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衣青箬
他一本正经地说出这种话,反而更好笑了。阿喜“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见众人都看向自己,立刻红了脸,连忙道,“我们不要站在这里说话吧,免得挡了路。”
“楼上有雅间,上去坐下来说吧。”陆谏也笑着道,“穆兄也一同来吧。”
穆柯微微蹙眉,有些迟疑。
贺子越笑着说,“雅间不单独收费,只是有最低消费标准。贵是贵了些,但我们五个人平摊一下,也没比楼下贵多少。”
穆柯立刻转身,跟上了他们。
陆谏不由转头看了贺子越一眼。他有老师的消息渠道,初考结束之后,各地最出色的寒门子弟的名单,已经送到了他手上。很巧,眼前这几个人,都在名单上。这“包打听”也不知道是真材实料,还是跟自己一样拿到了名单。
但最让陆谏不解的是,他想不出贺子越能对上名单上的哪一个。
这样一个人,绝不可能籍籍无名。如果他不在名单上,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京城果真是个人才辈出之地啊!
……
重新落座之后,几人少不得自我介绍一番。
轮到贺子越时,陆谏忍不住问,“你姓贺?”如今皇后摄政,她的姓可要比国姓袁更受人瞩目。
“是啊,跟皇后殿下是本家。”贺子越笑着朝皇宫的方向拱了拱手,“出去做生意,人家听到我的姓,都肯多给几分面子。”
“你也是应考的士子吧?怎么一口一个做生意?”陆谏说。
贺子越道,“做生意有什么不好?你们要是去过庆州就会知道,商业才是整合资源、积累财富的不二法门。”
阿喜忍不住附和道,“我阿兄有个朋友,家里也是经商的,消息十分灵通。这回寒门士子可以科举的消息,就是他告诉我阿兄的。”
陆谏本来觉得贺子越可疑,听她这么说,反倒释然了。
这人或许就是个商人子弟,去过庆州,对皇后也十分推崇。如果是他想的那个身份,怎么可能会在这里,又怎么可能会是这副模样?
“还是来说说礼部的改革吧。”他这般想着,便将话题引到正事上。
贺子越说,“改革的地方很多,不过大部分跟我们没什么关系,最重要的是两点:第一,考试不在京兆的公房,还是分三场,但不像之前那样每一场黜落一批人,而是三场结束之后,取综合成绩排名;第二,这次考试会糊名阅卷,也就是说,在成绩出来之前,考官们也不知道哪一份是谁的卷子!”
“糊名阅卷?”高渐行双手扣着桌面,身体微微前倾,几乎是急切地问。
他最担心的,无非是有人发现了他的存在,打个招呼就能让他被黜落。可是如果糊名,那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全凭本事。只要最后的成绩递到皇后面前,纵然有人想对付自己,也不可能了。
而旁边的穆柯关注的却是第一条。他是偏科生,本来觉得自己估计考不上,但若是不逐场黜落,取综合成绩,那说不定还有机会。
陆谏虽然没什么可担心的,但也依旧为这两条改革而心潮澎湃。
他看着屋内神色各异的众人,不由笑道,“看来皇后殿下的确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这话怎么说?”贺子越很感兴趣地问。
陆谏道,“以前的科举考试,是世家的天下。这固然是因为只有世家子弟才能应考,寒门子弟数量稀少,但更是因为科举的结果操纵与世家权贵之手。他们随便递一张条子,就可能会改变最终结果。”
众人听得心有戚戚,连连点头。
“但改革之后,世家权贵便无法再插手科举的结果。”陆谏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可以说,以前的科举,虽然选出来的是朝廷的官,可是背后却各有势力,只为自己背后的人办事。而现在的科举,选出来的就是朝廷的官。”
放在当下,也可以说,选出来的是皇后的官。
这也就难怪皇后要下定决心改革科举,让寒门士子参加考试了。
因为只有他们的背景是干净的,能够真正为她所用,而不用担心背后有其他势力在操纵。
这份决断和魄力,陆谏虽然不是第一次知道,但依旧还是忍不住心生钦佩。并不是每个人处在那个位置,都能迈出这一步的,她有很多种选择,这或许是最难的一种。
陆谏想起老师对这位殿下的评价:雄才大略,野心勃勃。
只有在这样的掌权者手下,才能够尽情地施展自己的才华,因为她比所有的臣子更有决断、更有野心,她不受各种规矩所限制,更不会让手下的人被限制。
在座的都是聪明人,话题到这里就打住了,但每个人心里都各有思量。
穆柯看向贺子越,“你不是想知道西北的消息吗?不过,我也只能说我看到的,知道的。”
贺子越把凳子挪近了一些,“你说。”
穆柯就从胡人的小股队伍来袭开始,一直讲到在师将军的安排下,大家如何与胡人作战,取得最终的胜利。他虽然谦虚了一句,说自己所知有限,但其实看到的已经比大多数人都多了,因为他一直在思考,而且还得到过向师无命请教的机会。
最后,他连自己弃文从军的打算都说出来了,“后来听说朝廷改革科举,寒门士子也可以参加考试,我还是想来试试。来的路上遇到师将军,他也支持我。”
“你竟然见过师将军!”贺子越羡慕得眼睛都红了,“我当时也想去西北,但我爹不许。”
“那也是伯父一片爱护之意。”陆谏安慰他。
贺子越悲愤道,“他才不是担心我的安危,只是觉得我去了也帮不上忙,必是个扯后腿的,叫我不要去捣乱。这回科举也是,叫我再多读几年书,不要出来丢人现眼。”
“那你怎么还是来了?”阿喜问。
贺子越义正言辞地道,“我跟他说,正因为这一次科举菁英云集、人才辈出,所以我才一定要来看看。就算自己考不上,多结识几个好朋友,沾一沾诸位的文气也好呀!”
“结果你跑到这里做生意来了。”穆柯一板一眼地道。
贺子越叹气,“唉,那还不是因为见到了诸位之后,我对自己的认知更加清晰了,知道这回科举确实没什么把握,不如趁机多了解一些各地的消息。”
“那你不考试了吗?”阿喜有些可惜地问。
贺子越笑道,“考还是要考的,名都已经报了。”他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一块木牌来,放在手上晃了晃,“唉,只希望不要考得太差,能勉强过得去,不让我爹有机会借题发挥。”
阿喜盯着他手里的牌子,看得目不转睛。
贺子越注意到了,就直接递了过来,“给你玩。”
“怎么能说玩呢?这么重要的东西。”阿喜说,但还是忍不住伸手接了过来,捧在手心里翻看。
高渐行看到这一幕,不由暗自懊恼。他的木牌报名之后就妥善地收起来了,生怕遗失,却忘了妹妹可能也会想看一看。阿喜一直都是这样,想要的东西从来不说,倒是处处替他设想周到。
他连忙把自己的那一块也掏了出来,“我的也给你玩。”
穆柯见状,默默把自己的也递了过来。
陆谏左右看看,摇头失笑,也递出了自己的。
阿喜呆呆地看着手里四块牌子,心里有些发酸,但是又忍不住高兴。
高渐行以前在泽州也有几个朋友,但阿喜从来不与他们接触,一是因为要忙着赚钱养家,二是怕他们嫌弃自己。这回进京,她心中也不无忐忑。没想到,阿兄的朋友们会对她如此友善。
好像就是从知道阿兄可以参加科举那一天起,日子就越来越好了,好得不可思议,让人不敢置信。
“啊!”贺子越突然惨叫一声,失声喊道,“牌子都混在一起了,回头怎么知道哪一个是谁的?”
众人本来被他一惊一乍吓了一跳,听到他的话,看向阿喜手中的牌子,都不由静默了一下。这……好像确实是个难题,因为木牌都长得一样,上面虽然有标志,但谁会记得那么清楚呢?
估计下发的人也没想过,还会有混在一起分不清楚的事情发生吧?
“要不,去礼部找人问问?”最后,贺子越说。
阿喜有些不好意思,要不是为了宽慰自己,也不会发生这种事。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牌子,不是很确定地说,“其实,或许是分得出来的。”
“怎么说?”贺子越很感兴趣地问。
阿喜道,“我觉得……这上面的标志应该不是花纹,而是一种文字。”
“文字?”其他人都有些惊讶地看过来。
阿喜立刻踌躇了,“我也不确定,但我觉得是这样的。等我研究一下,或许能找到其中的规律,这样就不用去麻烦别人了。”
“不急,距离开考还有很久呢。”贺子越说。
他又拍了拍阿喜的肩膀,十分感慨地道,“果然,女孩子就是聪明,脑子比我们好用多了!”
阿喜涨红了脸,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因为羞愧而烧起来了,“这是什么胡话?我……你们才是天下英才,我只不过认得几个字,喜欢瞎琢磨罢了。”
虽然高渐行也经常夸她,但阿喜觉得他是在安慰自己。现在刚刚认识的人也这样说,她就更不好意思了。
世人都知道,男子才能建功立业,女人只能操持家务,洗衣做饭,做些针黹女红,年纪到了就生儿育女,一辈子一眼就看到了头。
第042章 聪明
“光是瞎琢磨就比我这种正经上过学的人更厉害, 这还不够吗?”贺子越表情夸张地道,“你再谦虚,我就要以为你是故意的了。”
阿喜说不过他, 只能低下头道,“贺公子不要拿我说笑了。”
“救命,千万不要叫我公子!”贺子越一个哆嗦,捋起袖子搓自己的胳膊,“看看, 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阿喜又想笑,竭力忍住了。
贺子越这才正色道, “阿喜妹妹, 我可不是跟你说笑。我认识的女孩子, 好多都比我聪明,我等闲是不敢招惹她们的。再说,咱们不提旁人,就说宫里的皇后殿下,那是天底下一等一的聪明人, 不也是女子?全天下人都归她管呢, 任你什么天下英才,还能翻天吗?”
“这话很是。”陆谏也温声道,“阿喜姑娘不必妄自菲薄。你有高兄这样的兄长,想来也是家学渊源。太过谦虚, 反而容易自误。”
阿喜抿了抿唇,更不知该说什么了。她和高渐行情同兄妹, 但的确不是兄妹, 高渐行是家学渊源的世家公子, 她却只是婢女出身, 侥幸没有被埋没,能读书识字,但一向不敢想自己能比别人强。
但很显然,只有她自己这样想,高渐行也笑道,“我妹妹是比我聪明些。”
“反正这些牌子一时用不上,你就先拿着,好生钻研吧。”贺子越把话题拉回来,“要是不够,我再去借一些。”
“借的时候记得打上记号。”穆柯忽然开口。
贺子越一笑,“放心,这回我记得了。”
几人都看出阿喜不自在,于是又找了别的话题来说,任由她自己低头研究手里的木牌。
隔壁的雅间里,陆裴神色不定的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中的木牌。
说来也巧,今日他正好来这里见几个陆家有意拉拢的寒门士子。和几乎举族搬迁到烨京的北地世家不同,南派世家因为没有遭遇过战乱,所以除了主支之外,还有很多旁系依旧生活在祖籍,经营当地势力。
比起北地世家在北方收复之后再派人去治理,这种代代相传的势力,显然更加根深蒂固。这也是南派世家跟皇权抗衡的底气,要治理好下面的地方,朝廷就不能不仰赖他们。
所以他这回要见的,也都是从各大家族的祖籍之地出来的寒门士子。
他们从小在世家的势力范围内长大,跟世家也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不管心里怎么想,肯定不可能明面上抗拒陆裴的接近。因而这场会面还算顺利,陆裴也就纡尊降贵,决定留下来陪他们吃一顿饭。
但外面的东西,他是不会入口的,说了两句场面话,就让同来的人顶上去应酬,自己则开了窗户,站在窗口出吹风。
谁知就这么凑巧,忽然听得隔壁的雅间有人惊叫一声,提起了木牌二字。
这店里住的都是应考的士子,陆裴正有心拉拢一批人,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立刻走到墙边,凝神细听。可惜对方叫出声来只是因为惊异,后来就又压低了声音,听不真切。
不过,这木牌内藏乾坤,是一定的了。
旁人知道的信息,陆裴自然不会错过。他很快打定主意,收起木牌,又回到了窗边。
席上正热闹,没有人注意到他这点细微的异常。
等到宴席结束,回到家里,陆裴立刻拿出木牌,吩咐管家,“去找各家商议,将所有人的木牌都搜集起来,我有大用。这东西是辨明身份用的,记得叫他们做上记号,免得混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