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写离声
这念头一起,她自己也是一怔,为什么她会觉得两人是一对呢?他们除了合力孵出崔羽鳞养着,似乎没有太多交集。
正思忖着,小银人打了个酒嗝,晃了晃身子,傻笑着对小凤凰道:“你爹娘什么时候成婚?”
青溪顿时涨红了脸,他一边摇着手:“不是不是……若米别乱说……这玩笑可开不得……”
石红药道:“等宗主回来替我们主持婚礼。”
青溪一时没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傻乎乎地瞪着眼睛,微涨着嘴:“啊?”
弟子们爆发出一阵欢呼。
柏高在师弟背上重重地拍了一下:“傻子!”
他赶紧往自己酒杯中斟满酒,站起身,郑重地向石红药道:“弟妹,我这师弟口无遮拦,性子跳脱,资质驽钝……”
他话未说完,青溪急起来:“师兄你别说了,再说人家就想明白了……”
众人哄笑起来。
柏高道:“好了好了,总之请弟妹多多担待。”
石红药干脆道:“多谢师兄,往后有什么不周之处,还请师兄海涵。”
柏高道:“弟妹说的什么话,这小子要是敢欺负你,你尽管告师兄,师兄一定替你做主……”
青溪道:“我又打不过人家,哪能欺负她……”
话音未落,一把破芭蕉飞过来堵住了他的嘴。
冷嫣笑着恭喜两人,又叫来一个傀儡人吩咐道:“把我窖里那几瓮长乐未央搬出来大家一起喝。”
石红药忙道:“这么珍贵的酒,当等宗主和神尊凯旋之日一起痛饮。”
冷嫣的目光动了动,笑道:“不过是酒罢了,早晚都一样,趁着今日高兴,不醉不归。”
片刻后,几个傀儡人将酒抬了来,分给众人,一时间到处弥漫着甘醇醉人的芬芳。
众人饮着美酒,品着佳肴,载歌载舞,不知不觉夜已深,天河中的星子渐渐稀落,许多人醉了,互相搀扶着回住处歇息。
冷嫣一杯接着一杯,不知喝了多少,抬起头往四下里一环顾,不知什么时候人已经悄悄地走光了,蜂蝶躲进了草丛中,灵禽拣了枝头栖息下来,小猫和小狗趴在廊下打起了呼。
偌大个园子只剩下她和若木相对而坐。两人平时酒量都不算好,今晚却都没有醉意。
冷不丁地四目相接,若木移开视线,像是在观察叶尖上的露水:“不早了,回去吧。”
说罢站起身。
冷嫣却正拉住祂的袖子:“陪我再喝一杯。”
她抬眼望着祂,双颊晕红,眼眸像是被露润湿:“最后一杯。”
若木坐了回去,默默地将两人的酒杯注满。
这最后一杯酒两人都喝得很慢,小口小口地啜着,像是要喝到天荒地老。
然而喝得再慢,酒总有见底的时候,冷嫣低头看了看空空的杯底,打趣道:“早知道该拿一对常满杯出来。”
若木扯了扯嘴角,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冷嫣道:“神尊找到同伴的踪迹了么?”
若木避着她的眼睛:“有眉目了。”
冷嫣道了声“恭喜”,举起酒杯,方才想起杯中已空了。
若木道:“待大仇得报,你有何打算?”
冷嫣微垂眼帘:“我也不知道……大约会回人间看看,清微界也有很多地方没走过看过……最后还是会回到这里落脚吧。”
“真不错。”若木道。
冷嫣点点头:“是啊。”
两人相顾无言,花园中的夜明珠一颗接一颗地熄灭,近在咫尺的人,面容也模糊起来。
“回去吧。”冷嫣拿起榻边的若木剑,站起身向回廊走去。
若木也起身跟了上去。
走到小径分岔的地方,他们不约而同地顿住脚步,然后一个往左一个往右,往各自的寝殿走去。
两人都走得很慢,也都没有回头。
天河中最后几颗星辰也隐没了,星辰明夜还会出现,但一些没来得及出口的话,却再也没机会说出来了。
第130章
谢爻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大汗淋漓地回到阵中。
在幽深的地底, 时间仿佛消失了,记忆也在一次次倒转光阴时交错重叠,变得越来越模糊。
每次强行运转大阵,他都不知道自己会被带到哪里, 他唯一能确定的便是自己一定能见到嫣儿。
有时候他看着少年时的自己从妘素心手上接过那小小的襁褓;有时候他看着自己从天而降, 救下那躺在污浊雪地中的女童;有时候他和过去的自己一起隐藏在竹林中, 看着少女偷偷舞剑;有时候他看见嫣儿偷偷躲在被窝里哭, 因为她不知道自己受了伤师尊为何那么生气;更多时候,大阵将他带到玄冰窟, 让他眼睁睁地看着嫣儿死在他自己手下。
每回去一次,他的痛苦便加剧一分,可他还是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运转大阵,因为只有那样他才能见到嫣儿,即便是饮鸩止渴, 他也甘之如饴。
雌冥妖眯缝着眼睛看着又一次经脉枯竭,满身冷汗的谢爻:“你应该养精蓄锐。”
她依然被钉在阵中央的祭台上,谢爻将“可追”剑拔了出来,换成七根魔气凝成的尖锥, 穿过她的七处要害, 将她牢牢钉住。
每次他回溯时光,大阵都会抽取阵中一切灵力来源, 雌冥妖也免不了被殃及池鱼, 她如今已经奄奄一息了。
谢爻抬起眼皮, 用那双冷酷的金眸瞥了她一眼。
这是连日来他第一次用正眼看她,雌冥妖又道:“他们早晚会找来, 你这样消耗力量, 怎么能是他们的对手?”
谢爻冷冷道:“与你何干?”
雌冥妖勾了勾红唇:“是与我不相干, 不管你还是他们,都杀不了我。我不过看你顺眼些,好心提点你罢了。”
谢爻不再搭理她,站起身走到阵眼处,盘膝坐下,驾轻就熟地将乘黄鲜血化成的精纯灵力快速引入自己经脉中,全然不顾经脉已经脆弱不堪,几乎到了承受的极限——这是他连日来不停运转阵法的结果,经脉不断地枯竭,再撑满,再枯竭,即便天魔之体也受不了。
他贪婪地引气入体,不到半个时辰已将经脉和气海填满,没有丝毫停顿,他熟练地捏诀施法,正要再一次运转大阵时,他感觉到了一丝来自远方的异动——有人闯入了重玄护宗大阵。
谢爻的心一沉,来不及了。
如今还有谁会闯入重玄大阵?答案不言而喻。
上古大阵的本体深埋在昆仑峰下,几乎没有人能穿过迷宫般的地道抵达这里,但远在重玄的子阵与母阵是相连的,利用子阵,顷刻之间就能来到这里。
偃师宗与重玄的阵法同出昆仑,冷嫣身为偃师宗传人,破解重玄的护宗大阵对她来说不在话下。
他没有刻意在护宗大阵上动什么手脚,他们终有一战,这是谁都无法阻止的。
想到即将到来的一战,他出奇平静,甚至可谓心如止水。
只是终究来不及再看他的嫣儿一眼。
谢爻双手捏诀置于膝上,闭上双眼,嘴唇轻动,默默地念起了咒文。
一缕莹蓝细线从艮位的巨柱伸出来,穿入谢爻的灵府,他微微蹙了蹙眉,一滴冷汗沿着鬓角滑落下来,紧接着,一个金色的光点从他灵府中涌出来,沿着细线缓缓移动到另一端,没入艮柱中。
雌冥妖看出他在做什么,不由吃了一惊,这是要把自己的神魂割碎了放进大阵中,以自身为阵眼,彻底与大阵融为一体,如此一来,大阵中的上古神力为他所用,他便有了几乎是无穷无尽的灵力。
但这也意味着当他成功逆转时间,他会遭到巨大反噬,他的神魂将被大阵碾成齑粉。
雌冥妖身为妖邪,实在无法理解一个疯子的想法,明明只差一步就能飞升成神,他却要做这种万劫不复的事,简直不可理喻。
“你可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她道。
谢爻显然是明白的,又一根细线从离位巨柱中飞出,探进谢爻灵府,第二片神魂沿着细线没入巨柱中。
雌冥妖道:“放着神明不当,为什么要拿自己神魂祭阵?就算真能倒转时间,你也见不到她了。”
谢爻没有回答她,自贪欲和怨恨中生出的邪物,很多事是永远无法明白的。
他已与阵灵达成了交易,旧神陨落,新神诞生之时,嫣儿的夕暝血脉将被神格涤净,她的血脉将是纯净无暇的羲和血脉,她会长成新的神明,成为谶歌里被万世称颂的羲和神女。
越来越多的细丝穿进他的灵府,分离他的神魂,他痛得冷汗涔涔,嘴唇完全脱了色,嘴角一缕鲜血渗了出来,但他还是纹丝不动,只有嘴唇翕张,不停地默念咒文。
不知有几百几千根细丝穿透他的灵府,他的神魂被一片片蚕食,最终与大阵完全融为一体。
他的血肉之躯仍在,但意识已弥散在宏大的阵法中,一股冰雪般澄净、山石般沉重的灵力涌入他的经脉,他不觉想起小时候第一次跟着郗云阳登上昆仑峰顶,干冷的寒风扑面而来,巍峨群山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那便是昆仑。
如今他与大阵融为一体,他的每一缕神魂都被那恢弘雄伟震撼,不由自主地轻轻震颤。早在那位有移山填海之能的大能布下阵法之前,昆仑便已存在了亿万年。
人怎么能妄想夺造化之功,据天地为己用?所谓的昆仑君自称负山者,不过是一群窃山之贼罢了。
不过这些都已不重要,他不在乎大义,不在乎正道,他只要他的嫣儿回来。
耳边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谢爻睁开双眼,缓缓转过身。
眼前忽有一道青光闪过,“轰隆”一声震响,他面前的厚重石门裂成无数块坍塌下来,露出野兽巨口般黑黢黢的洞口。
烟尘渐渐消散,一个浅色的轮廓慢慢显现出来。
身着浅杏色衣衫的女子手执寒光熠熠的三尺长剑向他走来,眼下的胭脂痣红如血滴。
谢爻负手而立,面容平静,一如从前清涵崖那个高高在上的神尊,只有火焰般的金眸昭示他的天魔之身。
冷嫣平静地注视着他,他着了身纤尘不染的白袍,除了一双金瞳,他和三百多年前那个雪夜从天而降时几乎没什么不同。
在她被凌迟时,在她变成一缕残魂飘荡在他身边时,在她与归墟中的亡魂、妖魔厮杀时,她时常会想,他为什么会那样对她?他可曾后悔过?
她曾无数次想象自己来到他面前,问他一句为什么,可是真的到了此时此刻,这一切又都不重要了。
她只是握紧手中长剑,感受着剑柄传来的暖意。
她垂眸看了看若木,目光如水一般顺着剑身淌过,剑身几乎同时流溢出微青的光芒,仿佛在回应她。
冷嫣抬起眼,目光陡然变得坚定而冷漠,她举起剑指向谢爻的咽喉:“我回来了。”
谢爻轻声重复:“你回来了。”
他直直地望着冷嫣的双眼,竭力在里面寻找昔年那个少女的影子,然而只是徒劳。
曾经的倾慕依恋荡然无存,连恨也很淡,她和他之间只差最后一剑,她要用那一剑了结他的性命,也用最后一剑割断他们的所有恩怨。
他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长剑上,他能从剑上感觉到那个男子的气息,她每一次看向那柄剑,目光都会变得温柔,曾几何时,她不再用那种目光看他了。
谢爻的心又开始往下沉,他几百次逆着时光之河捡拾回来的记忆碎片纷至沓来,他只觉头痛欲裂。
不要紧,他告诉自己,这一切都已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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