这小屁孩儿预备再丢的时候一嗓子喊住他:“干什么呢!给我家院子丢石头!”
那小孩儿跟被吓炸毛的猫似的,四爪爬地地立马缩回去。
等过了片刻,又小心翼翼地将脑袋伸出来。虽然脏得看不出型儿,但那头卷毛还是很清楚的。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就剩下眼白。他见是安琳琅,他记得很清楚,这个人是给过他铜板的。于是挺着小肚子又理直气壮地走过来:“你家里在煮什么!好香啊!”
安琳琅觉得这小子是不是太自来熟了?用同样的语气回他:“是啊,咋地?”
“我想喝!”
第四十二章 (修) 心慌
安琳琅无语, 这年头武安镇连乞丐都这么横了吗?
小孩儿拽着安琳琅的衣角,眨巴着大眼睛瞅着安琳琅。他人也不高,约莫到安琳琅腰上面一点的位置。也不晓得这孩子到底是在镇上哪里讨食的小乞儿, 衣裳破破烂烂, 头发脏得卷曲打球。仿佛黑砖窑里打工才逃出来的一般。
听他肚子传出雷鸣般的叫声, 他仰着脑袋, 理直气壮地看着安琳琅:“我饿了。”
安琳琅:“……”
“我快要饿死了!”小孩儿肚子发出更大的咕咕声。
安琳琅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这就是欺负她看不得幼崽挨饿呗?
“算了算了进来吧。”安琳琅放弃自己, “告诉你,只给你喝一碗,别想赖着我。”
这小孩儿闻言轻声哼了一下, 没答应也没拒绝。小爪子死死拽着安琳琅的衣角,生怕她跑了, 语气横得很:“哼!你想让我赖着你我还不赖呢!”
安琳琅懒得跟个小孩儿吵。于是带他去后厨,拿小碗盛了一碗杏仁羊奶。
虽然不知道小孩儿能不能喝茶,反正她只给喝奶。想着小孩儿都爱吃甜便又给羊奶里头搁了些糖。正好灶上蒸了些包子。又大又软的鲜肉包子,刚蒸熟。于是顺手又给他拿了两个:“赶紧吃,吃完赶紧走。”
小孩儿哼哼唧唧的,捧着碗抓着包子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这小子古怪的很, 说话虽然讨厌, 但其实语言能力还算不错。这么小,安琳琅说什么都听得懂。且好在说话算话。说好吃完就走,他还真吃完就走。连赶都不需要赶的,临走还顺便替安琳琅带上门。
安琳琅看他那模样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小屁孩儿!
小屁孩儿跑得快,转眼间就没影儿了。
天色一晃儿就亮了,西街上也渐渐热闹起来。
昨日出了那桩事儿,让老两口有些颇受打击。这两日都恹恹的,打不起精神。安琳琅看着觉得不好, 干脆找点事儿把两人给支出去。
结果两人前脚刚走,后面就传出话来。说昨夜桂花婶子在林家被人勒着脖子吊到了房梁上。装成畏罪自杀的样子,挂上去都已经脸色泛紫。要不是林家仆从进去送水,发现的及时,把人给放下来。怕是到第二天早上人都要死透了。
西风食肆的时候安琳琅还在酱羊蝎子,老爷子刚好在后院看安琳琅忙活。
传消息的人是林家仆从,说这话的时候都不太敢看老爷子眼睛:“人已经送去医馆了,闭了气。如今发着高热昏迷不醒,老大夫说受了大惊吓,怕是吓破了胆。”
老爷子的脸黑得彻底:“到底怎么回事!”
那仆从不过是来传个话,内里的内情到底如何根本不清楚。被老爷子突然的怒气吓一跳,好半天,他答不上来。
老爷子也知道自己的这一通火气发出来这般为难仆从,但这桩事未免太过离谱。前头人才状告张家人草菅人命,后头原告人就被人吊在横梁上伪装成畏罪上吊。这明目张胆的杀人,简直就是拿王法当儿戏!大齐的律法何时成了一家之言,偏远地区的这些官宦子弟简直是无法无天!
他已经许多年不管事,此时被气得头昏:“老夫倒要瞧瞧,天底下是不是没有王法!”
他倏地站起来,跟个暴怒的狮子似的满院子踱步。
老爷子左思右想,心里过不去这道坎儿。话都没交代,连二楼的行李都没来得及收拾就指使着欧阳正清去套马车。
人一走,安琳琅都有些懵。
老实说,她也没想到还真有人这么胆大妄为。天高皇帝远,说的就是这张家人?怔忪之中,她眼睁睁看着老爷子当场让欧阳正清驾马车送他离开。
马鞭一甩,马儿嘶鸣,眨眼就跑了个不见人影。得到消息赶回来的鸿叶都顾不上交代,给安琳琅放下一锭约莫二十两的银垛子,直说过些时日再回来便匆匆追上去。
出去办事才匆匆赶回来的方婆子抓着安琳琅的胳膊就连忙问是不是真的:“桂花昨儿还好好的,林主簿不是说会帮她伸冤么?她不可能出事对吧?”
是不是出事安琳琅也不清楚:“人还在春晖堂,娘若是不放心,过去瞧瞧。”
桂花婶子住在方家后头十来年,方婆子没娘家,桂花有娘家等于没娘家。两个性子柔弱的女人,这些年远亲近邻的也时常心里话。方婆子私心里却将桂花婶子当妹子看。即便这回桂花藏老鼠药差点害了食肆都舍不得怪她。陡然听说她出事,自然就有些着急。
听安琳琅提醒,她连忙脱了袖套就起身:“对对对,我去瞧瞧。”
说着,顾不上后头方老汉一瘸一拐的跟不上,她就已经从后门出去了。
昨日的事情刚结束,今儿又出事。安琳琅琢磨着是不是真的该请个法师来做做法。怎么这么晦气!想想,她干脆去后厨拿了一罐子盐,学着周攻玉昨日的样子里里外外地洒一遍。
周攻玉从外头进来就看到她在撒盐,一边撒盐一边还念念有词。
两人一个对视,安琳琅:“……”
“……做什么,我不能去晦气么?”
“能。”周攻玉笑了一声,从她手里接过盐罐子,帮着一起撒:“你撒高点。”
安琳琅白了他一眼,进去换身衣裳又给门口挂了一块打烊的牌子,也去春晖堂。
四月里的天儿,渐渐热了起来。这个时辰阳光正好,街道上熙熙攘攘的都是人。小镇子地方小,有点事儿都会传得到处都是。安琳琅这一路过来,各种版本的猜测都听了一遍。但大都都是在猜桂花的到底是不是真的畏罪自杀,大家伙儿觉得不大可能。
毕竟哪有才告状就畏罪自杀的?儿子的仇还没报,活也得活到报仇吧?
街上的人议论纷纷,安琳琅去到春晖堂。
春晖堂里都是镇上来看病的,许多人。桂花婶子人在里屋,安琳琅过去的时候桂花婶子那屋子被林家的仆从给把手起来。原本林主簿是不想掺和这个事儿的,他不想得罪老爷子,更不想得罪自己的上峰。本想着糊弄了事,谁成想张二那疯子敢进他的府邸杀人。闹出这么一出他如今心情也不好。怕张二再来一次,自然得找人看着。
安琳琅到了门口没被允许进去,在外头看了许久,没碰上来看人的方婆子老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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