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写离声
时近黄昏,斜阳将白色的屋顶洒上了一层金粉,她的目光在那里流连了一会儿,又移向别处。
宽广的街道两旁遍栽绿树,树干高直,巴掌似的绿叶投下一片片蓝色的阴影,街道上人来人往,有蓝袍的傀儡,奇装异服的魔修,也有衣袂翩然的大宗弟子。
如今偃师城中的人越来越多,有从赤地迁徙过来的魔域流民,傀儡修士,还有烛庸门一役后跟她回来的各宗弟子。
原本冷嫣只在旧城中央清理出一小片区域供肇山派师徒等人居住,人一多,那点地方便不够住了,要将石砌的房舍和街道上的陈年黑灰清理干净要耗费不少法力,好在如今不缺人手,李老道便带着肇山派新入门的弟子们一片片清理。
原本城中央的绿洲和白石宫殿远看只有巴掌大,点缀在黑黢黢的荒城中,显得格格不入,如今半座黑城已被洗濯一新,白石砌成的房屋在夕阳下微微闪着光,繁花与绿树一点点蚕食了荒凉。
许多屋顶上升起了炊烟——新弟子们早已辟谷,不过既入了李老道的门,自然要遵守肇山派的门规,门规中最重要的一条便是每天傍晚所有人都得一起用晚膳。
这些正道修士原本都是同辈中的翘楚,起初见到这神神叨叨的老道士心里都有些犯嘀咕,但最终被他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好厨艺折服,渐渐入乡随俗。
没过多久,每天傍晚和新结识的同门们聚在一起,一边用晚膳一边谈天说地倒成了最期待的事。
冷嫣看着落日沉入远方的沙丘背后,城中的灯火亮起,宫殿的花园中青溪、柏高和石红药等人正带着一群新弟子准备晚宴。
为了替她和若木践行,他们从昨天便开始忙活,那些大多是年轻人,一边挽着袖子干活,一边打打闹闹,远远看着便能感受到他们的热闹。
即便冷嫣从未将这里当作她的归宿,但她是亲眼看着这座城池渐渐苏醒,死而复生的,可惜还未看到它恢复昔日的荣光,她便要提前同它道别了。
思及此,她心中还是生出一股淡淡的惆怅。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脚步声。
冷嫣回过头,身着黑白道袍的老道士拿着蒲扇走过来,搔了搔稀疏散乱的花白头发:“冷姑娘叫老朽好找。”
冷嫣道:“李掌门找我何事?”
虽然已经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但冷嫣仍像以前一样称呼他,比起偃师宗左护法,老道显然也更喜欢当他的肇山派掌门。
李老道拎了拎袍子,不见外地在她身边坐下,两条伶仃的细腿在台边晃荡个不停。
他瞥了眼冷嫣,摇了摇蒲扇,开门见山道:“冷姑娘与谢爻一战,有几分把握?”
冷嫣没想到他会这么问,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淡淡道:“杀他的把握有七八分。”
李老道捋了捋胡须:“老朽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冷姑娘成全。”
冷嫣道;“掌门请说。”
李老道目光闪了闪:“老朽掐指一算,自己恐怕命不久矣,想将两个不肖弟子托付给宗主。”
不等冷嫣说什么,他接着道:“柏高还算省心,青溪那小子天生缺根弦,老朽还真不放心他。这其实也不能怪他,谁叫他亲娘是木头雕成的,自己是块木头,生的孩子也比木头强不了多少。”
冷嫣脸上闪过一丝惊异:“青溪……”
李老道眼底有黯然一闪而过,随即摇头笑了笑:“他阿娘是楚江客亲手雕的傀儡人……照着早逝的楚夫人的模样雕的……”
他只说了这一句便沉默下来,从腰间掏出个酒葫芦,拔开塞子仰脖子灌了一口:“楚江客不是个东西,他敢做不敢当,青溪他娘怀着他,楚江客要杀了他们母子,我看不过眼,便带着青溪他娘逃到了赤地。”
他摇了摇头:“我以为那姓楚的祸害遗千年,没想到他倒死得比我还早。”
他没有详细说,但冷嫣已经大致猜到了他叛出宗门、修为丧失的原因,也明白那句简单的“看不过眼”里藏着多少东西。
她不知该说什么好,半晌才道:“青溪的母亲呢?”
李掌门道:“死了,傀儡哪会生孩子,孩子眼看着要闷死,她自己用刀把自己剖成了两半。那孩子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我有时候看他傻得讨嫌,就想告诉他让他长点心眼,可到头来还是说不出口。”
他悠悠地叹了口气:“这孩子命不好,老朽想多照看他两年,不过眼看着没两年好活了……”
冷嫣瞟了他一眼:“我掐指一算,李掌门松龄鹤寿,少说也能再活几百岁。”
她顿了顿道:“李掌门绕了这么大个弯子,把青溪托付给我,是想试探我有几成把握活着回来么?”
李掌门脸色一僵,随即讪笑了一下。
冷嫣平静道:“一成也没有。若带走谢爻的是重玄那个护宗大阵,我还有五成把握生还,昆仑山下那个,一成也没有。”
李老道嘴里发苦:“神尊知道么?”
冷嫣摇了摇头:“若是我当真不能回来,李掌门能不能替我带句话给祂?”
李老道道:“冷姑娘请说。”
冷嫣想了想,忽然又改了主意:“不必了。”
她站起身,轻快地撩了下袍摆:“看样子晚膳快好了,走吧。”
第129章
晚宴开始时, 天边最后一缕残阳已经褪去,烟紫灰蓝的天空中挂着一钩淡月。
偃师宫城中央的大花园里挂满了夜明珠,犹如点点繁星落到了地上。众人将几榻、食案搬到花园和回廊里,支起纱帐, 轻若无物的白色纱幔在夜风里飘扬, 宛若轻云。
冷嫣走进花园, 一眼便看见了身着金色长袍的若木。
祂依旧好看得耀眼, 祂的衣饰甚至比往日更显华丽繁复,但不知为何透着股冷清, 或许是因为祂的脸色在灯下显得苍白,或许是祂的眼神变得沉静了,也或许这一切只是她的错觉,是她的心境起了变化。
冷嫣不禁想起第一次见到若木的样子,祂坐在高高的枝桠上, 盛满星光的眼眸里半是骄矜,半是好奇,那时候祂通身上下没有饰物,只有一件无纹无绣的白袍, 却比她见过的一切事物都美丽绚烂。
取回记忆后小树精变了很多, 冷嫣蓦地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在心里悄悄称祂为小树精了。
若木也看到了她,漆黑的眼眸微微一动, 像是月下的平湖微微泛起涟漪, 祂冲她点点头, 矜持地一笑。
冷嫣也笑了笑,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到祂身边坐下, 若木熟练地拿起她身前的杯盏, 执起酒壶, 替她斟了一杯。
冷嫣道了声谢,接过白水晶雕成的酒杯:“神尊什么时候到的?”
“刚到片刻,”若木道,“宗主方才又去练剑了?”
冷嫣摇摇头:“去城中走了走。”
两人寒暄两句便似将肚子里所有的话都倒空了,似是为了缓解尴尬,两人都拿起酒杯小口小口地啜饮着。
冷嫣想起曾经无话不谈,默契无间的那段日子,只觉恍如隔世。
她抿了一口酒,忽然想起什么:“怎么不见若米?”
话音甫落,小银人从主人的袖管里探出脑袋:“冷姑娘,奴在这里呢。”
他一边说一边爬出袖管,跳到案上,作了个揖道:“奴这就来伺候冷姑娘用膳。”
冷嫣将祂轻轻拎起来放到自己面前,从乾坤袋中取出几样东西,却是小小的食案、坐榻,案上还有巧夺天工的金银盘碗和琉璃小酒盏。
若米看得两眼发直:“这……这是……”
冷嫣将东西一件件摆在自己案头:“前阵子叫人去凌州定做的,今日才送到。”
她用食指轻轻抚了抚若米的小脑袋:“今日不用你伺候,你也坐下同我们一起用膳。”
小银人一张脸立即变成了金色,拼命摇手:“使不得使不得……”
一边说一边偷觑主人的脸色。
若木微微颔首:“让你坐你就坐吧。”
若米这才战战兢兢地入了座。
冷嫣捏了个手诀,小酒壶里顿时注满了酒液,盘碗里也装满了缩小的菜肴糕饼。
若米看看这个,摸摸那个,只见那些物件不但精巧非常,每件东西上还都刻上了他的名字。
他不知如何是好,手足无措道:“无功不受禄,奴何德何能……”
冷嫣莞尔一笑,端起酒杯:“这段日子多谢你,后会有期。”
若米赧然地捧起属于他的小酒杯,小小的眼睛里泪光闪烁,他忙装作喝酒用宽大的袖子遮挡住,趁着冷嫣不注意,飞快地揩了揩眼睛。
他偷偷瞟了主人一眼,只见他神色如常,漆黑的眼眸中看不出一丝离愁别绪,只在冷姑娘说出“后会有期”时,他垂下了眼帘。
不一会儿,其他人也入了座,气氛顿时热闹起来。
李老道端起酒杯道:“祝两位明日旗开得胜,诛除天魔。”
众弟子也跟着端起酒杯,齐声道:“旗开得胜,诛除天魔!”
声音雷动,响彻云霄。
两人举杯一饮而尽,向众人道了谢,筵席便开始了。
从乐修门派太虚宗叛出的弟子们掏出笙、箫、琴、琵琶等十八般乐器开始合奏,魔修们不甘示弱,摇着手铃,吹起魔笛,扭动着腰肢,生生把正经仙乐变得妖冶无比。两拨人像是故意较劲,太虚弟子的乐音越来越快,魔修们舞得也越来越起劲,随着乐音飞旋,几乎成了一股股旋风,众人纷纷鼓掌喝彩。
升腾的灵气和魔气纠缠萦绕在一起,园中的珍花异草受到润泽,刹那间一齐盛放,栖息在花园中的灵凤、雀鸟、蜂蝶也纷纷翩然起舞。
苍鹰“小鸡”在廊下的架子上扑楞了两下,展翅向空中飞去,吓得其它禽鸟四散飞逃,一只火红的小凤凰险些一头栽进滚着汤羹的大铜锅里,好在灵虎“小猫”眼尖,猛地扑过去将小凤凰叼在嘴里救了它一命。
灵虎矫健地越过铜锅落到地上,把嘴里的扁毛畜生吐到地上,肥嘟嘟的凤凰连滚带爬,扑棱着翅膀想逃,离地不到三尺,被“小猫”一爪子拍翻在地。
小凤凰扯着嗓子冲石红药嚎叫:“阿娘!阿娘救我!”
石红药淡定地转过头,仿佛忽然之间对青溪的连篇鬼话大感兴趣。
说时迟那时快,一团银白色的东西如闪电一般飞来,将小凤凰扑倒在地,昂起头,眯缝着眼,冲着灵虎抖了抖脖颈上的长毛。
灵虎本来对那团红毛兴致缺缺,吃不吃还在两可之间,见雪狼挑衅,顿时“嗷”一声扑了过去,和雪狼扭打在一起,两只圆猫畜生从草丛扭打到花圃,遭它们殃及的奇花异草不计其数。
冷嫣忍无可忍,冲着雪狼道:“小狗,过来。”
若木几乎是异口同声:“小猫,过来。”
两只灵兽同时停下动作转过头望着主人,灵虎冷不丁地抬起爪子,趁着雪狼不备给了它一个耳光,雪狼勃然大怒,嗥了一声又和灵虎扭打在一起。
冷嫣和若木对视一眼,默契地撇开视线,来个眼不见为净。
小凤凰趁着两只灵兽打得不可开交,扑棱着翅膀摇摇晃晃地飞起来,“扑通”一声落在石红药的食案上,伸出肥短的翅膀,委屈地掉着眼泪:“阿娘,阿娘抱抱。”
石红药不能再假装看不见,拎起小凤凰放到一边,无可奈何道:“我不是你娘,你姓崔,名叫崔羽鳞。”
那小凤凰却不听她解释,一边落泪一边嚎叫:“你就是我阿娘,你就是!”
石红药苦恼地揉了揉额角,与青溪商量道:“要不还是把他送回崔家吧?”
话音未落,小凤凰团成一个火球,猛地蹿进青溪怀里,他的衣襟立即着起火来:“爹爹也不要阿宝了么?”
青溪跳起来手忙脚乱地灭火,小凤凰在地上一边哭一边撒泼打滚。
石红药一手夹菜,一手捏诀,淡定地朝青溪身上扔了个水球扑灭了火焰。
青溪苦恼地看着自己衣襟上的大窟窿:“这个月都第几回了……”
石红药熟练地捏诀,掌心顿时升起一股暖风,朝青溪湿漉漉的衣裳吹去。
冷嫣看着两人,忍不住弯起嘴角,心道这两人不知什么时候合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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