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非10
可将军从不愿放手。
他守着一方百姓,怜悯这苍生黎民——其志之坚,甚至到了顽固的地步,如磐石立于天地间,谁也无法撼动。
严明暗暗咬紧了牙。
简直可气至极!
但父亲说,正因其可气,才更可贵。
父亲一直尊重着将军的选择,并对他说——遇主如此,生死前路皆无需论,安心追随即可。
追随……
可人都要没了,还能去哪里追随?
严明紧咬着的牙关慢慢松开,只觉从未如此时这般茫然无措过。
他甚至是害怕的。
严明不觉间红了眼眶,捏紧的拳渐渐无力。
他害怕的是,他与这世间皆留不住那个顽固的傻人——
衡玉随着印海来到了侯府最西面的一座偏院前。
院外守着两名玄衣护卫,见得印海便行礼,行礼间目不斜视,并不多看衡玉一眼。
夜色中,这座偏院愈发显得沉暗肃冷。
“那几具尸首何在?”进了院内,印海向一名迎上来的护卫问道。
昨夜的刺客不下四十人之多,没有必要将数十具尸首都带回来。而带回的这几具,其中便有这群人当中的头目。
那护卫道:“回印副将,安置在肆号房内。”
衡玉闻声看向前方一排房屋,目光落在第四间。
如此井然有序,看来这间偏院存在的作用是专拿来办一些不大适合于明面上进行的“差事”——
她未有多看别处,只跟着印海来到那间房前。
“吉画师之前……见过死人吗?”印海推门之际,到底犹豫了一下,向衡玉问道。
他的小心翼翼让衡玉有些不合时宜地想笑:“见过的,印副将放心,我不惧这些。”
印海这才将门推开。
他没办法不小心,毕竟若将小姑娘吓出了个好歹来,待他家将军醒了,入赘无门,要找谁讨说法去?
印海陪着衡玉走了进去。
不过是些刺客,尸首自然不会安置得如何妥帖,几具尸体就这么横放在地上,勉强扯了白布蒙住了头脸。
好在是冬日,又未曾停放太久,时间还算新鲜,除了些残留的血腥气之外,并无其它异味。
衡玉在一具尸身旁半蹲身下来,没有犹豫地拿起那尸首的左手,查看其手腕内侧。
那冰冷发青的手腕之上,什么都没有。
衡玉微皱眉。
难道是她猜错了吗?这些人出现在营洲的时机,只是巧合而已?
旋即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将那盖在尸首脸上的白布扯下。
这是一张还很年轻的面孔,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
衡玉旋即来到另一具尸身旁,同样拿起了其左手——
印海见状思忖着问:“吉画师……是在找什么吗?”
他话音刚落,就见那女孩子的身形仿佛被定住。
好一会儿,才听她开口——
“是,找到了。”
看着被她握在手中的那只手腕内侧的刺青图纹,女孩子平静的眼睛里似有暗涌在翻动。
这刺青她不知画了多少次,在脑海中又重现了多少次,午夜梦回间,如最可怕的恶鬼将她牢牢困在八年前的那场噩梦中。
衡玉将此具尸首上覆着的白布也缓缓揭下。
此人的年纪看起来少说也有四十岁往上——
方才那具年轻的尸首手腕内侧并无刺青在,她想应当是暗月楼易主后,再吸纳进来的死士便未再沿用之前的图纹。
而眼下看来,她猜对了……
此番刺杀萧牧的这些人,和当年劫杀她阿翁者,是同样的来历,是受同一势力或同一人指使!
这代表着,只要能查明此番是何人想杀萧牧,那么她的仇人是谁也就水落石出了!
相较于八年前几乎已无线索可寻的旧事,前者无疑相对简单明朗许多——
“此人是此番行动的头领,身手深不可测,若非之后人数上占了优势,怕是拿他不下。说来这次行动,幕后之人当真也是下了血本了……”印海说话间走了过来,也看到了那处刺青,不由问:“这刺青……吉画师认得?”
女孩子一进来便目标明确,直接查看了这些尸首的手腕。
衡玉已站起身来:“这刺青是一个杀手组织特有的印记,但他们背后之人是谁,我暂时还未能查明——对了,那被抓回来的裴家女使那里可有进展?”
此次刺杀,裴家本就有极大嫌疑。
“严军师应是刚腾出手来去见她,此人就被关在这院中的暗室内,不如我陪吉画师去看看?”
衡玉立即点头。
同一刻,有人先他们一步,来到了那间暗室前。
第129章 你是何人
暗室的门被推开,那道身影走了进去。
厚重的暗门开合之际,有风灌入室内,石壁上镶着的几盏油灯火苗摇曳了一阵。
那冰冷铁栏围就的牢房内,时有隐忍痛苦的闷哼声响起。
铁栏外,置了张桌凳,严军师此时就坐在那条长凳上,似在闭目养神。
听到脚步声响,他睁开眼转头看去,立时正色问:“来此处作何?”
来人正是严明。
他自不是说这个地方儿子来不得,但本应守在将军身边的人此时过来找他,莫不是将军那边有什么突发状况?
而当着那正接受审讯之人的面,自然不能明问。
“无事……”严明嗓音干哑,眼底无甚神采:“透一透气随便走走,知道父亲在此,便来看看。”
看出儿子的消沉,严军师微叹了口气:“此处可不是什么透气的好来处。”
而于严明而言,如此心境之下他只是下意识地想来寻父亲,却并不曾期望能得到什么无用的宽慰。结果会如何,当下只能听天由命,这一点他比谁都清楚。
此刻,他动了动干裂的嘴唇,随口问道:“还是不肯松口吗?”
他看向了铁栏之后,那名被缚在十字桩上的女使。
她身上并不见血迹,衣裙甚至称得上干净,但此时面色却已是雪白,浑身止不住地颤栗痉缩着,显是在经受着极大的痛苦。
严军师看向她,叹气道:“还未曾对你下重手,到底我这个老头子也不好欺负一个小姑娘家……你当真还要继续撑下去吗?”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女使垂着头,咬牙艰难地道:“我只是一个寻常的女婢而已,会些功夫也只是为了保护夫人和姑娘……我家大人他清清白白,从未暗中让我做过什么对定北侯不利之事……”
“我说得都是真的……”
到了最后,她语气里已带了些无助的哀求。
“如此说来你是被冤枉的了?”严军师感慨道:“可这间暗室中从未关过无辜之人,既已将你带到此处,便不可能是没有依据的——小姑娘啊,做人要实诚些,方能少吃些苦头。”
女使咬紧了下唇,有不知是汗是泪的水珠沿着下颌滴落。
严明借着油灯看着她,忽而皱了皱眉。
为何他看这女使极像是……
心中惊异之下,他又上前两步。
离得近了些细观之下,可见女使被汗水打湿的额发凌乱,而其额角处有着一颗红痣。
这颗痣极小,是平日以额发稍加遮挡之下,便几乎看不到的存在,然而却足以叫严明眼底剧震。
已没了耐心的严军师自凳上起了身,负手朝女使走去。
此时暗室的门再次被打开,是印海带着衡玉走了进来。
“吉画师?”看到来人,严军师有些意外,遂拿问责的眼神看向印海。
此等地方,哪里适合姑娘家过来?
是了,严军师想的并非妥不妥当,而是小姑娘是否会被吓着。
“我陪吉画师来查看那些刺客的尸首,就顺便来此处看看了。”印海随口解释间,看向那女使。
查看尸首?
严军师听得眉毛微抖。
那女使闻言也吃力地抬起了头,看向衡玉。
她是窦氏身边的侍女,自然是见过衡玉的。
可在她的认知里,这位吉画师是随朝廷钦差同来的画师,按说应当被定北侯百般防备才是,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她下意识地在思索分辨及收集信息的眼神,被衡玉看在眼中——这的确不是一名寻常女使。
“严军师,您继续审问吧。”衡玉道:“只是不知晚辈是否方便旁听?”
严军师有些为难。
倒没什么不可听的,就是怕小姑娘做噩梦。
虽说尸首都看过了,但有些东西手段可比尸首可怕得多。
他思忖一瞬后,给了个折中的法子:“吉画师或可在隔间内旁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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