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写离声
话未说完,他的长剑已送出,他见过烛庸门那个青衣傀儡的身手,知道眼前之人是平生仅见的难缠对手,故此没有留余力,一出手便是他最擅长的“坎为水”。
这一招是重玄六十四卦中水剑的极致,似水一般至柔至善,又无孔不入,能穿透至坚至刚的岩石与寒铁。
微蓝的剑光如水色交织成一张光幕,剑气如潮水,山呼海啸排沓而来,将女子身形牢牢罩住。
这一招攻中带守,几乎无坚不摧又无懈可击,他不信有人逃得掉,更不信有人能攻进来。
然而他看见那女子嘴角微微一翘,露出个讥诮的笑容,与此同时,她手上铁剑如游龙般飞出,后发而先至,剑招却并非烛庸门论道会上那诡异妖邪、杂糅各路功夫的招式,而是谢汋无比熟悉的重玄六十四卦。
且是六十四卦中最简单的入门招式——山风蛊。
这一招是虚虚实实的诱敌招数,论威力远不如坎为水。
这是谢汋极擅长的一招。他轻蔑地一笑,心道班门弄斧——这一招他了如指掌,闭着眼睛也能轻易化解。
他飘然跃起,逆着对方剑势,反手向女子手腕一撩,这便是对付山风蛊最巧妙的方法。
再高明的剑招也有薄弱之处,何况是这种入门招式,然而令他难以置信的是,他这一剑却撩了个空。
不等他反应过来,对方反手又是一招使出,竟然又是山风蛊,只不过逆势而为。
谢汋只觉左脸上一痛,对方竟用剑身重重拍打在他脸上。
这一下虽未留下伤口,对他来说却是奇耻大辱。
谢汋再也扼制不住心头的怒火,不拘招式,将六十四卦中的狠招杀招都用了个遍,一时剑气如网,那女子却不再进攻,身法轻捷如燕子穿梭在纷乱柳丝之间,看着是一攻一守,然而攻的越来越急躁,守的却始终游刃有余。
谢汋心头一突,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他竟然被这女子轻而易举地激怒了。
他并不是个易怒的人,相反,他常于算计,大多时候比谁都冷静,因他从不感情用事。
但是自从到了凌州起,他一步步走进别人设下的圈套,事情渐渐超出他的掌控,连他得意的剑也辜负背叛于他。
一切都失去控制,溜出他的掌心。
必须镇定下来,不可自乱阵脚,谢汋一边告诫自己,一边暗暗调息。
随着他慢慢冷静,他手里的剑也重拾章法。
那女子察觉他的变化,嘴角一挑,也转守为攻。
她用的仍然是山风蛊。
谢汋不敢再用方才的破解之法,向右闪避,可那女子的剑不知怎的到了左手中,剑光将他退路封得严严实实。
眼看剑刃已到了他的脖颈剑,森寒的剑气令他打起了鸡皮疙瘩,然而就在剑刃挨近他皮肤的刹那,剑势忽然一收,又一提,剑刃只在他脸上割出一道细小的伤口。
谢汋压下的怒火陡然冒起三丈。
他当然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明明以一招杀了他,却只在他脸上割道浅浅的口子,自然不是因为仁慈。
他之所以喜欢山风蛊,将这式练得炉火纯青,便是因为这飘忽不羁的招式正合他的性子,且能逗引敌人,就如猫儿逗弄耗子。
他碾压敌手时,常将这招使出来,把对方当成耗子般逗弄,便是羞辱之意。
如今他成了那只被逗弄的耗子,这滋味自然不好受。
那女子一剑剑攻来,仍然是山风蛊,每一剑都从不同方向攻来,就像山间的风,在岩崖树林间回转,飘渺无迹,难辨来向,仿佛从四面八方吹来。
谢汋从不知道有人能将如此简单的一个招式变化出那么多花样。
饶是他再傲慢也不得不暗自承认,原来他从未真正领悟到这一式的奥妙。
很快他的脸上、身上便多了许多细小的伤口,并不怎么疼,只是带来针刺般的凉意,就像肃杀秋风拂过脸庞,钻入衣襟,然而却让他避无可避,难以抵挡。
这一剑剑的戏弄真比一剑杀了他还难受。
不知挨了几百剑,他终于忍不住嘶声道:“为什么不杀了我?”
女子手中的剑招忽然一变,仍旧是重玄六十四卦中的剑招,这回是“天地否”,这一剑结结实实地刺入他下腹,但仍然没有要他的命。
女子冷冷地睨他一眼,将剑抽出,又换了一招“天雷无妄”,谢汋以剑格挡,那剑锋却似鬼魅一般从他背后窜出,他只觉脸侧一凉,耳根传来一阵刺痛,抬手一摸,左耳已被削落。
那女子不断变换招式,每一招都在谢汋身上留下一道新伤,但没有一道足以致命。
谢汋从未如此狼狈,仅仅招架闪避已令他左右支绌,遑论反守为攻。
女子使的招式越多,谢汋便越是惊疑,这些招式和山风蛊等入门招式不同,都是重玄秘不外传的绝招,且即便是天赋极佳的重玄弟子,能学会其中半数的也是寥寥无几,大部分人只是潜心钻研数式数十招。
而这女子几乎将六十四式都用了一遍,且对每一招每一式的领悟,都让他惊诧不已,他自以为高明的剑法对比之下便如五岁小儿挥舞木剑般稚嫩可笑。
他数百年来倚仗的才智、道法、剑术,都像流沙一样从他指缝间溜走。
女子收起剑时,他已数不清身上挨了多少剑,但更折磨的是那种无力感——他不曾体会过的,只有命不由己的凡人和弱者才有的深深无力感。
谢汋躺在地上,已成了个血葫芦:“你……到底是谁?”
偃师宗的传人再厉害,也不可能无师自通地学会重玄六十四卦剑法,此人必定与重玄有着很深的渊源,甚至可能就是重玄的人……
想到此处,他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宗门中的确有几人的修为比他深厚,剑法造诣也在他之上,凌、章、许三个长老和谢爻,还有一人……
掌门夏侯俨。
他由夏侯俨亲手带大,这大师兄几乎是他的半个父亲,但他并未将他的嫌疑排除在外。
女子却只是浅浅一笑。
谢汋道:“反正我也要死了,你不必藏着掖着。”
女子道:“谁说你会死?”
谢汋一怔,随即笑起来:“你不杀我?难不成还会放了我?”
女子点点头:“没错。”
谢汋道:“你大费周章把我引来这里,怎么会这么好心?”
女子答非所问:“你知道像你这样的人,最怕什么?”
谢汋冷笑了一声:“我从未怕过什么。”
这话并非他夸大其词,他天生不知道什么是恐惧,即便将他千刀万剐,他也只会觉得痛而已,痛便是痛,不是怕。
女子淡淡地睨了他一眼:“那就从现在开始学吧。”
话音未落,她抬手捏诀,眨眼之间,谢汋只觉自己腾空而起,身旁凉风习习,耳边有风声呼啸,眼前却是一片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的风声停了,他的眼前亮起来。
他打眼一瞧,自己竟回到了重玄门叶蛰宫,他自己的寝殿。
寝殿中灯火通明,他就那么浑身是血地凭空出现在自己的卧榻上。
他费劲全身力气抬起手,颤抖着撩开床帷。
有仙侍在房中执守,忽见主人床帷中间伸出一只血手,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顾不得规矩,大声惊呼起来。
第51章
谢汋消失后, 蓬莱岛的正殿中留下一地触目惊心的鲜血。
掌门宋峰寒从内殿走出来,眼角余光瞥见那正在细细擦拭剑刃的黑衣女子,不由一阵心惊肉跳,忙趋步上前, 躬身行礼:“奴拜见主人……”
冷嫣点了点头, 在榻上坐下, 把剑搁在榻边。
宋峰寒不知她为何还留在这里不走, 试探道:“主人的吩咐,奴都照办了, 不知可有什么纰漏?”
冷嫣道:“你办得很好。”
宋峰寒一颗七上八下的心落回肚子里,顿时松弛不少:“奴有一事不明,主人为何不干脆将那谢汋杀了?”
冷嫣瞥了他一眼:“有的人活着比死了有用。”
宋峰寒道:“主人可是想将他也做成傀儡?”
冷嫣道:“用不着。”
宋峰寒不解:“谢汋在重玄门中举足轻重,若是将他制成傀儡,岂不是于主人的大业大有助益?”
冷嫣她抬眸看了看宋峰寒:“你替我办事是因为受制于傀儡丝么?”
宋峰寒不禁一愣, 随即他忽然意识到,除了第一次被控制的那晚,种在他体内的傀儡丝便一直没什么动静。
可或许是那晚的遭遇太过可怖,或许是他已不知不觉被眼前这人的狠辣手段震慑, 他已发自心底听令臣服, 即便傀儡丝没有发作,只要她传个音下个令, 他就战战兢兢地去办妥, 短短几日就把凌虚派全年的岁入运送到她指定的地点, 又拔除了几条从凡间贩运人口的暗线。
若非她点出来,宋峰寒还未发觉自己已心甘情愿地当了傀儡, 对她卑躬屈膝、俯首帖耳。
想到此节, 他越发感到眼前人的恐怖。
冷嫣抬起左手, 五指间有银光微微闪动,仔细看是许多细如蛛丝的银线,银线的另一端系在他身上。
这些傀儡丝平日根本看不见,宋峰寒知道这是她故意让他看的,不知她究竟是何意。
正纳闷时,冷嫣抬起右手,并指如刀,轻轻一划,那些细丝便断成两截,转眼消失不见了。
宋峰寒愈发困惑:“主人这是……”
冷嫣道:“已用不着了。”
宋峰寒心中大喜:“多谢主人开恩,主人放心,即便没有秘术制约,奴也会尽忠职守,唯主人马首是瞻。”
不说傀儡丝她想种回去就种回去,单看她如何对付谢汋,他也不敢有别的心思。
冷嫣不知可否,手搭在身侧凭几上,秀美但又有力的手指一下又一下轻敲着。
“宋峰寒,人肉是什么味道?”她忽然问道。
宋峰寒后背上冷汗涔涔而下:“主人,奴……奴不知……”
冷嫣一笑:“孟长亭难道没有分一杯羹给你?”
宋峰寒不敢骗她,但又不能承认自己吃人,支支吾吾道:“回禀主人,那些是用灵药催养的死胎……”
冷嫣道:“好吃么?”
宋峰寒脸色煞白:“有点似羊肉而不膻……”
冷嫣又道:“你的修为是怎么到化神期的?”
宋峰寒嘴唇有些哆嗦:“回禀主人,是……是奴用了些非常手段……”
冷嫣一哂:“在用上非常手段前,你的修为原本是什么境界?”
宋峰寒答道:“炼虚期三重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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