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衣青箬
至于贺星回给他们看这些的目的,众人也都猜到了。这样的臣子,她肯定是不能留的,现在就是提前给他们打个招呼,让他们知道她发作是有正当理由的。
面子已经给了,既然对方不要,她当然就不客气地直接打脸了。
果然等他们看完了,贺星回便道,“放心,朕既然已经说过既往不咎,就不会再用贪腐的罪名处置他们。”说着又转向瞿英,“瞿卿,你是吏部尚书,此事就交给你去斟酌,尽快处理。”
“陛下,臣以为,此事宜缓不宜急。”瞿英上前道,“若是太过仓促,难免让其他人生疑,不如徐徐图之。”
“哦?”贺星回道,“听起来,瞿卿似乎已经有了应对之策。”
“是。”瞿英道,“臣这几日一直在想,这些官员们之所以如此散漫,如此肆无忌惮,终究还是因为朝廷管得太宽松的缘故。因此,臣正要面陈陛下,打算定期在吏部展开考试,让各州县、各部门官员接受考核。考核为上等者晋升,考核为下等者贬谪或夺官。如此,想来官员们会更加警醒。”
其实以前,吏部对这些官员也是有考核的,只不过没有统一的标准,而且考核的结果也往往是人情大于实绩。换言之,只要靠山够硬,就不用担心考核结果。
这样的考核,自然是没有任何威慑力的,改革势在必行。
贺星回听得点头,又问,“诸卿以为如何?”
众人虽然不知道瞿英是正好想到了,还是提前跟贺星回商量好的,但他在这个时候提起此事,就是打算在之后的考核之中,把这一批“清廉如水”的官员给淘汰了。
莫说这个考核他们挑不出问题,就算能挑,也不是现在,于是纷纷称善。
贺星回见无人反对,便道,“那就年底召他们入京吧,在那之前,先让京官们考一遍。”
这事就算定下来了,接下来出列的,却是新任的户部尚书朱明——中书省扩员之后,跟瞿英一起入朝的几位寒门名士,也都各自升了官,其中升得最高的就是朱明,因为他擅长商业,正好户部最近都在忙互市的事,便充任了户部的主官,因为资历不足,挂了个暂代的名,等过两年就能摘掉了。
平心而论,朱明如今要面对的情况,可比严文渊那时候好多了。
先是商人们购买地皮的款项入库,现在又陆续收上来大笔的罚款,大致上已经足够平掉之前超额花出的部分。而且往后,除了原本的岁入之外,工厂和互市每年也都有一笔税收交上来,按理说,作为户部尚书,应该可以轻松一些。
然而朱明重新算了一笔账之后,就怎么都睡不着了。
此刻,他看起来就有几分憔悴,对贺星回道,“臣最近正在计算明年的开支和岁入。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明年的岁入会有大幅增加,但支出也同样增加了许多。特别是这高薪养廉之策,所费钱财是之前的两倍,照这么算,岁入依旧不能覆盖支出,还是会出现亏空。”
贺星回已经算是很能赚钱了,短短一年时间,几次出手,就顺利地填补了国库的亏空,还增加了不少收入。
但是朱明也算是看出来了,他们这位陛下,同样也很擅长花钱。
所以虽然那已经是明年的事,但他也不得不防患于未然。总不能等到明年没钱的时候,再来哭穷吧?
“原来是这事。”贺星回闻言笑道,“正好,朕也有一个好消息,要与诸卿分享。阿蛮,让人把东西抬上来吧。”
最近阿蛮的护卫队又扩大了一些,已经完全接手了贺星回近身护卫的事。她闻言便往后走,不一会儿,就有一群女兵,手捧木匣鱼贯而入。又有人抬上来一张桌子,女兵们便将手中的匣子放在桌上。
“最近皇庄正好在收获今年的作物,这就是那边送来的。”贺星回兴致很好地站起身走下来,从匣子里抓起一把稻谷,对众人道,“诸卿且看,这就是皇庄今年的收获,这些作物都经过了数十次的改良,不仅更加颗粒饱满、味道更加香甜,产量也有所提升。”
众人听到最后一句,才纷纷上前查看。
他们虽然不用自己下地种田,但身为军国重臣,对民生十分关注,也看过不少刚刚收下来的庄稼,毫无疑问,贺星回拿出来的这些,比之前见过的都好。
因为是皇庄出产,那都是上好的田地,有这样的成色并不奇怪,但贺星回提到了产量,就让他们不得不在意了,“不知产量能提升多少?”
贺星回笑着道,“三成。”
“三成?”众人都有些惊住了。现在耕种的作物,已经是代代改良过的品种,想要提升产量,只能指望老天爷风调雨顺了。现在贺星回说产量可以提升三成,即便是皇庄的上等良田,也还是让人震惊。
“是至少三成。”贺星回纠正了一下,“像是皇庄这样的良田,增产五成的也有。”
“劣等田也有三成?”韩青追问。
“是的。”贺星回点头,“除了皇庄之外,朕也让人在京中划了一片劣等田地,依法种植。这会儿庄稼还没有收,诸位若是不信,可以去实地看看。”
“臣愿往一观。”朱明立刻道。
其他人见状,也都纷纷开口,想去看看。所有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一块田能增产三成,若是能推广到全天下,那就能养活更多的人口,得到更多的税收,让大越更加兴盛。
不过想到推广,众人也稍微冷静了一些,瞿英问,“陛下这些种子,可能推广到他处?”
“不是种子,而是一套完整的种植方法。”贺星回道,“从育种和肥地开始,所有的一切都要纳入掌控,最后的产量就不会差太多。”
“可是各地的气候和土壤不同……”
“放心,这些种子,就是在庆州改良出来的。庆州地广,什么样的气候和土地都有,相应的也开发出了不同的作物品种和种植方法。”贺星回道,“既然在庆州能推广,别处自然也不例外。”
重臣们闻言,不由深吸了一口气。
贺星回最大的劣势是离京二十年,对京城了解极少,在京中没有任何人脉。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她选择直接掀翻棋盘,彻底打乱局势,终于将一切都控制在了手中。现在,朝堂上下一扫而清,大家都知道她接下来还会有动作,但真正听到,还是忍不住震动。
贺星回最大的优势,同样也是离京二十年。
庆州就像是一处国中之国,她所有的想法和政策都已经在这里得到了验证,接下来只需要将之推广到全国,就能够轻松收获成果。
这种能量才只是初露端倪,就已经让人忍不住心潮澎湃,迫不及待地想看一看,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模样?
虽然他们都已经相信了贺星回的话,但还是决定去地里看一看。
增产三成啊……朱明已经完全不担心岁入不够花的问题了,这不仅是三成的粮食,更是三成的人口,三成的商业……最后纵然不能带来三成的税收,但是覆盖支出已经足够了。
贺星回也已经很久没有出过宫了,借此机会,自然跟着众人同往。
顺便还带上了所有的女官。她们之中的大部分人,应该也没怎么见过地里的庄稼,这可不行,想要真正地了解这个天下,知道该怎么治理它,农业才是根本——至少现在是这样。
贺星回划出来的这片土地,实际上也在皇庄附近。
正是收获的季节,马车出了城,一路上都能看到田地里金黄的作物。
等到了目的地,即便是完全不懂得种植和农业的人也能看得出来,这一片田地里的作物要比之前所见的更好。沉甸甸的稻穗垂着头,风一吹就发出沙沙的轻响,稻草的香气充斥在鼻端,眼前是一片灿金之色,令人心旷神怡。
尽管所有人都没什么下地耕作的经验,可是看到这一幕,深埋于骨髓之中的血脉,却还是让她们完全领会到了那种丰收的快乐。
皇庄的负责人匆匆赶来,领着众人观摩了各处的土地。
别看这一小片地方不大,却包含了良田,沙地和山地,因此种植的作物也各有不同,除了稻子之外还有小米、粟米、豆子、麦子和高粱等作物,又分成高产、耐旱和沙地等不同的品种。如此丰富的种类划分,至少可以覆盖大越八成的土地。
众人激动赞叹着,被皇庄负责人领到了一块一块田边。令人惊诧的是,这块田里有一片地方的稻子已经被割掉了,只留下了单独的一株。
“陛下请看!”负责人抑制不住激动的语气,就连身体都因兴奋而微微发颤,“这是下头的人意外发现的嘉禾,一株之上分了九穗,这正应了陛下的泽被天下的德政啊!”
贺星回没想到突然冒出来一个嘉禾,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她自然是不信什么祥瑞的,见周围的人都满脸激动,都想下去看看,便抬脚往田里走。等大家都惊叹完了,才说,“我看这一株虽然分了九穗,似乎也没比只有一穗的产量更高,算不得什么祥瑞。往后不要在这种事情上费心思了,安心提高作物产量,养活更多的百姓,才是真正的祥瑞。”
这种头可不能开,否则下面的人不知道要绞尽脑汁献什么东西上来了。万一底层官员将祥瑞也当成政绩的一种,受苦的终究还是百姓。
第072章 世界
开明二年, 正月初一。
新年第一天,碰巧下了一场大雪,清早起来, 积雪堆了到了小腿肚,放眼望去,处处都是一片洁白。早起的人们拿起工具,上街扫雪,孩童们却是乐疯了, 一个个在雪地里撒欢狂奔,打滚嬉闹, 笑声传出去很远。
阿喜就是被这笑闹声吵醒的。
睁开眼睛, 看到窗外已是一片白, 她也不慌不忙,还裹紧身上的厚被子,又眯了一会儿。
不得不说,皇后陛下所有的善政之中,推迟早朝时间这一项看似不起眼, 但却是最能造福所有官员的。特别是这样寒冬的清晨, 躺在被子里,听着门外的喧闹声,就越发能够体会到这一点。
放在往常,哪有这样的悠闲?恐怕天不亮就得起床, 顶着风雪入宫。
直到院子里有了响动声,应该是其他人都醒了, 阿喜才重新睁开眼睛, 伸手将叠好放在床头的官服抓过来, 塞进被子里。
以前的她是不会这样的。那个时候, 她每天会最早起床,烧水做饭,等其他人起来的时候,有现成的热水用,现成的热饭吃。所有人都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阿喜自己也觉得那都是她应该做的事。
但自从入宫之后,隔三差五就要在宫中值夜,这些事情自然只能放下。而后阿喜惊讶地发现,原来没有自己,他们也同样能吃好喝好,每天精神抖擞、光鲜亮丽地去上朝。
说来好笑,她竟然还为此失落了好几天。
然后突然有一天,就想开了。现在大家都是一样为朝廷办事,不分什么高下,别人的时间宝贵,她的自然也一样。这些洗衣做饭、操持家务的事,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做?
就因为她是女子吗?
学会偷懒和放松,好像是一瞬间的事。从那一天起,她不再事事都抢着做在前面,也没有人来责难她,他们自觉地分摊了一部分工作,又多雇了一个烧水做饭的帮工。
等到外面喊水烧热了时,阿喜的衣服也已经暖好了。她迅速穿好,从床上下来。
然后就迫不及待地去开窗。
以前她觉得冬天是最难捱的季节。尤其是在泽州那几年,因为临湖,泽州气候湿冷,即便点起柴火,也驱不散那种沁入骨子里的寒意。晚上睡觉的时候,更是经常会被冻醒。
那样的日子里,她无心欣赏雪的洁白和美丽,也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诗词歌赋都在称赞它。
但现在,她身处温暖的房间,开窗向外望去,见院子里的一切都被覆上了一层白雪,好像所有污浊都被涤荡,也觉得洁净可爱了。
她在窗边梳好头发,戴上冠,又整了整官服,这才开门出去,到厨房打水洗脸。
这时候,早饭也已经得了。
吃完饭,这一家子的主人便都收拾着准备出门了。今日宫中有正旦大朝会,朝会后还有赐宴,所有在京官员都要参加。
阿喜不忘叮嘱他们,“我们这样的品阶,听说只能被安排在殿外的回廊下,挡不住风。记得穿厚一点,多带两个热水袋。”
“你就别操这个心了。”贺子越笑道,“朝会和赐宴年年都有,人人都是这么过来的,今年已经算是很好了。”
譬如这个热水袋,从前谁敢将这种东西带到庄严肃穆的朝会上去?但今年是皇后陛下亲自发话,说体恤老臣们受不得寒,赐下了羊皮缝制的热水袋,叫他们拿着取暖。
之后这热水袋立刻就风靡整个皇宫,几乎人手一个。
反正官服宽大,往腰上一绑,根本看不出来。只是有心人若是关注,就会发现,满朝的官员,不论年龄和身型,腰带纷纷宽了几寸。
皇宫的茶水房,更是一跃而成为了最受众人青睐的地方,几乎从早到晚都有去灌热水的人。
将热水袋绑好,他们出了门。这时候,天光已经大亮了,周围的邻居们更是早已起床,正在忙碌,见了他们,便都笑着招呼。
也不怪他们如此热情,虽然这附近住的都是当官的,但像这一家这样,四个大小伙加一个漂亮姑娘,五个人都在宫中任职的情况,却是少见。就连走在路上的气势,也不是旁人可比的。
何况状元郎和探花郎都在其中?
最初的时候,还有不少大娘想给他们做媒呢。
从巷子里走出来,到了路口,便见一群小孩子挤在这里。阿喜抬头,看见他们围着的东西,不由微微一笑,停下了脚步。
其他人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也跟着笑道,“这里还是这么热闹。”
他们几人个头都比孩子高出不少,不用挤进去就能看到,被围在中间的一块方形木板,最底部用汉字标注了这条巷子的名字:白马巷。上面则刻绘了一幅奔马图,虽然笔画寥寥,却颇为传神,旁边还有一首称赞马的诗。
这就是秘书省经过几次商议更改,最终定下来的木版画路标了。
既可以标识和指引道路,又能够寓教于乐,放置在路边还不会显得突兀,可以说是费尽了所有人的心血。
不过,它的受欢迎也是显而易见的,自从路标被安放好之后,进出的百姓都会忍不住多看一眼,孩子们更是常常呼朋引伴地去看周围的路标,大声地背诵上面的诗句——尽管他们并不识字。
这会儿,孩子们之所以聚在这里,是因为有一个小孩正在用柳枝在雪地里作画,画的就是路标上的奔马图,简直可以说是一模一样,引得所有人赞叹不已。
“这孩子挺有天赋的。”陆谏道。
阿喜点点头,回过神来,“走吧,再耽搁就要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