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流烟萝
而陈副营长右脸的伤口因为她那一巴掌又开始渗血,但他仿佛没有知觉,看着沈文丽哽咽开口:“文丽,我不是要让你忘记,那也是我的儿子啊,我怎么能忘?怎么敢忘!可安安已经没了……”
“啊——”沈文丽捂住耳朵尖叫起来。
林静三人也绕过碎玻璃渣走了过来扶住沈文丽,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她。虽然沈文丽之前看起来孤僻不合群,但她还是在三人的安抚中渐渐停住了尖叫,只是哭泣声渐渐变大,听着有些压抑。
听着沈文丽的哭声,陈副营长心里也很不好受,张了张嘴正准备开口,却被纪明钧制止住:“够了,你就少说两句吧。”
陈副营长被怼得闭上嘴巴,只但心地看着沈文丽。
但沈文丽没有看他,她连头都没有抬,哭泣着被林静三人带进主屋。
刚得知陈副营长夫妻没有孩子的时候,天黑了林静想起来都觉得渗人,不敢朝他家这边看。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对陈家了解渐多,林静心里的恐怕也渐渐减淡。
这会走进陈家主屋,林静也没觉得里面有什么特别的,衣柜和床都是房屋盖起来的时候统一打的,跟她家次卧的差不多,只是看着保养得更好一点。再就是一张书桌,上面只放了一把梳子,一瓶友谊的雪花膏,另外还有个圆形镜子。
要说特别的,就是床上挺乱,被子堆到了一起,底下露出半块红色的襁褓布,下面鼓鼓的像是有东西,但能确定不是孩子。
林静把沈文丽扶到床边坐下,说:“我去倒杯水来。”
陈茹和宋玉萍应了声,一左一右坐到沈文丽身边继续安慰她。
走出主屋,林静没看到纪明钧和陈副营长,猜测他应该是把人带出去了,垫着脚尖踩过碎玻璃,走到五斗柜前。
五斗柜离“战场”稍远,又是靠墙放着的,算是勉强逃过一劫。只是打开柜门,里面空空的什么都没有,只好关上柜门穿过客厅往厨房去。
陈家厨房的格局跟王家差不多,进门右手边靠墙摆着橱柜,橱柜过去墙角放着水缸,水缸折过去是半人高的台面,一直延伸到窗户那面墙,窗户底下也是石板横出来的台面,只是高度更低一些,再过来就是墙壁,煤炉和蜂窝煤都靠墙放着。
林静来回看了两遍,没找到暖水瓶,猜测可能是放在了浴室里。但浴室跟次卧并排,和厨房完全是斜对角,想过去得穿过到处都是碎玻璃渣的客厅。就算到了浴室,里面也不一定真有暖水瓶,就算有,里面也不一定有热水。
而且林静到现在都没看到好好放着的杯子,搪瓷杯倒是见了俩,全躺地上了。
稍一考虑,林静决定会自己家倒水,便转身往外走去。
刚走出陈家,林静就看到了站在外面的两人,脸色都不太好,陈副营长就不用说了,脸上又是血印子又是巴掌印,看着就惨。纪明钧也拧着眉,心里烦躁得很,要不是答应林静戒烟,这会他准得掏出一根点上。
当然他也就想想,自从决定戒烟后,他身上就再也没有香烟火柴了,想掏也掏不出来。
看到媳妇出来,纪明钧脸色倒是缓和不少,大步走到林静跟前,拉起她的手看了看,问:“没受伤吧?”
“没有,我能受什么伤?”林静笑了笑说。
纪明钧也没从林静身上看到伤口,问:“怎么出来了?里面怎么样?”
“宋姐和陈姐在安慰她,我出来倒杯水。”林静说着看一眼陈副营长,迟疑道,“他脸上的伤口是不是得去处理处理?”
“让他去,大男人也不怕留疤。”纪明钧淡淡说,放开林静让她回家倒水。
回家后林静先习惯性拿了个玻璃杯,只是刚打开暖水瓶的塞子她就想起了陈家那满地的碎玻璃,想想还是把玻璃杯放回去,从五斗柜里拿了个搪瓷杯出来用热水烫了烫。
出来前林静只是想倒杯白开水,她刚才注意到沈文丽穿得有些单薄,而且双手都是冰冷的,想着热水或许能让她觉得暖和点。但倒水的时候林静又改变主意,从斗柜里拿出白糖罐子,舀了勺白糖倒进搪瓷杯,再加热水。
林静心情不好的时候会选择吃糖果来缓解,甜味在口腔蔓延的时候,她也会觉得幸福一点。
现在没有糖果,她只能希望沈文丽喝到糖水会稍微好一点。
倒入热水,再把白糖化开,盖上搪瓷杯的盖子,林静端着杯柄走出去。
外面纪明钧正在劝陈副营长,让他去医院上药,别真闹到伤口感染。林静听见忍不住抿唇笑了笑,想他还是嘴硬心软。
而纪明钧在看到她脸上的笑容时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略有点心虚。
短暂的眼神交流后,林静端着杯子走进陈家主屋,打开杯盖将热水送到沈文丽面前:“喝口水吧,暖暖身子。”
沈文丽头发还是乱的,只是前面的头发都被拨到了耳后,露出一张苍白而木然的脸。虽然眼神空洞,但她还是接过了搪瓷杯,向林静声音低哑地说了声“谢谢”。
林静说了声不用谢,又转身出去了。
离开主屋后林静径直走向靠墙放着的扫帚,拿起来开始扫地,倒不是她有多看不过眼客厅的凌乱,而是地上碎玻璃太多容易扎伤人。
林静也没想把客厅收拾得多干净,只把打横的凳子扶起来,饭盒搪瓷杯都放到饭桌上,懒得规整了,让他们自己收拾。
清空地面上零零碎碎的东西,林静就开始扫地,大块的玻璃还好,一扫就往前跑,麻烦的是玻璃屑,太小了,扫帚扫不动。但玻璃屑小,连布鞋鞋底都扎不破,只要不用手去拿就没事,待会再扫一遍就好。
林静刚把大块玻璃扫出去,从右边月亮门进来的几个人,打头的正是黄月琴,脸上露出笑容:“黄主任您过来了?”因为在外人面前,所以她喊的职务称呼。
过来的路上黄月琴已经从王营长口中知道他们都是住十八栋,因此看到林静她心里并不觉得意外,只是问了句:“怎么在扫地?”
“地上有碎玻璃,我怕割伤人就顺手把地给扫了。”林静回答完问,“你们是来看沈同志的吧?”
黄月琴应了声,指了指身边两人说:“这是李同志,这是周同志,两位都是街道办的干事。”介绍完没急着进去,先问林静,“现在是怎么个情况?陈副营长不在?”
陈家从里到外的门都敞开着,除了主屋和厨房,其他屋子有没有人一览无余。
林静简单把情况给说了:“宋姐和陈姐在屋里安慰沈同志,她情绪差不多稳定下来了,就是不怎么说话。陈副营长……他的脸被刮伤了,老纪带他去医院上药了。”
黄月琴闻言嗯了声,跟街道两位同志商量了一下,最后由她和李同志进去看沈文丽,都是女人,有什么话也好说。
林静想着屋里人多,就没有跟上去,回家搬了两张凳子出来,又给王营长和街道办的周同志一人倒了杯茶水。
周同志道了声谢,捧着搪瓷杯没有立刻喝,只问:“陈副营长夫妻经常吵架?”
林静看他有打听情况的意思,便没有进屋,在外面坐下说:“这段时间吵得比较多。”
“知道是因为什么吵架吗?”周同志又问。
林静看了眼王营长,王营长说:“好像是因为孩子,你也知道,老陈儿子前几个月去世了,夫妻俩到现在都没走出来,所以提到孩子就容易情绪激动。”
“这样。”周同志叹了口气,喝了口热水问,“那他们之前吵得厉害吗?”
王营长说:“之前还好,基本都没吵起来陈副营长就被赶出来了。”
周同志哦了声,正要说话,外面又进来两人,是黄指导和一团的团副指导员,进来后问的也是跟黄月琴差不多的话:“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王营长回答说:“老纪和老陈去医院上药了,里面我媳妇和你媳妇在劝,黄主任和街道办的女同志刚才也进去了。”说着伸手一指周同志,介绍说,“这位也是街道干事,姓周。”
周主任连忙起身做自我介绍,黄主任和一团指导员也简单做了个自我介绍,然后就在外面坐下了。
林静见状给两人又倒了杯水,然后没继续在外面带着,还是进陈家主屋看沈文丽去了。
第51章 都喜欢 屋里黄月琴正在劝沈文丽:“你……
屋里黄月琴正在劝沈文丽:“你心里有多痛苦, 我完全能感同身受,事实上,我也失去过孩子, 而且还不止一次。”
刚走到门口的林静脚步顿住, 屋里其他人也愣住了, 沈文丽也抬头看向黄月琴:“您……”
“看不出来?还是不敢相信?”黄月琴轻扯唇角, 苦笑说,“其实失去第一个孩子的时候, 我也悲痛难忍, 很可那又怎么样?我年轻那会跟你们现在不同,我生活的国家, 饱受战火的肆虐, 我的亲人、朋友, 陆续死在了敌人的炮火下, 我没有时间去痛苦,只能振作起来,因为我的战友还在等着我给他们传递最新的消息。”
说到这里黄月琴突然问:“你孩子的丧事办了吗?”
“办了,来随军前办的。”沈文丽忍着眼泪说。
“是啊, 你还能给孩子办丧事, 而我连她的尸体都没找到,到现在坟墓里埋的都是衣冠冢。”黄月琴也哽咽起来, “有好几年, 不累到受不了我都不敢睡觉,一闭眼耳边就是她的声音, 问我在哪,什么时候回去看她,在她出事前, 我以为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可实际上除了哺乳那段时间,到她去世我和她相处的时间连两个月都不到。”
沈文丽问:“您的孩子是怎么没的?”
黄月琴闻言,像是陷入了回忆中,许久后才说:“打仗没的,轰炸机一个炸1弹下来,半个村子的人都没了。”
“连尸体都没了?”宋玉萍忍不住问。
黄月琴艰难道:“我当时是把她寄养在部队驻扎过的农户家里,那年代通讯不发达,当我收到消息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两个月,村子里的人都被埋了。后来我去问过,没人看到她的尸体,可她当时才五六岁,要是还活着能去哪呢?”她也燃起过希望,到处打听过,但周围没有人见过她女儿。
是啊,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哪怕逃过了轰炸,在那个世道里能去哪?
“那您第二个孩子?”沈文丽迟疑问。
黄月琴说:“六二年自卫战没的。”
“得知他牺牲的消息,我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收到他牺牲前写下的遗书,他让我们好好活下去,不要因为他的离世而难过太久,我就知道了,原来他在牺牲前也担忧着我们。”黄月琴说着看向沈文丽,“我想每个孩子都是这样,不论自己如何,总希望父母能好好的。”
“可我怎么敢?要不是因为我的懦弱,他怎么会死?”沈文丽流着眼泪看向黄月琴,“是我害死了他啊!”
黄月琴伸手抚摸着她的头发,温声说道:“我知道你很自责,收到女儿去世的消息时,我也很自责,我时常会想,如果我能将她带在身边,她是不是就能活下来?还有,从她记事起,我们母女就没有见过几次,在她临死前,她会想起我,会记得我,会怨恨我吗?”
“我不是个合格的母亲,生下了她,却又没有承担起母亲的责任,以至于在她去世后,保留下来关于她的东西,只有一张她婴儿时期的照面,我甚至,甚至不知道在她去世前,她到底长成了什么模样。”
说到这里时,黄月琴眼眶里蓄满了眼泪,只是当陈茹从口袋里掏出干净的手帕递到她面前时,她却摆摆手露出了个微笑:“可你知道吗?祖国解放后,看着和她同龄的孩子得以平安长大,看着他们脸上无忧无虑的笑容,我的心平静了。我没能成为一个好母亲,可至少,很多人有了陪伴孩子长大的机会。”
黄月琴话音一转说:“人生是漫长的,我们总会经历生老病死,爱恨别离,难道失去过一次,往后几十年你就不过了?如果你真这么选,你的孩子在九泉之下看到你为他痛苦不堪,心里能好过?”
“那您说我该怎么办?”沈文丽呢喃问。
她不像黄月琴生在乱世,也没有她那么大的能耐,她只是个普通的农村女人,没上过几天学,不认识多少字,只知道围着丈夫孩子打转。
孩子出了事,她的主心骨也垮了。
既然是主心骨垮了,就再给她寻个主心骨,黄月琴问:“既然想好好活,总要做点什么,不能继续这么浑噩度日。”
沈文丽又问:“可我能做什么?”
愿意去思考,就说明她还没有彻底麻木,黄月琴松了口气说:“你能做的事多了,近在眼前的,是先找份工作,你以前上过班吗?”
沈文丽摇头,又说:“我在家的时候种过地。”
“这就是了,你在家种地,产出粮食,自己有了口粮,其他人也因为你交的公粮活了下来,这就是你创造的价值。人啊,最怕活得没有价值,浑浑噩噩一辈子,那才叫赤条条的来,赤条条的走。”
“那我……还回去种地?”沈文丽问完不等黄月琴摇头,抿唇说,“我不想回去了。”
通过刚才的交谈,黄月琴也猜到了沈文丽对老家的反感,这和时下人落叶归根的理念不同。但谁没几件伤心往事,谁又没几个极品亲戚,不想回老家也好理解。
再说了,黄月琴本来也没想让沈文丽回老家,她想做的是把沈文丽从痛苦中拉出来,便的说:“不想回去就不回去,本身也不是只有种地才能创造价值,像这位,宋玉萍,在供销社上班,卖的都是日常用品,给家属院的军嫂们提供了很大的生活便利,陈茹和林静都是老师,培养的都是祖国的花朵……”
黄月琴一连举了好几个例子,说:“不管是农民还是工人,或者老师售货员,都能够创造价值,你要是真想好好活,也可以考虑考虑自己想做什么。”
沈文丽若有所思:“我会认真考虑。”
……
黄月琴劝沈文丽的时候,纪明钧也陪陈副营长上完药回来了,走进月亮门看见院里坐的一排人,就没再劝陈威,直接把人交给一团指导员了。
知道他们要谈心里话,纪明钧没让他们去外面,把自己家让了出来,自个则往陈家去,想看看里面那位劝得怎么样了。
结果刚走到陈家主屋门口,纪明钧就看到了站在门边的林静,再听里面的对话,就知道劝得差不多了,便站墙边伸手去戳媳妇的背。
里面林静听得正认真,再加上冬天衣服穿得厚,刚开始没有感觉出来背后有人做小动作,过了一会才觉得不对劲,再加上纪明钧已经开始不满足用手指戳她,拉了拉她的马尾辫,就忍不住转头往后看去。
转头的时候林静眉毛是皱着的,表情很不高兴,可等看到纪明钧,她眉毛就舒展开了,唇角翘起来。但没说话,只转头看了眼,见没人注意她才走出来,压低声音问:“你回来啦?”
纪明钧嗯了声,抬抬下巴问:“里面怎么样?”
“挺好的,说通了。”林静简短回答,又问,“陈副营长呢?”
“上了药,他们团指导来了,俩人正在咱家谈话。”纪明钧声音也压得很低,“困不困?”
因为托儿所的孩子们中午有两个小时的午睡时间,因为要看孩子,林静刚开始会趁他们睡觉的时候看点书,想想下午的安排。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林静工作干得越来越得心应手,每天的安排也基本固定下来,中午就有点无聊,便开始跟着孩子们午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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