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写离声
他铤而走险帮郗子兰,但同时也会提防郗子兰过河拆桥杀他灭口,所以他一定给自己留了后手。
……
冷耀祖被抬回自己的卧房,他的脖颈上缠了厚厚的纱布,只要轻轻一动,伤口中便会渗出血来——他对自己下了狠手,匕尖再偏些许,或者他们来晚片刻,他便会一命呜呼,正是因为这样才能取信于人。
然而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几百年来,他等的就是这样一个机会。
他静静地躺到中宵,待夜深人静,方才强撑着从床上坐起来,屏退了守在床边的道僮,然后布了个秘阵。
接着他捏了个复杂的法诀,聚灵于指尖,然后将手探入自己的灵府。
这感觉就像是有人把刀伸进他腹中搅动,他忍不住颤抖,又牵动了喉间伤口,痛得冷汗直流。
半晌,他终于找对了地方,从自己的三魂六魄中撕扯出一缕银色丝线似的东西,装入准备好的魂瓶中。
这过程就像是一种酷刑,每抽出一缕,他都要休息一阵,用了大半个时辰,他才将嵌在自己神魂里的东西分离出来,琉璃瓶中的东西如雾如烟,隐隐能看出许青文的模样。
大功告成,他捏着魂瓶靠在床头,奄奄一息、面如金纸,闭着眼睛喘着粗气,但嘴角却微微勾起。有了手里这东西,郗子兰从今以后便是供他驱使的傀儡。
就在这时,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你的想法不错,可惜对魂术一知半解。”
冷耀祖猛地睁开眼,只见一个玄衣女子站在他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里有一抹淡淡的讥诮。
他的目光落在她眼角的胭脂痣上,心脏几乎停止跳动。虽然他从未见过此人,但已从衣着相貌猜到了她的身份。
“你是……”他竭力镇定,但还是止不住颤抖。
女子莞尔一笑:“你们栽赃嫁祸的时候就没想过正主会找来么?”
冷耀祖最后一丝侥幸也烟消云散。
女子向他伸手:“拿来。”
冷耀祖下意识地攥紧手中的东西,尽管他可能小命难保,但还是不甘心将好不容易弄到手的东西交出去,他还没弄清楚郗子兰杀害许青文的原因呢!
女子道:“你留着这东西也没用。”
她顿了顿:“你能想到把许青文的魂魄塞进自己灵府,镶在自己的神魂里,心思倒是挺巧,只可惜你不知道,活人的魂火太盛,阴魂在里面炙烤了两个时辰,恐怕损伤严重,不知留下几分神智。”
冷耀祖并未轻信,一脸狐疑地看着她。
冷嫣道:“不信将她召出来问问看,正好我也想知道郗子兰为何杀她灭口。”
冷耀祖一向识时务,打量她似乎没有立刻取他性命的意思,便将魂瓶交到了她手里——横竖她要是动手抢,他也是毫无办法。
冷嫣接过魂瓶轻轻晃了晃,拔开瓶塞,也不见她捏诀,只用指尖在瓶身上轻轻一叩,便有一缕青烟悠悠地从瓶子里钻了出来,缓缓凝聚成许青文的模样。
只见这位重玄长老神情木然,眼神呆滞,微微张着嘴,喉间嗬嗬作响。
“许长老。”冷嫣道。
许青文的魂魄慢慢把头转向她,双眼直愣愣地冲着前方,视线怎么也聚不到她脸上。
“知道我是谁么?”冷嫣又问。
许青文张了张嘴,喃喃道:“小姐,小姐……”
“是谁杀了你?”
许青文:“杀,杀……”
冷嫣道:“杀你的是郗子兰么?”
许青文像是没听见她的话:“小姐,青文要去找小姐……”
冷嫣用手一指许青文的魂魄,她立即又化作青烟钻回魂瓶里。
她将瓶塞塞了回去,对冷耀祖道:“看到了?”
冷耀祖没想到自己忍了这么大的痛苦,到头来白忙活一场,恨不得啐自己两口。
冷嫣将许青文的魂瓶塞回乾坤袋中:“你也不用太失望,至少你有你师父的把柄,如何给自己谋好处,我想用不着别人教你。”
冷耀祖有些意外,他以为她知道了郗子兰杀人的事实,会立即公之于众,但听她的意思似乎并非如此。他心念一转:“你想要我替你做什么?”
冷嫣扯了扯嘴角:“不是谁都有资格替我做事的。”
话音甫落,她已化作一群白蝶消失在他眼前。
冷耀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刚捡回了一条命,心头一阵狂跳,他这时才发现自己衣裳尽湿,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那偃师宗主并未放出一丝一毫的威压,但她单是站在那里,他便几乎喘不过气来,就像兔子遇到了猎鹰,不由自主地心生恐惧。
她掌握着他的把柄,根本不怕他将此事透露给谢爻和夏侯俨,而告诉郗子兰——他那废物师父连杀了人都要靠他帮忙遮掩,告诉她有什么用。
他其实已经没有选择,唯一的出路就是投靠偃师宗主——但是别人却未必要用他,他首先得证明自己有用才行。
……
冷嫣回到天留宫的住处,正欲回房取断春出来练剑,一推门,却发现卧房正中央放着张大案。
案上摆着一座两尺见方巧夺天工的小宫殿,亭台楼阁、廊庑花槛一应俱全,是用各色玉石雕琢而成。透过半开的窗牖,殿内几案床榻、帷幔帐幄历历可见。
殿后还有一座大花园,园子中央有一方澄澈的海池,池上水气氤氲,池中叠石构山,临水台榭,园中覆了土,栽满奇花异树,最大的树也只有小儿手指长,可上面的叶子都片片分明。
冷嫣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拨了拨树干,树叶发出沙沙声,竟然是真树。
她叩了叩腰间铁剑,问若木:“这是什么?”
若木出现在她面前,抱着臂懒洋洋地靠在柱子上,轻描淡写:“没什么。”
若米从他袖口探出头来,兴奋得小脸都快变成了金色:“冷姑娘,这是我们家神君亲手雕的哟!”
若木抬了抬下颌:“闲来无事雕着玩。”
冷嫣又拨了拨檐角的玉铃,又摸摸琉璃风灯,发现里面点的竟然是真火:“没事雕个冥器做什么?”还这么浮夸。
话音未落,房中的灯火忽然熄灭,她忽然眼前一花,凉风拂面,一阵天旋地转后,她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一方庭院中。
她游目四顾,立即认出这就是若木雕的院落,只是一木一石都和现实中无异,头顶一轮皎月高悬在半空中。
“若木?”她唤道。
没有人回答。
看来气得不轻,冷嫣忖道。
就在这时,一阵风从庭院深处飘来,她敏锐地嗅到了一丝饭菜的香气。
自从肇山派师徒三人离开后,她便没有好好吃过一顿落胃的饭食,此时闻到那满蕴着尘世温暖的香气,竟然可耻地馋了。
她往风来的方向走去,香气越来越浓,还夹杂着一丝醇酒的芳烈气息。
走到一处半掩的宫门前,她伸手轻轻一推,黑暗的殿庭中忽然冲出一团雪白的庞然大物,照着她扑过来。
冷嫣差点没拔剑,紧接着一条湿乎乎暖烘烘的舌头舔上了她的脸颊。
“小狗?”
雪狼“嗷”一声在她脚前趴下,熟练地打了个滚,翻起肚皮。
说时迟那时快,另一条白影从旁横蹿出来,硬是挤到雪狼和冷嫣中间。
冷嫣哑然失笑:“小猫也在。”
她正不知该先摸哪只肚皮,只听叮叮当当一阵响,软乎乎香喷喷的少女灵巧地跳过雪狼和白虎,扑进她怀里,柔软的手臂挂在她脖子上,踮起脚,用脸颊贴着她的脸颊:“嫣,嫣……”
冷嫣无可奈何,把她从身上扒拉下来:“伊伊,不可以。”
药人少女忽闪着大眼睛,一脸困惑。
冷嫣道:“我知道你能听懂。”
话音甫落,周遭骤然亮起,檐下、廊前、树上……到处都挂满了琉璃灯,不知有几千几万盏灯同时点亮,映得四周宛如白昼。
殿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肇山派掌门从门帘里探出身子:“冷姑娘,快进来,饭菜都要凉了。”
又一个人从他旁边挤出来,眼角眉梢都是没心没肺的笑意,是青溪:“冷姑娘,芳辰吉祥。”
然后是柏高,还有石红药,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温暖的笑意。
冷嫣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门边那道颀长的影子上。
祂依旧如平日一般矜贵又冷傲:“这么慢,你的面糊了。”
小银人从祂衣襟里探出头:“其实不能赖冷姑娘,从锅里捞出来的时候就已经糊了,我们神尊第一次没经验,冷姑娘多担待点……”
冷嫣忍不住弯起嘴角,眼中的一切却模糊起来。
第93章
冷嫣走进门中, 发现灯火通明、美轮美奂的大殿里黑压压的坐满了人,她定睛一看,方才认出那些都是她放在偃师宗旧宫里的傀儡人,有的是她用纸剪的、土捏的、木石雕刻的, 也有各大宗门派来的修士、赤地的魔修。
无人操纵时, 傀儡人个个动作僵硬, 神情呆滞, 坐在食案后,直愣愣地盯着舞筵上翩翩起舞的九色灵凤和头顶花环的白鹿。
傀儡人没有灵识, 不会相互交谈,因此虽然殿中坐满了人却鸦雀无声,冷嫣仔细一瞧,发现他们嘴角都挂着喜气的微笑,随着乐曲的音律整齐划一地摇头晃脑, 也不知被若木动了什么手脚,真是说不出的诡异。
本来以为只是个冥器,原来是她见识浅薄,祂是把整座陵墓带陪葬的俑人都搬来了。
冷嫣瞥了一眼若木, 只见祂挑着下颌, 微垂眼帘,眼角眉梢有隐隐的得意之色。
青溪摸了摸鼻子:“神尊的意思是, 我们几个人太少, 不够热闹……”
小银人插嘴:“冷姑娘生辰宴的排场怎么能输给那姓郗的丑东西。”
他搅动着银色小手指, 有些羞赧:“不瞒冷姑娘,仆也略略出了点主意。”
冷嫣:“……”
柏高和石红药眼观鼻鼻观心, 只有药人伊伊和老道若无其事面带微笑, 还随着乐曲摇头晃脑, 仿佛他们也是傀儡中的一员。
“坐,坐。”老道招呼道。
因着人少,他们围着一张大方几案而坐,冷嫣一入座,便有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傀儡人端了长寿面上来。
金盘玉碗侈丽非常,冷嫣低头一看,面条果然糊成了一团。
她执起玉箸拿在手上,抬眼看了看众人,见他们都笑吟吟地望着自己,只有小树精依旧一脸骄矜,对上他佯装不以为意的眼神,她竟然久违地感到一阵心慌,从来都稳定干燥的执剑手,难得有些颤抖,手心也微微出汗。
她夹起一根面条正要送到嘴里,青溪多嘴道:“咦,这长寿面里没有鸡子的么?”
若木脸色微微一变,挑眉道:“为何要放鸡子?”
青溪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毅然决然将师父推出来当挡箭牌:“在下也不知道,反正师父给在下和师兄煮长寿面总是加鸡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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