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世界
“先生?”宋延年推开那朱红色雕花的木门,进来却不见先生的人影,难免出声寻找。
“咳咳,延年啊!我在这里。”
宋延年顺着声音将视线望去,原来童先生拿了个木梯子,正爬得老高,因为支撑着落脚的地儿小,整个人正颤颤巍巍的,看过去危险极了。
“先生,你慢点儿。”
宋延年一惊,几步进内室,手搭上木梯。
童先生顶着一头的蜘蛛丝爬了下来,语气惊喜,“我就说怎么不见了,原来真的在这里。”
说完,献宝似的将书递到延年面前,宋延年踮脚瞧了瞧,原来是一本泛黄的字帖。
因为年久又失保养,纸张已经有些脆,只是上面的墨迹还清晰,童先生有些枯瘦的手轻轻的拂去上面的蛛丝,眼里带着怀念。
“我还以为丢了,没想到真的是在这里。”说完,眼睛看向方才爬过的高梁,感慨万千,眼里几欲有泪光涌现。
低头就看到自家弟子正看着字帖入迷。
他收回那些因回忆过去青年生涯而涌动的情绪。
呵呵一笑,“这字不错吧。”
宋延年用力点头。
如果说童先生的字是肥字有骨,瘦字有肉,那么这字帖主人的字堪称是字中有神。
只见其行文如流水简洁舒畅,横竖撇捺勾画中,隐隐见其字字珠玑。
“这是我青年时,相交的一位好友写下的字帖。”说道这,又指了书帖中的几个字继续道。
“他这个人为人最是嫉恶如仇,情感丰沛,都说人如其字,字如其人,你见他用笔丰厚遒美,却横细竖粗,筋骨外露,如刀刻一般。”
说到这,看了宋延年一眼,“这一个月来,我观你性子同他有两分相似,想来这字帖于你多有裨益。”
嫉恶如仇,情感丰沛,我是这样的人吗?宋延年诧异。
他想说先生你看错了,我一点也不嫉恶如仇,遇到事他只想躲得远一点。
最后却只是低头继续看字帖。
童先生将字帖递给宋延年,“你的记性很高,悟性天资也高,我讲的课你都能听得懂,这样很好。”
“照你现在这样的速度,很快就能将幼学琼林等这些蒙学的书籍学完,到时我就能再教授你《孝经》、《大学》、《中庸》了,然后我们再学《论语》、《孟子》。”
童先生并没有将宋延年当做一般的孩童,而是认真的和他讲解了接下来他教授他课业的大方向。
“最后,我们才是学习《诗经》《尚书》《周易》《礼记》《左传》等。”
童先生说道这里,自己忍不住一声笑,“别人都道种田累,读书轻松,但读书哪里有轻松哟。”
“后面要读的书还多着呢。”
宋延年看着董先生身后那一排排的藏书,这将来他都要看?不禁咋舌。
说到最后,童先生自嘲的一笑。
“不过先生我自己学的浅,这辈子也就是个童生了,连个秀才都没混上。”
“以后你要是想在科举这条路走得更远,还是得找个正经的书院拜师求学,我是教不了你太多了。”
宋延年连忙作揖,“先生教我良多!赠我良多!是我一辈子的良师!切不可妄自菲薄。”
越是接触,他越是觉得童先生是个学识渊博的人,各家典故是信手拈来,讲起那些文章如数家珍,深入浅出。
瞧这一屋子的藏书就是颇丰了。
童先生摆了摆手,“那些典籍我不担心你学不会,只要勤学,随着时间流逝,凭借你的天资,自然而然就会积累下来,唯一的问题就是这字。”
说完视线看向字帖。
第28章 (捉虫)
“这科举一事,历来是三年一场,每一次科举,学子除了自身实力,运气一事也占很大的关系。”
“是以,切不可小看了每一个读书人,就算是一些落第的学子,也可能有不逊于他人的才能。延年你日后同他人相交时,更是要虚怀若谷。”
宋延年点头表示将这些告诫听进去了,一边上前帮忙童先生将他身上的蛛丝捻了干净。
待将先生身上的蛛丝捻干净,这才垂手在一旁继续听着童先生讲科举的事情。
虽然他爹一直想着要送他读书考科举,但科举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宋四丰一介粗人表示,他也弄不懂。
最多就是听过几出状元郎打马游街娶得美娇娘的戏文。
所以,宋延年听得很认真。
经过了童先生一番细致的讲解,宋延年可算是弄懂了他接下来要考的到底是啥。
像他这样的蒙童有很多,但并不是每个家庭都想让孩子往举业方面走,更多的是让孩子学着认一些字,以后可以当个掌柜,账房的,赚一份薪酬。
这样让日子也好过一些。
而举业则不同,举业的蒙童在未考取功名前,唤做儒生,儒生要想在科举一道上事有所成,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那赶考所花费的衣食住行银两就先不说了,单从书籍上来讲,儒生要背诵《论语》、《孟子》、《诗经》等书籍四十多万字,另外还要再看多于这些书籍几倍数量的注释。
到时试题出来,几句短短的题目,很可能是从一本书籍里抽出一句,再截搭上另一本书籍中的一句,从而来考察儒生。
宋延年听得内心一阵紧迫感,岂不是很可能连题目都看不懂?
童先生微微叹了一句。
“是以,这里的背诵,可不单单要求你对这些文句有印象,你须得将这些经典熟记于心,更甚者连它们是在哪一页哪一行都得记得清清楚楚。”
“学生会努力的。”
宋延年看了眼先生背后那一排排藏书,内心苦哈哈。
童先生满意的点点头,“我对你也有信心。”毕竟资质这么好的孩子他生平还是头一次见到。
“下一场县试是两年后的二月份。”
童先生沉吟片刻,“我还是希望你能够踏踏实实的打牢基础,练好一手好字,再等上一届再参加这童试。”
宋延年在心里默算了下,再一届就是五年后,到时自己也才快十周岁,不晚不晚。
只听童先生继续说道。
“先生希望你到时能够一次就将县试,府试,院试一气呵成的通过,考取秀才功名。”
“不要像我一样,卡在院试这关,当了一辈子的老童生,穷困潦倒又稀里糊涂的过了这一生。”童先生自嘲。
宋延年看着童先生黯黯神伤的表情,对于童先生一直没考上秀才的原因也是好奇。
难道这考试的运气这么差嘛!
童先生也意识到自己一时的失言失态,唯恐自己的经验让宋延年对考学产生畏难心里,连忙将话题移开。
“待你考上秀才后,我们再找一家书院拜一个学识渊博的先生,再学上几年然后参加后面的乡试和会试。”
“谨遵先生教诲!”宋延年作揖。
“而在这之前,你一定得把字练好。”童先生眼睛盯着宋延年。
“我方才也和你说了,这科举一事,运道这回事向来是谁都说不准的,有时任你天资再高,才高八斗,不得考官看重,也只得遗憾落榜。”
“而这字写得好与坏,无形中会给我们增加那么几分运道。”
宋延年深以为然,卷面分嘛。
童先生将字帖递到宋延年手中,“我观你近来所习大字,要领掌握得不错。”
“但这字,你能写得好,别人一样能!科举答题时,要求儒生用馆阁体书写,大家同样是馆阁体,你要想脱俗于众,须得比常人付出更多。”
“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不是说说而已,此外你还要临摹一些大家的字帖。”
“只有这样,你的字才有自己的风骨,让人见之欣喜,就算是有什么思想与考官有些许冲突,看在这手好字的面上,他也不忍轻易罢黜。”
宋延年点头,心里却想,到时考试的时候,还是得花上一笔银两将这考官的喜好忌讳好好打听一番,文章中切不可有触其眉头的观点。
至于这会不会显得太功利了,他表示考试嘛,还是需要变通的,做官本来就是名利场。
他怎么答题又不代表他以后一定照这样做官,具体事情需要具体分析的,他的思想可不顽固。
宋延年捧着先生赠与的这本字帖和一本注释,准备告辞。
视线扫过藏书的书架,宋延年停住了准备出去的脚步。
“先生,可以将那本书借我观看几天吗?”他手指着书架上高处的一本书,问童先生道。
童先生顺着宋延年手指的方向看去,书脊上的字有些小,他近来花眼严重,视力越发模糊。
凑近眯着眼瞧了瞧,仍然没有将那书名看个清。
“就是那本《古周髀算经》。”宋延年脆声道。
童先生笑着就要取书。
“我来我来。”宋延年哪敢让先生再爬那么高,摸着木梯,两下就将书取了下来。
“这孩子的身手就是利索,我是老了老了。”
童先生笑呵呵的说着,随手接过这书翻看了一番,抬眼看宋延年。
“这是一本算经,再兼着讲些天文知识,你对这有兴趣?”
算学一道他并不是很在行,这书买来许久都没怎么翻看过,书还新着呢。
宋延年点头,目光渴望的看着童先生,“能否借学生观阅几日?”
“可以是可以,只要你不觉得枯燥就好。”童先生将书放入宋延年怀中,继续说道,“我这里的藏书,你只要愿意,都可以过来看,但算学毕竟不是举业正经的经史,偶尔观之即可。”
宋延年一一应下。
回到寝室,才将东西放下,他就迫不及待的打开了这本算经。
近来他正在尝试着将那块从河中捡回来的巨龟壳炼化。
而龟壳,自古以来就是占卜利物,眼见着那巨龟壳一点点的被他蕴养褪去原有的黑色,他难免的对卦学产生了兴趣。
说起来,他最想借的是《周易》,只是先生说了,《周易》是后面安排给他的课程,他怕现在提出借阅此书,会给先生留下好高骛远的印象,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退而求其次的选了藏书架中明显就是算学的这本《古周髀算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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