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张大姑娘
爱情有这样的感觉吗?
绿韭进电梯,医院的电梯很大很长,绿韭从壁影上看着自己的表情,觉得跟钢铁一样铸就的,能永垂不朽,她很想调动一下微表情,“冯椿生,你揉一下我的脸吧。”
冯椿生抬手,想揉一下,却看见她眼睛里面有水色闪现,猝然落下,只摁了下她的嘴角,“很漂亮,不用揉都很漂亮。”
绿韭笑了笑,整个表情都松开了。
人正好从里面推出来,还昏睡着,麻药等半个小时,护士嘱咐到时候慢慢把人喊起来,贺清明拿着他的黑色皮包,里面鼓囊囊的,红包壳子露出来一截儿,他慌忙从里面拽出来,挨个发给护士医生。
有掉在地上的,绿韭捡起来,三婶儿推着老太太陪着护士一起进病房。
贺清明扭头一看绿韭,大冷天的一头的汗已经干透,不知道常年应酬还是晒黑的,脸色让绿韭想起来当年看四世同堂里面的大赤包,她想起来要笑,却半路咽下去。
贺清明把包里面红包都掏出来,一沓子塞到绿韭的手里,拉着绿韭的手,要说些什么,却不及防的落泪,绿韭想,大概是人抢救回来了喜极而泣吧。
“拿着,拿着。”
贺清明看着孩子长这么大了,自己比划了一下身高,要说什么,最后举起来那只手只捂着脸,嘴裂开跟开口的石榴一样,张开却落泪。
就一晃眼,二十多年过去了。
他家里穷啊,那时候真穷,寡母带着三个小子啊,老大上学好,老大就去上学去了,后来轮着老二去上学,上到一半儿没钱了,就辍学了,家里只供出去老大一个,老三跟老二在家里就种地的。
娶媳妇人家都没有媒人上门的,要起房子没有钱,又没有公爹帮衬,新媳妇最起码有套房儿不是?
房茯苓嫁进来了,那时候住农村里面,她跟贺清然工资攒着,俩人先在农村起了一套房,一砖一瓦垒起来的,说是给下面弟弟们先娶老婆的。
她休息就来家里帮忙,平时就在城里上班儿的。
工资养小叔子,娶老婆的彩礼都是大嫂子给准备的。
那可真是大嫂啊,长嫂如母啊,没有跟下面小叔子计较过一分钱,没有跟寡母婆婆红过一次脸,就这样的人。
再后来日子越来越好了,老三原先只觉得老大作孽,现在看绿韭这么大了,就觉得老大真不当个人。
你这么好老婆,你这么好的孩子,你怎么就不要了呢,那孟晓再好,贺平骊也不是亲生的,一辈子糊涂啊。
上的学最多,全进了狗肚子里面去了。
他不问孩子房茯苓为什么送人的,没脸问,绿韭手一下松开了,红包哗啦啦掉在地上。
散落在地上跟隔日清早的炮仗红一样,谁能想到昨日夜里的喜兴呢,欢喜并不想通,正如她不理解贺清明的心情,笑了笑,“还好,人没有事情,很庆幸,后面好好养护吧。”
她眼睛都眯起来了,笑的跟纽扣上的扣眼儿一样的,里面空洞的发黑,“还有,以后不要联系我,我跟我妈妈现在还有联系,是因为我觉得可怜,我觉得她生我。”
“过去事情不好再提,但是我也知晓一些,我妈妈现在过很好,我也过很好,你们不用觉得有愧疚,也不用惦记,各家有各家的幸福。”
这红包,她不必接了吧。
老太太病房那边,她进去都没进去,“不用再找了,也不要去我家里,不然要结仇的。”
绿韭声音轻轻的,医院走廊一头是打地铺的人,房间里面也都是人,明明这么多人,却比哪里都冷清。
老三只觉得浑身发冷,寒津津的觉得凉,一模身上却觉得热,又冷又热说不出的滋味儿,“你奶奶找了你二十多年,探骊啊,你叫探骊,当初给你起的名儿,你有文化知道这些典故,你奶奶跟你爸闹了这些年了,孩子你不能这样啊。”
你不认别人可以,你奶奶得喊声奶奶啊,她没一点儿对不起你的。
去拽着绿韭胳膊,冯椿生一下子就拉着绿韭躲开了,试探性看着贺清明挡在前面,“三叔啊,改天再说吧,今天太匆忙了,都这么晚了。”
贺清明才当看见这个人一样的,压根就没注意,这会儿才想起来,这兜兜转转都是一家人,田家老太太家里的小二孙子,那个经常去他家里的黑孙子,竟然是绿韭男朋友。
原本当个小孩儿看的,这会儿却横在自己跟前儿劝自己,明摆着就是不让说了。
“小二啊,三叔见你少,你三婶回回夸你的,你劝劝,讲句公道话,家里你贺奶奶是不是一直惦念着探骊的,想这些年都想出病来了,今晚还惦记着呢,就是那死了的孩子,你奶奶早些年就觉得不是你,不是你啊——”
老三一边说一边急的跺脚,“想着你妈这些年没来看过,念叨着你妈不是这样冷性儿的人,就觉得你兴许还活着的,就是知道不是你,年年去庙里给你烧衣服,你看那庙里的香油一天不带停的给你点。”
那烧衣服烧鞋子的牌位下面,光是纸灰这些年都能拢起来一簸箕了。
老三百转的舌头,这会也觉得打结。
绿韭就跟下神了一样,她觉得家里亲戚太多了,哪儿来的这么多亲戚的,讲真的,一点感情也没有,“我说实话,你说这些,我内心一点感觉也没有的,你讲那个小孩我很感激,也是我妈妈的小孩,是我姐姐,比我早几分钟出生,却因为窒息最后器官捐给了我,最后我活下来。”
她有时候想起来,觉得很愧疚,因为活下来的是她,因为房茯苓有钱,那时候两个小孩,其实情况都比较差劲,她羊水感染的,但是刘玥郑家善钱就养不起,救不起来,医生也不建议,几率太小了。
她有时候想起来,都觉得死去的那个姐姐,没见过想起来的时候还是喊一声姐姐。
不必要赋予生命太多的含义,她觉得太沉重。
所以贺清明讲这些,绿韭觉得是你们给我人生的,不是我要的这样的人生。
“你们把事情,弄得一团糟。”她食指从上摔下来指着地面,一字一顿的,觉得怎么能这样呢,把事情弄得一团乱的话,二十年之后还要弥补,有这样的必要吗?
“如果真的是慎重考虑,我如果是你的话,今晚就不会喊这个女孩过来,更不会贸然讲这些事情,你要解释你自己多年的感情,要看人家需不需要,不需要你做这些就是压迫,懂吗?”
说着人扭头就走了,她觉得今晚真是糟糕透了,她一直没去洗手间,也不想在这边停一秒钟。
冯椿生没开车过来的,站在路边拦车,绿韭就有点忍不住了,“我想去洗手间。”
冯椿生就抬眼看,没有公共厕所,这边离医院还近,还能回去用一下洗手间,看绿韭抿着唇。
上车就跟司机说了,“先去最近的洗手间,麻烦快点。”
司机一踩油门就到了,看了一眼绿韭,觉得还真有这样的,打车去洗手间的啊,医院卫生间很脏吗?
不过现在小女生要求可多了。
等下车了,绿韭就跑下去了,冯椿生还嘱咐司机,“你等等,一会我们还坐车回去。”
师傅点点头,终于看清绿韭脸了,觉得情有可原,漂亮女生要求格外多。
绿韭就觉得人特别的轻松,跟司机笑了笑,钱扫给他,“辛苦了,早点回去陪太太吧,我们走回去。”
她就有很多话,想找个人说一说。
又开始下雪了,很大,很轻。
她站在路牙石的台阶上,伸着手,“你背一下我吧。”
冯椿生就微微弯下腰,背着她。
一步一步的,很沉,绿韭身高在那里,体重也不是不过百的那种。
冯椿生走了很久,绿韭觉得这是他背着自己走的最长时间一次,走的最远一次,也是从没有喊过累的一次,她揽着他的脖子,侧脸趴在上面。
自己嘴巴歪了一下,就忍不住哭了,也不说话,就是哭。
冯椿生回头看她一下,给她手掰正了扭回去,“看什么看呢?”
“有什么好看的啊?”
“我多可怜啊。”
绿韭擦了擦眼泪,觉得自己太可怜了,“你看你都看到了,我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凄惨的女性,悲惨世界都没有我的故事打动人,我前男友一定意义上抛弃了我,你看见了,其实我每周跑养老院根本不是讨好领导的,我八辈儿伺候什么领导啊,我打工赚辛苦钱的,因为那里面房茯苓是我亲妈。”
“关立夫是我亲弟——”
?
第81章 谁的孩子谁自己疼
绿韭停顿了一下,要等冯椿生的反应,她有点看不见,自己眼泪八叉的用手擦擦脸,自己下来转到前面去对着冯椿生看,我就是想看看你什么神情的。
她就有这样的坏毛病,看人的时候就一直看人家神态举止,“你怎么不惊讶?”
大脑袋歪过来,故意贴着人看,之前拔了一个智齿,讲话也不大清楚,在风里聒噪,冯椿生一把推开她脑壳,“我惊讶什么,我早就知道不对劲。”
不是他不相信自己女朋友人品,就是按照郑绿韭既不损人也不利己的一贯作风,奉承领导去伺候他妈这事绝对没戏,房茯苓绝对跟绿韭有密切关系的。
“那你觉得不对劲怎么不问我?”
“你要说就说了,我不问你也说。”冯椿生觉得她藏不住话的,觉得大概是亲戚之类的呗,又不想人家知道这关系,毕竟低调一点呗,就比如绿韭赚多少钱,单位也不清楚的,她自己不讲,你问就是千八百的,高了没有。
真假的,时间长也没有人去问了,反正赚钱就是了,具体高低没有人清楚,冯椿生也不清楚。
绿韭惊异的吸了口气,没成想还有如此了解自己的人,几分欣慰又觉得其实可以坦诚一点,“你大可以直接问,你问我肯定会说的,毕竟我忍不住。”
她觉得自己像是个反派,话特别多。
现在就明摆着很想跟冯椿生唠唠嗑的,倾诉一下内心的情绪,多大多拽也是个小姑娘是不是。
冯椿生就不行了,他冷啊,还困啊,拉着绿韭的手,“不太重要,要重要我就问你了,后来也没什么影响。”
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想着千万别提贺清然,贺清然的事情他奶奶都说无数遍,耳朵起茧子了,就是很简单的抛妻弃子寻找爱情的陈世美典型范例。
这样的人,隔几年身边就出一个,层出不穷的。
“你知道吧,我其实很想跟你讲一下贺清然这个人,骂一骂或者喷的他一文不值,但是我突然又觉得没意思,觉得没品,跟我没有关系的人,见过几次面的人,你晓得吧,我哥做买卖就是跟他合作的,他大老板去我们十八线,我哥得捧着这样的人才能有买卖赚钱。”
绿韭仔细看他那张脸,觉得没必要说了,就垃圾人,说了徒增闲气,“讲好了,以后你也少去贺家了,省的他们凭白打听我,问你就说分了,总而言之就不要管这些事情,我态度就在这里,你得跟我站一起是不是?”
最后三个字带着尾音,好商好量的不容质疑,你看她一些方面很强势的,冯椿生你直接没必要费心思劝的。
人家郑绿韭态度就扔在这里,石头一样的。
她就想日子好好过,“到时候跟我一起好好跟关立夫讲一讲,他指不定很体恤我们,给我们涨涨工资升升职。”
逗趣一样的,凭白的做美梦。
冯椿生权当这话是真的,俩人就冻死了,最后好容易大半夜叫一辆车,灰头土脸的回家,第二天一早就赶着上班去了。
田老太太就记挂死了,到底怎么一回事儿的,晚上等着回来问也没说什么,早上问绿韭,绿韭说话跟没说一样,“奶奶,嗯,这个事情确实很奇怪,谁知道呢,大概遇到了就帮一把是吧,毕竟找到门上来了,平时又走动,好在人救回来了,不然我看家里多疼得慌。”
吃完擦擦嘴,冯椿生给检查东西的,转了一圈,问绿韭,“手机充电器还有你小样儿。”
“带了都带了。”
俩人各自背着包就走了,老太太坐在沙发上琢磨绿韭的话,缓过劲来,觉得这不是白说呢,她发现这个孙媳妇,讲话就跟浪费唾沫一样,说了跟白说一样。
叽里咕噜咬文嚼字一串儿,权当没有,哪个也经不起想。
冯椿生这人呢,你只要别吵架,别跟我家里人撕破脸了闹,你说什么都行,田老太太说一些春秋战国的话,指鹿为马指桑骂槐,杀鸡儆猴诸如此类的,他不吭声,绿韭也不吭声。
田老太太要是直接说现代文白话,稀里哗啦对着绿韭一顿挤兑,这里不好那里不好,这不行那不像话的,冯椿生就翻脸,对着吵,吵到最后都气的要死。
他就这样的措施,中午老太太电话就追过来了,他开车的,不想接,一说就是一大串儿的,结果老太太连续打,打三个不接是不是?
那我换座机,从家里一直打到单位冯椿生下车,绿韭在单位睡,从窗户就看见他拿着电话进来的。
自己坐下来,倒杯水,不用想这个点就知道谁打电话。
“奶奶,我这个点你也知道是午休睡觉的,时间很紧张,我想一会给你回的,一直在开车。”
所以说,有时间就接你电话了,能不能不用一直打,一直打从上车打到下车,就为了问绿韭的事情,讲一下绿韭不说真话,糊弄你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