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可乐姜汤
秦玦却没有给她一个明确的答案,他神色有些不自然,侧眸,避而不答:“问这个做什么?”语气不大好,一幅看不上平安符的样子。
带着就带着,没带就没带,有什么好岔开话题的。穆君桐不解,但她本来也不是真的想问这个问题,只是为了引入话题,好让她劝说秦玦随身携带平安符而已。
她道:“听你说要上山采草药,必定会穿梭密林之间,又想到了今日我只是在河边就遇到了毒蛇,所以觉得有些危险,便想到了平安符。”她顺理成章地劝道,“随身带着吧,聊胜于无。”
她不是会关心秦玦的人,所以她很恶毒地补充道:“万一真出事了,被蛇咬或是掉下悬崖,我可舍不得把最后的药用完。”
秦玦抬头,虚了虚眼睛,似在审视她。
他心眼儿一堆,说不定能看穿自己的意图,穆君桐有些心虚,但作出挑衅的模样,表明自己真的太心疼药片了,不想在他身上浪费的态度。
或许这个理由的可信度比较高,秦玦垂下眼,语气有些冷:“知道了。”他冷哼一声,“也就是你才会信这些庙里求来的玩意儿了。”
这家伙,明明光是出行也要卜卦,却又偏偏不敬鬼神,真是极其矛盾的一个人。
她随口接道:“怎么也是我辛苦求来的,你不信就算了,但也别糟蹋了,随手扔了可是会被我揍的。”没发挥监听作用不是问题,若是被其他古人捡到了就成大问题了,在她离开之前,必须得把这些高科技仪器全部收回。
秦玦没接话,穆君桐心想应当是挂在床头的啊,不会一语成谶,真被他扔了吧。她连忙追问:“你把平安符放哪儿了?”
一直埋着头的秦阕忽然僵了一下,旋即他很快站起身,端着碗一幅吃完了的样子,漫不经心地答:“嗯……记不太清了,大概是随手放在桌上了吧,没太在意。”
说完,也不等穆君桐反应,立刻转身走了。
穆君桐疑惑地看着他,总觉得奇奇怪怪的,这个话题有什么好躲避的吗?
……
秦玦走进密不透风的暗室,点燃挂在石壁上的火把。
唰——
火光照亮室内,露出坐在地上的老妇人。
她虚了虚眼睛,不太适应这光线。
秦玦很有耐心,站在她面前,慢慢等她清醒意识。
饿了几日,又整日无法见光,老妇人,准确地来说,这位身披黑袍的大巫觋终于认命了。
怎么会呢,那场大火本该烧掉一切,也该烧死眼前这个人。
命如棋盘,颗颗棋子早已落成,想要改命无异于登天之难。但她和秦玦都看到了改命之点,她想用火海脱身,烧死惟一的威胁秦玦,而秦玦知晓若是她成功,他再也找不见她了,所以毫不犹豫地前往。
她脱身了,秦玦却没死。
一棋挪动,满盘皆变。两人死里搏生,终究还是她败了。
她的眼白泛着灰,透着诡诞的丑陋,她用这双眼仔仔细细地端详着秦玦的脸,突然笑了出声:“最近日子过得很松快?”
秦玦微微蹙眉,轻飘飘地将目光落到她身上,由上至下地睥睨。
明明这幅神色与往常无异,但宗祝却能一眼穿破皮囊,看到他的内里。
她的视线慢慢失焦,盯着他的胸腔,面上渐渐浮现出讥诮的笑容:“阿玦,你同你亲母一样,明明是偷来的懒散日子,却真以为是自己的了。”
这么说着,她的语气还带着点唏嘘和怀念。
她养大了秦玦的母亲,手把手教她巫术,然后看着秦玦出生,可惜……都是不得好死的命格。
秦玦面无表情,她的话对他来说连半分情绪也没能引起,他回道:“若真是‘偷’来的,那也是我的。”
他不想再继续这些无意义的话题,蹲下身子:“什么时候把蛊虫吐出来?”
老宗祝却不理会,仍旧自顾自话,仿佛透过他劝诫那位疯癫的皇后:“不能这样的,一边贪恋,却一边算计。想要占有,就要退步,就要割舍。”
暗与明,总得择一头。可惜,高高在上,自以为是,想要的就觉得自己能掌握,掌握不住的便算计,太高看自己,也太轻视别人。
秦玦任她胡言乱语,态度可谓温和:“那就再饿几日吧,看看你的蛊有多忠,快饿死了的时候是钻出来呢,还是反咬你的肺腑解饥。”
他走出石室,看着昏蒙蒙的天,脑海里还是宗祝恍恍惚惚的喃喃自语。
让步?庸人才会让步。他只知道,想要的,就得去争去谋算。
而且,想要陷在现状里,并不难。
只需等一个契机。
……
穆君桐拿着小刀刻画木条的轮廓。
刁玉在一旁瞧着,赞道:“你可真会用刀。”
穆君桐干笑两下,她可不得会用嘛。她含糊道:“大抵是天赋吧。”
好些时日没来了,前一阵儿刁玉教她的东西她忘了一大半,本以为会被刁玉发现,穆君桐还有些心虚,却见刁玉根本没注意她,只是心不在焉地看着手里的木榫,面有愁容。
应该又是同钱有关,穆君桐本觉得不必揭人伤疤,但见她差点削到自己的手指,还是开口问:“怎么了?”
刁玉沉默。
她便再次提出暂时接济她的想法:“我还有些闲钱——”
“不是钱。”刁玉忽然开口,声音闷闷的,“是我的婚事。”
穆君桐一愣,刁玉虽说年岁不大,也就十六七,但放到这个时代,确实是该说亲了。
或许觉得穆君桐是个寡妇,结过婚,所以她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亲母去了后,宗族那边便频频来人说项。我长到这么大,家中就未曾与他们有过来往,现在瞧着我的婚事能谋点好处,便使出一副长辈的姿态来压我。”
穆君桐听得担心,忙问:“那你岂不是必须得嫁?”此时的宗族话语权十分强大,莫说刁玉一个孤女,便是她母亲还在,怕是也很难周旋。
刁玉沉默了一下,将木榫狠狠丢在地上:“但那人,年岁大,性/淫,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我嫁过去不就是求死吗?”她发泄完,又不说话了,过了片刻,语带哭腔,“凭什么?”
穆君桐不懂这个时代的行事法则,给不了刁玉建议。她想了一圈,好像能想出法子的人只有秦玦了,他心眼儿那么多,肯定能想出法子的。
“你先稳住,我帮你打探打探消息。”她这样安慰刁玉,其实心里也有很强的无力感。任她身手再好,但限制诸多,半分力也使不上。
刁玉擦擦眼泪,忽然听到木门响动声,抬头一瞧,是他弟弟刁器回来了。
刁器应当是才下了活,一身汗,晒得红彤彤的,见二人坐在院子里,头也没敢抬,诺诺道:“阿姐,我回来了。”
刁玉当然不会回应他,他闷头朝院子后面走,走到一半才想起今日发了工钱,于是顿住脚步,小心翼翼地把钱掏出来,放在离自己最近的小木桌上。
“这是这个月的工钱。”他说完,擦擦汗,觉得自己还有点力气,还能砍些柴火回来,又换了方向,去拿斧子。
刁玉盯着他,等他走后,目光落在放在小木桌上的钱币上。
这是刁器欠她的,也是欠他们一家子的,她一直这样告诉自己。但看着刁器任劳任怨的模样,她又忍不住有些难受。
穆君桐见她眼睛还是红红的,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干脆起身去帮她把钱拿过来。
她问:“刁器现在算不算一家之主啊,能说上话吗?”
刁玉诧异地看她一眼,大概是没想到还有人这么无知吧,她摇摇头:“我认命了……反正自打我出生起,我的命就由不得自己做主。”
穆君桐说不上心里头什么滋味,只觉得苦涩。
忽然,大门被人砸响——本就是半开着的,砸门不过是为了宣泄情绪。
二人抬头看去,却见几个男人拥簇着一个貌若灰鼠的中年男人进来,他一眼就看见了刁玉:“啧,怎么又在摆弄这堆破玩意儿?”
他应当不是第一次来,刁玉已习以为常,继续手上的活计。
男人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一句:“聘礼也收了,婚事也敲定了,你还做出这幅样子给谁看?”他这么说着,目光落到穆君桐身上。
或许因为她穿着朴素,头上不带任何珠钗,男人便生了轻视之意,眼神变得油滑:“这是哪家小娘子,我都未曾见过。”
本来没任何反应的刁玉猛地站起来,小木凳被她带翻,她举着小刀对着男人:“你敢!”
穆君桐还没弄明白状况,就见气氛突然剑拔弩张,男人气得满脸通红:“我怎么不敢?”他恶狠狠地咬牙,“你别蹬鼻子上脸,我本来可以随意处置你,却还是三媒六聘地来娶你,已经给足你面子了,你还想怎么样?”
刁玉举着小刀的手没放下,胸膛剧烈起伏着,显然受不了这种羞辱。
“婢子!”他骂道,干脆大步走过来,一挥手就打掉了小刀,掐着刁玉的手腕,“你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穆君桐还在他面前呢,他怎么敢动手。
她迅速反应过来,一脚就把男人踹飞了:“你手脚放干净些。”
她的身手太过利落,众人全都没能反应过来,等见到男人砸碎木器,痛呼打滚后,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刁玉吓得魂不守舍,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浑身颤抖着推着穆君桐:“你、你快跑!”
只是简单的肢体冲突,不至于如此害怕,此人定是有点来头。
穆君桐大概明白了状况,但也不是胆小怕事之人,她摸摸刁玉的肩头:“别怕。”
她不愿闹出大动静,但这事儿显然不好收场。
被踢飞的男人躺在地上哀嚎,他身后的奴隶见状,赶紧跑出去唤人。
穆君桐本可以拦住他,却被刁玉扯着不能脱身,眼见着那人跑走,刁玉拽住她的劲儿更大了:“不好,不好,要闹大了,你快跑。”
穆君桐倒是想跑,可是袖子还被刁玉无意识的拽着,她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把这两个臧获给我绑了!”男人终于从疼痛中缓过来,大喝着指挥。
穆君桐还未动作,就见身边突然窜出来一个黑影,竟然举着斧子挥舞:“别动我阿姐!”
事发突然,局势陡转而下。
刁玉惊讶地看着他,脸上泪痕未干,神色恍惚,咬牙恨声道:“刁器,你疯了不成!?”
刁器虽然瞧着笨拙,却并非全然不知后果。
他转头,语带悲戚:“阿姐,你快跑吧,此事与你无关,我杀了他,你就不用嫁了。”他道,“我这条命,本就是欠你的。”
刁玉愣愣看着他,心神震荡。
她嗓子紧得快要说不出话来:“你……你在说什么?”
“你嫁过去以后,必是难逃虎口,我……”他咬了咬压,眼神变得坚定,“我知晓他今日会来,便提早下了工,结了钱……”
刁玉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仰着头看他,她大抵是恨他的,可是她却控制不住流泪。
“谁要你帮我了?”她无力地道。
院里众人大气不敢出。
这份绝望,穆君桐站得最近,感知得一清二楚。她明白,以这事儿的严肃性,已经等不到问过秦玦后再处理了。
刁器拿着斧子的模样实在吓人,男人被他的奴隶扶起来,一时不敢靠近。
不能走,走了就不好善了,穆君桐第一反应就是要不先敲晕这几人再说。
可是就算一时控制住了他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她无法融于这个时代,行事莽撞,但经历过几次后,大约也是窥得了毫分黑暗。庶民,尤其是女人,就是时代旋涡里的浮木,被浪轻轻一卷,便会被轻易吞噬。
不,不,总会有办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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