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可乐姜汤
看来已经闻到了血腥味,再赶人会让他起疑,穆君桐只好让他进来:“实不相瞒,我们在路上遇到了仇家,为了甩掉他们,一路不敢就医,还望先生不要将今日之事告知他人。”
她的语气温柔,实则暗含威胁之意,可书生却完全没感觉出来,听她这般说,属实惊讶:“放心放心,我定不是那多嘴之人。”一边说一边着急朝床边走,“还有,我姓方,字含章,姑娘若是不介意,叫我一声方大夫也行。”
这么说着,他已走到床边,见到昏迷的秦玦,连忙探了探他的脉搏。
一直挂在他面上的笑容消失,他蹙起眉头:“这……这么重的伤,可吃了什么药?”
穆君桐见他神色严肃,不确定他摸脉能看出几分,试探地问:“伤势很重?”
方含章微微点头,语气带点责备:“是,若是寻常人,或许已经扛不住了。”他伸手探向秦玦的衣领,想要查看秦玦身上的伤势,穆君桐连忙拦住他。
“他不喜有人碰他。”她终究还是留了个心眼,只是把秦玦的伤势描述了一番,语句含糊地把受伤的原因引到匪徒身上。
方含章也没介意,收回手:“我房里有些伤药,暂时可用,等到了朔阳,再下船买需要的药材。”
穆君桐连忙道谢,掏出布币递给方含章。
方含章大惊,一张脸又迅速红透,推辞不肯收。
穆君桐想塞给他,他起身躲避,两人拉扯之间,身后忽然传来冷飕飕的声音。
“母亲。”
两人都愣住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叫她,穆君桐不习惯秦玦的“礼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回头:“你醒了?”虽然第一反应是秦玦又要使坏心眼儿了,但仔细一想,他应当是警惕着外人,害怕身份暴露才这么喊的。
秦玦却没看她,眼神直直落在方含章身上。
方含章慢慢从僵硬中回神,讷讷道:“母、母亲?他是你的……”
穆君桐还没回答,理当重伤无力的秦玦就先开口:“是,我们是母子。”
这句话似乎对方含章的冲击很大,他愣愣看着穆君桐,试图从她口中听到反驳。
穆君桐觉得有点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哪里怪,只能补充道:“他是我的继子。”
这话一出口,本来一直盯着方含章的秦玦忽然把目光落到她身上,有些凉,正当穆君桐想侧头捕捉这道目光时,秦玦已经闭上了眼,一幅十分疲惫的样子。
“原来如此。”方含章终于回神,又恢复了笑容,“我就说姑娘的年纪不像是……原先还以为你们是姐弟。”
他摸摸后脑勺:“那什么,我先回房拿药去。”
说完不等穆君桐回话,就匆匆离开。
穆君桐在秦玦床边坐下,一边掏药一边自言自语道:“奇奇怪怪的。”
本来闭目不语的秦玦又睁开了眼,斜斜投来一眼,语气好了不少:“你知道就好。”
穆君桐不知道他又在琢磨些什么,直接无视了他的怪腔怪调,掏出药片,粗鲁地塞到秦玦嘴边。
秦玦却在她手指即将靠近的时候,自然地张嘴接过,杜绝了穆君桐试图通过喂药动作撒气的心思。
还未咽下,就听到穆君桐接着刚才的话头,自言自语给出了对方含章奇怪行为的分析:“也不要钱,难道真有这么热心的好人?”
药片顿时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秦玦狠狠地咽了一下,才将药片吞下。
所以她认为的怪,是觉得他怪好心的?
她是怎么把那个书生归类到“热心好人”的类别的?这世上如果只有一个好人,那一定是秉持着愚蠢善意的穆君桐。
他看着穆君桐的侧脸,欲言又止,眼神里带着压不住的无语,最后品着药片的苦味儿,气闷地闭上眼。
第16章
方含章是个热心人,用有限的药材给秦玦配了药,足足凑出八包来,够三日的份儿了。
穆君桐想给他钱,他再三推辞,她只好作罢。
花钱借用船上厨灶,穆君桐给秦玦煎好药,趁热端到床前,不禁感慨自己劳苦功高。
秦玦早上吃了药片,又开始昏昏沉沉的,浅眠中被人粗暴摇醒。
“起来,吃药。”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扑鼻一股焦苦的气味,立刻皱紧眉头,略带迷茫地问:“早晨不是吃了药吗?”
穆君桐无语地笑了:“你以为我身上带的是什么神仙药吗?活死人、医白骨。”
秦玦清醒了,坐起来用眼神打量她,因为她对药片的态度太随意,他开始怀疑自己迫切想要得到这些药是否是明智之举。
穆君桐见他浑身笼着一股病气,嫌弃地把药碗往他嘴边一推:“趁热喝了。”
秦玦轻轻嗅了一下,那股焦味儿更重了。
身在病中,他有些绝望:“这是你煎的?”
穆君桐趁此机会赶紧抱怨:“对啊,累死我了,煎药不能离开,要一直看着火候,防止糊了。”
秦玦沉默了一下,语气更加有气无力:“不把药煎糊,就是你煎药的手法吗?”
穆君桐品出味儿来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秦玦:“你该不会是嫌弃吧?!你知道你生病以来有多麻烦人吗?我宁愿再背你出三次火海,也不想再去蹲那儿煎药了。”
可能是受不了她的唠叨,秦玦屏气,一仰头,咕咚咕咚把药全灌了下去。
味道实在不好忍受,他怀疑这碗药不能治病,反而会让他的病情大大加重,不喝死都算好的了。
嘴里的苦味儿没散,穆君桐夺回空碗,厉声道:“赶快养病,我可不想再伺候你了。”
秦玦喝完药后脸色愈发惨白,眼神空洞地落到床尾,听到她这样说话,仿佛突然被拽回了三魂六魄,幽幽地转头看着她。
就当她以为他憋闷不言时,他突然出声:
“你说好的要养我的。”
穆君桐正准备转身走,闻言差点没崴了脚。
不是她太久没训练导致身手疏忽平地摔,而是这话实在是太出乎人意料了。
每次她以为自己足够了解秦玦说话风格时,他都能语出惊人。
她惊愕地看着他,表情有些难看。
这遣词造句也太别扭了点,还有这幽怨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啊?
她一下子被噎住:“是,我……我养你。”越品越别扭,于是她补充道,“前提是你乖乖听话不惹事。”
秦玦说:“我何时惹事了?”
这话掰扯起来就没有意义了,穆君桐手上没有证据,但他行事确实可疑。
她一言不发地盯着秦玦,秦玦同样不甘示弱地抬头与她对视。
两人之间的气氛凝滞,仿佛下一刻就要大打出手。
方含章站在门口,不知道该不该进去,最后还是礼貌地敲了敲门,提醒穆君桐他来了。
穆君桐收起气势,转身来到房门口与他对话。
原来是他又找到一瓶伤药。
穆君桐没有接过,而是问:“如果不用伤药,会有什么后果吗?”
方含章没想到她会问这种问题,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伤口会好得慢一些,但对病情影响不大。”
穆君桐思索了一下,果断拒绝了他的好意:“那就好。这瓶伤药看着贵重,就不要浪费了。他还年轻,吃点皮肉之苦什么的,就当长教训了。”
方含章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讷讷道:“这、这……”
他们说话声音不大,但以秦玦的听力来说,可以听得很清楚。
穆君桐也知道他能听见,见方含章打算劝她,便迅速终结这个话题:“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是我们家养孩子的规矩。”
方含章呆呆地点头,似乎被她的行事作风惊诧到了,没再多说,转身走了。
不知道他怎么想穆君桐的,反正穆君桐是借机敲打到了秦玦。
她转身走回床边,秦玦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她倒了碗水,又分出一颗药片放在他床边:“晚上的量,好好养伤,多多睡觉。”
秦玦没回话,保持靠在床头的姿势,沉默地看着她走出房门。
……
虽然穆君桐摆出了一幅甩手掌柜的姿态,但她明白秦玦的病迟迟不好,折腾的还是自己,所以到了晚间,她还是端着羹去看望他。
为了方便她进出,秦玦没有锁门。
推门而进,屋内极其安静。正是黄昏时刻,光线暗沉,橘黄光线撒入窗棂,映出空气中浮动的灰尘。
秦玦睡得很熟,没有在装睡。
穆君桐作出这个判断的时候,心下感慨,他只有在真正睡着时才能带给人这种安静平和的氛围。
放下饭碗,她走到床边,犹豫要不要把他叫醒。
可能因为有人靠近,无论他睡得再熟,他的警惕心还是被勾起了,蹙着眉头动了一下,似乎快要醒来。
穆君桐下意识放轻了呼吸,站在原地不敢动作。
本以为他会慢慢醒来,但却见他蹙着眉,睫毛不安地颤动着,这个样子更像是被魇住了。
都说人在生病时最为脆弱,那他这种浑身是伤、反复低烧的状态一定能算得上“难得脆弱”时刻。
穆君桐看他似乎想说梦话,不禁有点期待。
说不定这个时候能听见他一些脆弱的呓语,她再对症下药,对着他心里柔软之地加强攻势,说不定他就洗心革面,决定收起点坏心,不准备残害苍生了呢?
“我……”他发出很小的声音。
穆君桐微微睁大眼,认真地听。
“给我……你的……”
呃,和自己的想法相去甚远,难道不应该开口就叫“母亲”吗?
给我?给什么,不会是在梦中想要自己的武器或者药片吧?
以她对秦玦的了解,这可不算以恶意揣度他。
穆君桐没了兴趣,正想把他叫起来吃饭,却听到他补上了后面的话。
“……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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