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香草芋圆
苏怀忠当着御前的面打开锦囊。
香囊形状小巧,打开绸缎束口,淡淡的白檀香气弥散了开来。
里面装着的,赫然又是一枚浅紫色的平安符。
“去年臣从江南求回了不少平安符,送出几个,手边还留着几个。”
梅望舒把小巧的平安符倒入掌心:
“在山中别院休养时,见陛下天天带着平安符,似乎极为喜爱。虽然每日仔细保养,但颜色光泽已经褪去不少,臣斗胆,替陛下更换一个。”
洛信原颇有些意外,指尖拂过腰间挂了许久的平安符,神色动容,笑了一下。
“准了。”
他原本自己伸手要解旧平安符,手伸出去一半,瞥见手掌层层扎着的绷带,却又缩回来,重新拿起案上的空酒杯把玩着,嗓音里带了笑意,
“雪卿帮我换上。”
梅望舒掌心捧着平安符起身,“臣遵旨。”
旁边的苏怀忠做了个手势,东暖阁里随侍的宫人内侍全部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最后一人关上了门。
灯火通明的东暖阁里,美酒甜香,只剩下君臣两人。
洛信原端坐在长条紫檀木宴案后的交椅上,眼神灼亮,暗火跃动。
在天子灼灼的视线里,梅望舒捧着平安符缓步走近。
一直走到距离仅仅半步、几乎可以感受到对面炽热的鼻息时,端正跪坐在君王面前。
极自然地倾身过去,素白的指尖碰触了半步之外、君王薄绸春衫外的腰封。
勾勒出年轻天子劲瘦腰线的金线刺绣盘龙腰封处,系了一条牛皮缠金玉的蹀躞带,依次挂着玉佩,香囊,平安符。
削葱般的白皙秀气的手,按住腰封,勾着蹀躞带,解开了那日日佩戴、已经褪色的平安符。
明亮的灯火映照出清雅出尘的容色,洛信原低下视线,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
浓密的睫毛,遮盖住那双漂亮而锐利的猫儿似的乌眸。
秀气的鼻梁下,饱满嫣红的唇瓣微微张开了半分。
只是看着,就能想起从那润泽唇瓣里吐出的带着芳馥酒意的,香甜的气息。
洛信原目不转睛地盯着,带着几分酒后恍惚,心神俱醉,几乎连呼吸都停滞了。
就在这时,梅望舒低垂的眸光略抬起,瞄了他一眼。
勾着金玉蹀躞带、系上簇新平安符的手,似乎不经意地滑了一下,划过腰封,又划过腰封上方的薄薄春衫。
指尖碰触到了绸缎薄衫下的结实有力的肌肉。
那片腰腹肌肉倏然绷紧。
头顶君王的呼吸猛地粗重起来。
难以抑制。
“陛下?”梅望舒掌心捧着褪色的旧平安符,保持着端正跪坐的姿势,坐直了身。
对着眼前失了控制、掩饰不住情热的年轻躯体,轻声慢语,
“陛下可是喝多了,怎的如此不小心,失礼于臣下面前。”
“今夜臣不适合留宿宫中,还请陛下尽早休息。”
“臣请告退。”
第54章 试探
梅望舒带着几分微醺酒意从东暖阁出来,反手带上了门。
外头候着的苏怀忠大出意外,迎过来问,“梅学士要回去了?宫门眼看就要下钥,圣上今日没留梅学士?”
“圣上醉了,在里头先歇下。我还是回家去。”梅望舒镇定道。
苏怀忠隔着门听了片刻,暖阁里面毫无动静,显然没有阻止的意思,便做主叫了步辇,送人出宫。
梅望舒坐在步辇上,有沉沉暮色和四周的帐幔双重遮挡着,想起刚才暖阁里那场面,独自无声地笑了一阵。
笑着笑着,笑容却又逐渐收敛。
自从这次回京后,隐约不对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
自己遭遇的各种巧合,君王隐约的言语试探。
在老师面前提起虞家的事,由老师做主,替她退了婚。
冥冥之中,仿佛前方是一条已经提前布置好的康庄大道,斩去四方分岔,只留下唯一的一条坦途,等着她往前走。
但若真的往前走,前方等着她的,究竟是坦途,还是陷阱?
坐马车一路沉思着回到城东宅子,常伯把她迎进门去,往前院指了指,
“向护院回来了。大人托他做的事,似乎不太顺利。”
向野尘曲着一条腿,靠在庭院栏杆里,百无聊赖地等着。见了梅望舒,几步跳过来,摊开空手,摇摇头。
梅望舒心里一沉,“药没买到?”
“药方子上其他的药都买到了,只有一味黄柏,一味寒水石,跑遍京城大小上百药铺,死活买不到手!”
向野尘抱怨,“每个药铺口径都差不多,说是京城里有贵人身子不舒坦,收罗这两种稀罕药材,把全京城的存货全买了去。这两味药都是苦寒泻火的药性,什么样的贵人,得了什么样的稀奇病症,需要天天吃?这贵人难不成是浑身燥热到要喷火!”
梅望舒给他逗笑了,“少胡说。既然这么不巧,那过几日,等药铺进了新药,你再去买一趟。数目不需太多,够抓五六副药的分量便足够了。”
她问起心里更惦念的事。
“邢医官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向野尘皱眉,“邢医官肯定是遭了事了。我去他家宅子周围绕过两次,看起来只是关门闭户,但附近时时刻刻有暗哨盯着,我费了些功夫才把人甩开。”
梅望舒听完,倒是放心下来,“有暗哨盯着家门,显然是至今没找着正主。”
随即微微皱了眉,“这究竟是犯了哪路的事。”
向野尘走出去几步,又转回来,上下打量着她,目光隐约有担忧之色,
“主家,你吃的是什么药,方子里配这么大剂量的黄柏和寒水石?我是个外行,都知道吃过量伤身子。”
梅望舒莞尔,“剂量是不小,但不会用太久。等过一阵再回老家去,药便停了。”
向野尘又追问,“主家打算什么时候回老家?我是去年十月跟主家签的契,下个月回去的话,我倒还能送主家一程。”
“劳你费心。最近京城不太安稳,再看看,时间不一定。”
梅望舒叮嘱下去,“当前倒是有件急事需要你做。”
——
阿苑是第三日夜里被向野尘押过来的。
“这小寡妇看起来乖巧安静,心眼还不少,居然买通了运夜香的车夫,趁夜乔装打扮混进夜香车队里,要偷偷摸摸地混出城去。”
向野尘嗤笑,“还好主家叮嘱了一句,我日夜盯梢,把人给逮着了。”
梅望舒披了身家居的半旧直缀袍子,坐在庭院里,周围点起了灯,在灯火下打量着阿苑。
“托人带给你的话,你听到了?”她轻笑了声,“你身上到底出了什么事,连辛苦求来的宅院都不要了,只带着那八百两银子就要跑出京城去?说说看。”
阿苑噗通跪下了。
带着哭腔求饶,“奴家也是没办法。奴家应下别院的差事只是求财,谁知道……谁知道会牵扯出这么多事来。”
无论怎么追问,只反反复复说一句,“有人跟奴家说,梅大人这边无论怎么逼问,是不会取奴家性命的,但那边……那边真的会要了奴家性命啊。”
委委屈屈哭倒在地,其他的再怎么问都不肯说了。
梅望舒抬手,按了按隐约作痛的太阳穴。
不知是哪路人马,看准她不会对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下狠手,说出这番攻心的话来,倒叫她追问不下去。
坐在庭院里,对着哭泣不止的阿苑,低头沉思了一阵,吩咐下去。
“罢了。有件极简单的事交给你做。”
“这件事做完,我再也不问你的去向。京城里的那座二进宅子折成银钱,给你一并带走。如何?”
阿苑立刻停了哭声,抬起头来。
——
仲春时节,天气晴好,春光明媚。
正好是禁军天武卫的轮值休沐日,一群没有成家的单身将领呼朋引伴,前呼后拥着来到御街最大的一处临街酒楼,包了整间二楼吃酒。
今日请客做东的,正是天武卫的新头儿周玄玉。
手下热热闹闹过来灌酒,周玄玉来者不拒,没到晌午时分,一群武将便喝到七八分醉。
半醉中,众人开始七嘴八舌地抱怨,天武卫最近不比其他几支禁卫队伍风光,什么好差事都轮不到,被齐正衡那边硬生生压下了一头。
周玄玉握着酒杯,微微冷笑,
“齐大人是个有能耐的。跟梅学士是多年的交情,借了人家的别院,把贵人请去城外别院休养一趟,别院里还安排了个美貌娘子。呵,叫贵人开了荤。可不就得了圣心了。”
周玄玉冷笑不止,“周某就是个办苦差的,望尘莫及,最近被齐大人挤一边去,还连累了兄弟们,跟周某一起吃苦受累。”
说完仰头把满杯酒一饮而尽,抬手把空杯狠狠砸在地上。
“气闷!”他喝道,“开窗!”
酒楼下便是御街,晌午时分,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街头行人摩肩擦踵,街道两边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几个武将靠窗抱怨了一阵,其中一个人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定定地往楼下大街看了片刻,急忙出声招呼周玄玉,
“头儿,快来看,刚走过去的那位美貌小娘子,看相貌身形,是不是就是梅家别院里的那位?”
周玄玉一愣,急忙从怀里取出一副探哨秘密临摹的娟秀小像,几步奔去临街窗边,扒着窗往下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