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厉九歌
菩萨:……
发泄完,他继续看信,下一刻却微微吃惊,因为信上写的东西,跟他刚刚所想相差无几。
——陛下,我时常想,如果我是神明便好了,那么这天地间一定会变作乐土,再也没有分隔两地的眷侣,再也没有受苦受难的人儿……可是我们终究不是神明,我们的眼睛不能一眼望尽天下,我们的心胸不能一瞬容纳百川……不过我并不因此困顿抑郁,也不因此作茧自缚,我希望陛下也不必如此。终究我们只是血肉之躯,暂且做不到神明之事,也是人之常情……
——陛下,武功可以修炼,学问可以增长,那么以凡人之力一直往上求索,是否有一天,也能望见神明的衣角呢?正如习武先要打熬根基,做学问要先识字,我们想要一眼容纳天下,是否应该先从容纳、关怀身边之人做起呢?或许,林子欢今日之事,便是神明给予我们的启示。
花宜姝写这封信时,林子欢已经被押上公堂,永昌伯已经开口要给林子欢判死刑,只不过被静王拖住,先将林子欢投入大牢,用的理由是林子欢身有官职,他先是陛下的臣子,然后才是永昌伯的儿子,永昌伯要用律法处置儿子之前,先得求过陛下的意思。
花宜姝原本就在给李瑜写信,安墨跑来求援时她想了想,便将林子欢加上了。
正好李瑜赈灾要用钱。花宜姝心想:永昌伯好歹是个勋贵,应该能搞出些钱吧!她也不贪,弄个三五十万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李瑜:高宗皇帝信仰不诚啊!
高宗皇帝气得掀开棺材板:这是谁的儿子,出来!
先帝畏畏缩缩地站了出来,高宗皇帝一巴掌将他打了出去
先帝:凭什么打我?
高宗皇帝:子不教父之过,打得就是你!
ps:上一章说脱离父子关系,但是这一章没写到那里,我估计错误,好尴尬啊,对不起。下回我再也不在作话乱说话了。
第185章
李瑜一字一句地看完花宜姝送来的信。林子欢被生父告上衙门是昨日的事了,然而如今,他竟然是从花宜姝这封信才得知此事,从盛京到护国寺,骑马不过半个时辰,这个消息很难传吗?
不久后,常统领又被传唤,以为是天子有事吩咐,不想竟然是林子欢的事,他道:“陛下,微臣也是今早才得知消息,当时您在宝殿中祈福,担忧此事搅您清净,故而想等午时后您离开宝殿再行禀报。”
李瑜看出他没说谎,便问:“你怎么看待此事?”
常统领闻言面皮一紧,林子欢是他的下属,他犯了这么大的错事,天子真要计较起来,他也逃不过去,可是……可是……常统领纠结半晌,算算自己这些年积攒的俸禄足够养老了,终于开口说了真话,“臣以为,此事怪不得林子欢。”
天子没有言语,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于是常统领便道:“永昌伯的德行如何,有目共睹,况且林子欢并非有意,实在是……实在是那永昌伯不是个人!”常统领年近三十还没讨到媳妇,最看不惯永昌伯这种妻子端庄贤良儿子优秀上进还不停作践人的!不过平日里看在林子欢的份上,北衙里谁也没提永昌伯的不是,但是这几日下来,永昌伯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叫人倒进胃口,一想起这么个人,就如同走半道上忽然瞧见了一只又臭又烂的泔水桶,任谁都忍不住捏起鼻子绕道而走。
俗话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为人父母者,倘若当真疼惜子女,哪怕子女忤逆不孝,为了子女前程着想,也不忍心宣扬开来,而是藏着掖着生怕叫人知晓。这永昌伯,多年来宠妾灭妻败坏门风也就罢了,好不容易林子欢靠着自己有了出息,竟然非把他往绝路上逼,常统领知道消息的时候也是很震惊,除非儿子不是亲生的,否则他想不出有哪个父亲能做出这种事。
他将林子欢在公堂上说的话一一复述出来,其实这些事李瑜已经在信中看花宜姝说过,但她只是略略点过,并未详提,此时从常统领这里听到详细版本,饶是李瑜早有准备,也不禁面露愕然,随即又惊又怒。
但是多年来的养气功夫让李瑜绷住了面色,没有气得直接跳起来,而在常统领看来,就是陛下面色深沉、不怒自威地看着他。
常统领此番说真话,已经做好了不要这个官职的准备,他能被李瑜长久留在身边,实在也不是个能为了自身利益抛弃兄弟同僚的,便不遗余力地为林子欢说话,“陛下,虽说五刑之属三千,而罪莫大于不孝,林子欢公然辱骂殴打生父,实在罪无可赦,可他并非那种大恶之人,实在事出有因,他也是因为事母至孝,才会着了小人算计啊!”
李瑜蓦然抬眼,“小人算计?”
常统领一看有戏,忙接着道:“林子欢是什么品性?北衙许多兄弟有目共睹,他下值时遇见陌生老人拉车都会帮忙推一把,哪怕他生父再如何混账,他也不至于殴打辱骂,此举对他有害无利,至于永昌伯,有林子欢这样上进的儿子,乃是光耀门楣,他作甚糊涂到亵渎正室的遗体去激怒他?此事怕是有人从中挑拨陷害,如此挑拨得他们父子反目,最后好处又会落到谁头上?”
常统领一番话,立刻就将矛盾转移了。毕竟永昌伯还有个和林子欢年纪相仿的庶子,挑拨得林子欢和永昌伯相互怨恨,最后好处岂不是都落到那个庶子头上?
常统领说的这番话也给了李瑜新的思路,林子欢他是必定要保下来的,然而很难办,无论是礼法还是孝道都不会允许林子欢好过,如果简单粗暴以皇权压过去,怕是第二天就会收到雪花片似的弹劾。
天下文人可不会管永昌伯有多混账,他们只会看见林子欢打了生父,天子还包庇林子欢。
而这件事造成的影响,还远不止于此。林子欢是皇帝的禁卫军副统领,这件事又众目睽睽闹到了公堂之上,如果连他犯了大错都能被包庇过去,那么百姓就会有样学样,那些不孝子就敢将年迈无力的老人赶出去甚至饿死老人……当年高宗皇帝用了铁血手腕才形成的风序良俗,也许就会因此坍塌下去。
到时候子不孝父,臣不忠君……社稷动荡民心惶惶,受罪的还是老实本分的良民。
但如果将此事的重点模糊到庶子为了争权夺利挑拨嫡子与生父……那么结果就不同了,不过还是得看永昌伯肯不肯识相。
常统领能说的都已经说完了,最后道:“陛下,此事可是要再行审查?”
李瑜回神,开口道:“查!”
常统领精神一震,立刻领命道:“是!”
不久后,內侍监先后往京兆府衙门、大理寺及刑部走了一趟。于是所有人都知道了,此事受到天子的关注,须得慎重对待。
两名少尹询问自家长官的意思,就听李锦元道:“陛下说了好好查,自然是要好好查,去,着人往永昌伯府去一趟。”
此时永昌伯府中,林士善正享受着美貌妾室的殷勤讨好,正当林士善昏昏欲睡之际,妾室钱姨娘开口道:“老爷,林子欢终究是禁卫军副统领,是陛下跟前的红人,若是陛下执意要保他,那可怎么是好?”
永昌伯想都没想过这事儿,“你想多了,陛下怎么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去保他?”
钱氏还是担心,“可是林子欢舅家可是工部侍郎,他还和御史中丞的千金有婚事……”
永昌伯眯着眼道:“工部侍郎又如何?他妹妹生的儿子做出这种事,他只怕不能立刻撇清关系。至于御史中丞家的亲事……这门亲事都定下了怎么能随意退?我看商量商量,也不是不能改到环儿身上。”说的是钱姨娘所出的庶子林环。
钱姨娘却露出忧色,“可是环儿终究只是个庶子,人家恐怕不认。”
永昌伯正要说话,忽然听见外头小厮来报,说御史中丞大人上门来了。
永昌伯以为他是来商议婚事,连忙起身相迎。御史中丞也的确是来商议婚事的,不过却是来退婚。毕竟林子欢出了这么件大事,御史中丞家怎么也不可能干坐着。
永昌伯也料到如此,招待人坐下,便道:“亲事定都定下了,如此退婚,只怕有损贵千金的名声。”
到底对面是惹不起的勋贵世家,御史中丞尽量缓和面色,他做出一副为难样子,“我家也不是那等言而不信的,只是令郎实在,哎……”
永昌伯便顺势提出换亲,“不如换做我家环儿,反正也是你我两家的亲事,之前那些,就当是外边人以讹传讹传错了,就说一开始就定的我家环儿,如此,也能全了两家名声。”
闻言,御史中丞眼睛顿时瞪大,隔了片刻才压下怒气,委婉拒绝,“贵府的门第我家高攀不上,还是……”
永昌伯略有些不耐烦了,“莫非你是嫌我的环儿不是嫡子?亲家放心,江氏已经去了,等断七一过我就扶正钱氏,到时候贵千金嫁的依旧是我伯府嫡子。”
眼见永昌伯说着说着就唤来文书要将此时定下,御史中丞终于忍无可忍,他腾一下站起来,连椅子都被他带得往后一退发出刺耳的声音,他的怒气爆发出来,“永昌伯,我家头先相中林子欢,是看中他的品貌才华,也是因为他与江家承诺婚后会与你家分府另居,这才勉强满意这门亲事。如今你竟然要换亲?你家是个什么样子,你自己是个什么人?当大家不知道?狗得嫌弃往你门口撒尿,你当我看得上你家门楣?你能混到今日不过是祖上积德,真当以为自个儿有多威风了?就你那妾室生的杂种,也想取我娇养长大的嫡女,我呸!”
御史中丞一口唾沫直接吐永昌伯脸上,然后甩下林子欢的八字庚帖扬长而去。
等永昌伯回过神要追过去时,御史中丞却已经骑马跑远了。他气得浑身哆嗦,旁边钱氏给他擦脸擦汗温柔小意也不能止住他的怒气,“一个五品小官而已,一个五品小官而已,竟然也敢在我面前放肆!我可是三等伯爵!要换做我爹在的那会儿,你一个五品官的嫡女连我家庶出的也配不上!”
永昌伯骂了一通,转头挥开钱氏,自顾找了个年轻的通房泻火去了,自然也不知道,在他转头后,钱氏就将白眼翻上了天。
而此时宫中栖梧殿。
花宜姝正在看李瑜回过来的书信。
旁边安墨焦急得不行,时不时就想偷看,然而花宜姝自小练舞,身段柔软风流,安墨哪怕力气很大,也不如她灵活,左支右绌探头探脑,愣是一个字也看不到,她急急道:“怎么样?陛下肯帮忙吗?”
见花宜姝面色严肃,她小脸皱成一团,“陛下别不是要放弃林子欢了吧!”
花宜姝收起书信,心想这里头大半是小处子敢写不敢说的情话,怎么舍得给安墨看?见安墨急得都要哭出来了,她不再逗她,“放心,林子欢不会死的。”
安墨顿时松了口气,“不会死就好。”经历过这两天的三观震裂,哪怕林子欢被打个半死她也能接受了。
花宜姝继续道:“永昌伯也不会好过。”在安墨疑惑的目光中,她道:“陛下早就想要削减勋贵的地位,正好第一个拿永昌伯开刀。”
第186章 一万营养液加更
每一朝开国时,都会论功行赏封出一批勋贵来。
大盛朝如今尚存的勋贵人家,大部分是由当年太祖开国时分封下来的,当年只道是犒赏功臣应有之义,然而几代下来,这些勋贵却成了尾大不掉、动摇国本的蠹虫。
在抵达沔州时,花宜姝就听见李瑜抱怨过,说户口增加了一千,人口却只增加了两三千云云……他当时还讽刺沔州刺史真会当家,治下人口增加得真有规律……那时候花宜姝还不大能听懂。
终归她在花楼里能接触到的,都是些讨好男人的手段,更何况岳州那小地方,最大的官就是刺史花熊,花熊不可能到青楼来,而那些在她跟前讨好的男人,大多数是没什么本事的小官,他们在女人跟前说的话,花宜姝最多信个三分。
不过如今就不同了,就算是头猪,见多了世面也该长些灵智,更何况是一个大活人呢?
栖梧殿内暖意融融,花宜姝一把将贪图温暖将尾巴尖都烤焦了也浑然不觉的雪儿抓起来,紫云见状立刻将炭盆挪远,而后搬来几个灌满了热水的汤婆子过来,似乎是感觉到了汤婆子的温度,雪儿喵喵几声,视线从远处的炭盆上挪开,翘着尾巴跳到了汤婆子上坐着,嘴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明显十分舒服。
等其他人都退出去,安墨殷勤地敬上一杯热茶,“陛下真是这样说的?他想要怎么做?”
花宜姝瞟了一眼忽然变得十分狗腿的安墨,吃了口茶才道:“你这么关心?是不是改了主意?”
安墨一愣,“什么改了主意?”
花宜姝:“林子欢这次犯了大事,多少人唾弃谩骂,你却替他东奔西走,莫非你改了主意,想要嫁给他?”
安墨立刻摇头,然而这一次,她却没有果断地说没有。顿了顿,她才道:“我只是觉得不公平。林子欢他爹明明是个垃圾,可是所有人都向着他爹说话,难道就因为打了他爹一次,他就要下地狱吗?”从前安墨并不太懂什么叫“政治正确”,可是经过了林子欢这件事,她隐约明白了。
花宜姝:“不公平的事儿多了去了。遍身绮罗者,不是养蚕人。你觉得公平吗?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你觉得公平吗?同样是人,同样会死会病会老,然而有人生来富贵,一世荣华,有人生来卑贱,为奴为婢,真要为这些事去一一理论,你的路也就越走越窄了。”
她捏了捏自己透着薄粉的指甲,烛光下,她歪坐在榻上的倒影也美得像一幅画。
“我不是洪义那样宁肯冻毙于风雪,也要为众人抱薪的义士,我只是一个为了达成自己目的不择手段的小人,我管他公不公平,只要不妨碍我的利益,我才懒得去管。”
听着花宜姝懒懒地说出这样冷血的话,安墨浑身不觉发起颤来。花宜姝以为她怕了,正要狠狠嘲笑她一通,忽然被安墨扑过来抱住,“花花,我不许你这样说自己!”
花宜姝一怔。
安墨义正言辞,“你明明是个人美心善的好人!”
花宜姝:……
安墨:“有些人嘴上总说自己多么仁义道德,其实都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而有些人表面不动声色,其实一直默默为身边人付出,还有一些人,是刀子嘴豆腐心,相处久了才能看见她的好。你以前不是告诉过我,不要看一个人怎么说,要看一个人怎么做吗?你现在说什么我也不听,我知道你最大的秘密,可你依然好好地留着我,你要真是那种小人,你应该早早把我弄死才对。”
花宜姝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翘起嘴角掐住了她软嫩的脸蛋,“好妹妹,姐姐果然没有白养你。”虽说她自觉并不是那样好的人,但是安墨真心实意夸她,她还能不高兴吗?
安墨疼得泪眼汪汪,“你轻点掐,还有你现在能告诉我了吗?”
花宜姝揉了揉她的小脸蛋,才道:“这些日子总是下雪,连说好年后就能回京的那位胡老太医也被大雪堵在了半路上迟迟不能入京,底层百姓连冻死的都出现了。陛下这些日子在护国寺也没白呆,每日都关注灾情,还让国库拨了钱出去赈灾。天子肯为底下百姓着想,原本是一件幸事,不过户部这几年抱上来国库营收,却一年比一年少。”
安墨听得揪心,就听花宜姝接着道:“这些年倒也没有什么天灾人祸,但税收却一年比一年少,你道是因为什么?因为那些勋贵兼并土地人口,地少了,人少了,国库收的税便少了,而油水大多进了大家族手里,他们贪得无厌,再这样下去,要不了多少年,整个大盛朝都要被拖垮。”
安墨也是读过历史的,虽然知识忘得差不多了,但是花宜姝这么一说,她记忆中的某些点被触动,骤然想起,是啊,每一朝开国时都是欣欣向荣的,但是等到后期,大部分都会被农民起义推翻,难道真是因为生产力太差,差到人民连果腹都做不到只能铤而走险造反吗?不是的,是因为到了国朝后期,世家兼并土地吸纳人口,硬生生给拖垮了,再加上内忧外患,一个国家说倒就倒了。
“原本倒也可以再拖延个几年,终归陛下登基才两年……不过今年你也瞧见了,雪一直下个不停,今年粮食眼看就种不下去了,到处都缺钱,而你也跟我说过,两年后,会有各种天灾人祸,那时候才是真正需要大笔钱粮的时候,倘若这两年不能从勋贵手里头咬下一大块肉下来,两年后会很难。”
在原书后期,男主越不凡不就是靠着那场天灾才彻底壮大的?而此前他甚至不敢跟朝廷正面杠上。
“如今永昌伯搞出的这件事,正是最合适的时机。永昌伯宁肯丢面子也要将林子欢的婚事换成商户女的,他连商户女的那笔嫁妆都贪,说明永昌伯府的财政已经是捉襟见肘。”
安墨迟疑道:“你是说永昌伯没钱了?伯爵不是有食邑吗?更何况他们家还有很多庄子和田产,怎么会缺钱呢?”
花宜姝:“傻妹妹,你瞅瞅永昌伯那副德行,你当男人花天酒地不必花钱?你当永昌伯府上上下下那么多妾室庶出子女不必花钱?更何况今年年景不好,眼见要入不敷出了,永昌伯才会和江氏起争执。”
安墨恍然,但是又产生了新的疑问,“可是他都没钱了,拿他开刀除了能帮林子欢,也拿不到多少钱啊!”
花宜姝冷笑:“没有钱才正好,如此拿他开刀时,他就没有银钱去疏通关系,到时候朝臣人人避之不及,所有人都会以为永昌伯是因为往日里作风太差、是因为他对林子欢太狠,所以才招了陛下厌恶,才会被抄家夺爵,其他勋贵见此,也只会庆幸自己家风端正,而不会想到,是因为陛下要开始对着勋贵开刀了。”
“等抄没了林家家产,那些庄子田产,放个一年半载的,不还是能继续挣钱?”
……
天子对永昌伯家的事十分关注。
不到半日,这个消息就传遍了上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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