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上浅酌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到了。
果然,在葬礼过后的第二天,尉迟邕带着一行随从抵达了凤陵,面色肃穆地进府吊唁,修整了一晚,翌日天亮后,终于准备起行。
这段时间,桑洱以养病为借口,除了与冯太夫人的丧事相关的事情,她拒绝了和冯家人的一切聚会。
有许多次,冯慈都似乎想和她说什么。冯母也一改过去的模样,像个真正的母亲一样关心她。但都被桑洱无声地挡了回去。有几回,冯茗还嗫嚅地叫她做“姐姐”,拉着她的衣服,但也一样遭到了忽略。
某天,冬梅八卦兮兮地来告诉桑洱,说听见了冯菀和他们两兄弟在争吵,似乎闹了一些不愉快。
在从前,冯慈冯茗与冯菀的关系极好。闹矛盾是天方夜谭。
只是,这家人内部的关系,桑洱没兴趣理会。
冯家人对原主不好,但也的确是他们带着原主离开了泥潭——那个毒哑了她、还想将她送去做金丝雀的勾栏。
恩怨亏欠,掰扯不清。
那就这样保持着距离,到分道扬镳为止吧。
深秋清晨,尉迟家一行人在冯府门外,列队准备出发。
天气越来越冷,一跨出府门,桑洱就被瑟瑟寒风吹得打了个小喷嚏。
冬梅这才记起了什么,懊悔地一跺脚:“少夫人,我昨晚明明给你准备了一条兔毛围脖,出来得匆忙,居然忘记给你戴上了,我这就回去拿!”
冬梅说完,跑回了府中。
桑洱搓了搓手,想进马车里躲一躲风,扶住了门边的扶手,却有点使不上力。
虽说用“养病”为借口,挡了不少邀约。不过她并没有装病。这几天身体确实很虚,上上落落时有点麻烦。
冬梅比她还瘦弱。更多时候,是力气更大的尉迟兰廷直接将她抱起来的。
这么想着的时候,桑洱的膝弯忽然一暖。有人从后面接近了她,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身体突然腾空,桑洱微惊,下意识地抬手,抱住了来者的脖子,偎在了他心口。
抬头,看到的却是尉迟邕那张俊秀的脸。
这段时间,这种事都是尉迟兰廷做的。桑洱一时有点儿不习惯,愣愣地看着对方。
“桑桑,你的病才刚好,还是要多穿点衣服。”尉迟邕抱着她,看见她呆呆望着自己,乌黑秀发上停了一片霜花,小脸白皙娇俏,心里一动。
晨起的街上没什么人,尉迟邕低下头,轻轻吻了她的头发一下。
桑洱敏感地缩了缩脖子。尉迟邕笑了一声,紧了紧手臂。
桑洱侧过头,忽然看见就在他们身后,尉迟兰廷看着这边。
只是,一对上了她的眼,他就转开了目光,没什么表情地登上了后面的马车。
一路无话。
方彦也在这一趟随行的人里。不过,尉迟兰廷和他果然都很谨慎。一路上,桑洱观察到这两人连半句话都没说过,像是真正的陌生人。怪不得尉迟邕从未怀疑过方彦有异心。
数日后,马车抵达了蜀中,天蚕都。
本届修仙大会的督办方是昭阳宗。这是修仙界数年一度的盛会,届时,诸多宗派会进行切磋,有各种炼器、炼丹比赛,还会举办最受瞩目的仙猎赛事。
尉迟家一行人提前了两天到达。因为还没到开始的时间,再加上赶路风尘仆仆,他们似乎不打算以这副面目进入昭阳宗,而是进了天蚕都,包下了一间客栈,准备在这里修整一下。
修仙大会在即。天蚕都之热闹繁华,更胜平日。满大街都是衣袂翻飞、负剑在身的年轻修士,修仙的氛围非常浓厚。
趁着众人忙着收拾东西、打扫房间时,桑洱带着冬梅出了门。
兜兜转转,她又回到了天蚕都。
桑洱抬起头,站在大街上,人海在她身边来来往往。许多熟悉的景致都变了,以前她和谢持风最喜欢光顾的铺子,已经关门大吉。路边也看不到卖珊瑚珠、玛瑙石耳环的小摊贩了。千堆雪的老字号依然支着那面旗子,只是,生意寥落了不少。
路过了一家打铁店,里头的老板赤着膀子,正在挥汗如雨地在干活。
当他停下来喝水时,他那背着一个奶娃娃、身边还跟着一个小童的媳妇儿,便抬起手,一脸心疼地给他擦着颊边的汗。
桑洱不由停住了脚步,凝目看着这温馨的一家人。
这家铺子,她和谢持风来过修理剑鞘,次数还不少。老板的手艺很好,而且,若是两人一起来,收费便会便宜一点,就像情侣第二份半价一样。
桑洱记得,自己走的时候,这对夫妻的第一个孩子尚在孕中。
没有任何时候,会比这一瞬间,更深刻地让桑洱感觉到时间流逝的残酷实感。
五年过去了,所有人,所有事,都在不停地往前走。
昭阳宗,如今还能记起她的人,大概已经越来越少了吧。
见桑洱看着这铺子,冬梅很摸不着头脑,这种地方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胭脂水粉铺:“少夫人,怎么了吗?这里是卖刀卖剑的铺子,我们用不着的。”
桑洱收回目光,唇角轻轻一翘,转身继续往前了。
等桑洱走了过去,那打铁的汉子拿起锤子,忽然露出了一丝耐人寻味的神色,望向桑洱即将消失在街道转角的背影。
他的妻子问:“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刚才走过的那夫人,好像有一点面善。”汉子嘀咕了一声,又实在记不起任何片段:“可能是我记错了吧。”
……
冬梅以为桑洱是出来乱逛的,其实桑洱有一个目的地。
走到了那片熟悉的街角,桑洱屏住呼吸,朝前方看去。
宁昂的煎饼摊还在。
远远地,可以看到宁昂长高了不少,正在低头,摊着煎饼。
摊前的方桌木椅,又多摆了几张。客似云来,络绎不绝,似乎还夹杂了不少修士的身影。
看来,这五年,没有了“桑桑”来看他,宁昂依然生活得很好。
桑洱有些欣慰,松了口气。
这就好。
“好香啊,人也好多。少夫人,你想吃煎饼吗?”冬梅吸了吸空气里的香味,提议道:“我去给你买吧?”
桑洱点头。
远方的宁昂尚不知自己正被她看着,将煎饼送到了新客人的桌子上。
忽然,他好像感觉到了什么,抬头,一下子就和远处的桑洱对上了目光,倏地怔住。
桑洱愣了下,心脏微微发紧。
明明已经换了一个马甲,但是见到了熟人,果然还是有些难以平静,会有些心虚。
她低下头,煎饼也不吃了,转身就走。
谁知这时,却听见了后方一阵响动。
宁昂踉踉跄跄地冲出了大街,追了出来,眼眶溢出了泪水,一边跑,一边声嘶力竭地喊着她的名字:“桑桑!桑桑!”
第35章
车水马龙的大街,人潮熙熙攘攘。鼎沸人声,却没有遮盖住那一声极具穿透力的呼喊。
宁昂是在叫她?
他怎么可能认出了她?
桑洱眼睛微微睁大,难以置信。明知跳线后,不该和过去的人有所牵扯,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远处,宁昂正满脸焦急地拨开挡路的人群,两只眼睛直直锁定着前方那个快要被人海淹没的身影。被推到了一边的路人纷纷抱怨了起来。
“赶着去投胎啊!”
“人这么多,推什么推啊!”
宁昂充耳不闻,跌跌撞撞地跑到街心,没发现一辆马车正从旁边拐弯。驾车的马夫一低头,就看到有个不怕死的家伙窜到了马前,吓得一个激灵,立即拽紧了缰绳。骏马嘶鸣,停住了脚步。可宁昂还是被马撞到了地上。
桑洱回头时,恰好看见了这一幕,心脏一颤。
周遭的行人、煎饼摊的客人,见状都围了上来。那马夫也赶紧从车驾上跳了下地,搀起了宁昂,问:“小兄弟,你没事吧?”
“有没有撞伤哪里?”
……
视线被黑压压的人挡住了。宁昂被人搀起,顾不上膝盖的疼痛,抻直脖子,向远处张望,急得仿佛要哭了:“桑桑,我看到桑桑了,你们快走开!”
但远处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
看见宁昂似乎没有大碍,大家的注意力又都集中在那边,桑洱悄悄走了。
她逃也似的,跑到了河堤边上。
河边人烟稀少,芳草依依,枯死的柳树歪着脖子。
桑洱慢慢缓下了步伐,撑着膝盖,平复着胸臆里的喘息。
“少夫人,呼……慢一点,我差点跟不上了。”冬梅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说:“刚才那个煎饼摊的老板,好生奇怪,对我们大呼小叫的,肯定是认错人了吧。”
天生痴傻之人,不可能独自出远门。冬梅很清楚,她的主子这辈子只去过凤陵和姑苏两个地方。一步都没有踏进过蜀中,自然不可能接触过天蚕都的人。
唯一的解释,就是对方错把冯京当马凉,认错人了。
而且,听起来还挺巧合,对方真正认识的人,名字里头,似乎也带了一个“桑”字。
至于冯桑为什么会转身就跑,冬梅也很能理解——试想一下,大街上突然有个陌生男人喊着自己的名字,冲自己跑来,谁能不被吓跑呢?
桑洱蹲下来,白着脸,歇了一会儿。
河水清澈,银色的粼粼微光反射到了她的衣襟处。
桑洱低眼,水光晃荡,映出了她的模样。
现在这具身体,和她之前用过的那个马甲,笑起来的时候,本来就有几分神似,只不过更稚气、更娇丽。
好死不死,这段时间,由于太虚眸的反噬,桑洱生了一场病,没什么精神,自然也懒得照镜子。现在才猛地发现,自己清减了不少,脸颊上软绵绵的肉都消下去了。
本来娇憨柔和的轮廓,因此蜕变得更清晰,秀气。
无形中,也更像上一具身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