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非10
太子这些年来的一应举措,看来的确颇仁善,但这仁善之后,是否有不为人知的一面,谁也无法保证,且人心是会变的——萧牧此番回京前,严军师就太子之事亦有过提醒。
“没错……是我一时大意了。”吉南弦回过神来,语气格外复杂。
他如今虽居太子舍人之位,常伴太子殿下左右,自认言行已算谨慎,但方才却还是有些疏忽冲动了。
好在祖母和阿衡是清醒的。
这便也是他们家中约定遇事互不隐瞒的原因所在,一个人看待事物的角度,总是容易局限的。
“若果真是天下之事,谁也不能独善其身,我们吉家虽势微,却也做不出袖手旁观之举。只是越是此等关头,越要谨慎行事,否则只怕反倒弄巧成拙……”孟老夫人道:“此事不可盲目,且先静观局势。”
衡玉兄妹几人皆点头。
“小玉儿,话说回来,姜家郎君之死真相,其中详细,定北侯是如何得知的?”吉南弦转而问道。
“他抓到了当年晋王身边逃脱的心腹,是此人亲口招认的,也从一些旧年线索里得到了印证。”为掩饰萧牧的身份秘密,衡玉半真半假地说着。
吉南弦点头。
片刻后,斟酌了一瞬,低声问:“依你看来,定北侯此人……可有造反之心?”
“从前没有,当下没有。”衡玉语气笃定:“除非日后不得不反——”
吉南弦沉默了片刻,叹息点头:“我明白了。”
而后,他看着妹妹,问:“阿衡,你当清楚定北侯此人的处境……你选择与之结盟,可曾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吗?你可确定要这么做吗?”
“说来,当初我提议结盟时,他也问了一句类似的话,问我怕不怕他身上的麻烦——”
吉南弦:“那你是如何回答的?”
衡玉答:“我说,我们身上的麻烦比起他来,恐怕也不算少,只是他的麻烦在明,我们的麻烦在暗。”
吉南弦苦笑了一下:“这倒也是实话。”
那些藏在暗处的危机,虽蛰伏多年,但只要一日未查明未解决,便也绝不可以掩耳盗铃,装作不存在。
“我知道,与之结盟固然会有风险。但杀害阿翁者,无论是姜正辅,还是另有他人,都非是单凭我们便可以与之抗衡的——”少女的声音沉定而理智:“纵然有所谓智取之道,但在面对过大的实力差距之下,尤其敌在暗我在明,再多的智,只怕也会被碾成粉末。”
“一力降十会,正是此理。”宁玉微拢着眉说道。
“无论处境如何,萧侯手握重兵事实在此,他在北地有声望有退路,有足以与任何人相抗衡之力,可予我们庇护。”衡玉道:“且所谓结盟,只是私下约定,于明面之上,暂时不会有太多牵扯来往,以免打草惊蛇。”
“那……他需要我们做什么?”吉南弦试探地问。
这句话把衡玉问住了。
见妹妹忽然不说话了,吉南弦难免有些不好的预感——莫非是极难办到的条件?
“他没说……”衡玉道。
吉南弦一愣:“那是……随时由他差遣?”
就如傀儡棋子那般?
虽说依照他们吉家今时今日的实力,的确做不到与对方平等结盟,但若是为他人傀儡,此事也断不能依!
孟老夫人等人也看向衡玉。
“不会不会。”衡玉忙道:“放心,他绝无此意。所谓结盟,只为信息互通,相互扶持共进退而已,绝无差遣二字的可能。”
吉南弦听得有些不可置信:“当真什么条件都没有?”
“我岂会于此等事上哄骗阿兄和祖母?”
“那这位萧侯爷……”吉南弦顿了好一会儿,才道:“也未免太过助人为乐了些。”
衡玉认真道:“那也不能这么说,兄长不宜妄自菲薄,想我也是帮过他一些忙的,只能说萧侯颇有长远眼光,看到了我的足智多谋。”
喻氏悄悄看向小姑——这萧侯就只是看到了足智多谋吗?
“小玉儿,那第三个原因呢?”宁玉问。
妹妹起初说,决定与定北侯结盟,共有三个原因,这才说了俩,她可数着呢。
第166章 三头六臂的那个?
“第三个原因,相较于前两个,或许单薄了些。”衡玉看着家人,认真道:“那便是,我相信他。”
若说前面两个是基于客观的理智分析,那这个原因,听来便主观得多了。
放在外人面前,或有些像小孩子的幼稚之言。但这是在家里,她所面对着的是她最信赖的家人。
“仅仅是因为你所看到的这位萧侯爷的上佳秉性吗?”宁玉问妹妹。
可妹妹方才甚至也说了,便连太子,都未必一定可信。
那这位萧侯爷呢?
“不单如此。”衡玉道:“我与他共经过生死,那次他遭到刺杀时,我与他在一起。”
“什么?”孟老夫人心口一提:“那可曾受伤了没有!”
吉南弦:“怎也没听你在信中说起过此事!”
“彼时是什么情形?可是尤为惊险?”宁玉也赶忙问。
一贯想法跳脱的喻氏,思绪则更快人一步,一瞬的紧张过后已然微微松了口气——好在小玉儿没事。
“我若彼时在信中说明,阿兄哪里还有可能继续让我留在营洲,说破了天恐怕也要将我逮回来。”衡玉笑了笑:“我如今这不是好端端地回来了么。”
“先莫说这些有的没的,你当时究竟可有受伤?”孟老夫人执意追问着,一双眼睛心疼地将孙女从头到脚打量着。
“祖母放心,没有,一点儿都没有。”少女眼中有着笑,神态却尤为认真:“正是萧侯护着我,且数次将生路毫不犹豫地留给我。”
入密道前,他先将她推进密道内,本欲自己留下替她拖延时间——是她硬将他拽进去的。
进了密道,他身上血流不止,又要与她分开走——也是她硬拉着他一起走的。
那样紧迫的情况下,谁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思考权衡,但他却想也不想,一次次将活着的机会留给她。
“祖母您说,这样的生死之交,难道还不值得我去信任吗?”
喻氏听得瞪大了眼睛。
岂止啊!
这岂止是值得信任啊!
要她说,这这这……对吧?
喻氏在心中省略了一万字。
对上少女清亮而笃定的杏眸,孟老夫人回过神来,笑了笑,轻一颔首:“照此说来,他竟救过我们小玉儿的命了?”
少女忙道:“我也救过他的命呢。”
见孙女这般模样,孟老夫人眼中笑意忽而更深了些。
“我们小玉儿的眼光一向是不差的。”宁玉柔声表态道:“我信小玉儿不会看错人,结盟之事,我无异议。”
“我也同意了!”喻氏一手托着肚子,另只手举了起来:“我肚子里这个也同意,算两个人的!”
衡玉不禁笑了,随后看向自家祖母。
孟老夫人缓缓点头,眼神欣慰,语气带笑:“阿衡此去营洲,过了个十八岁生辰,果真是又长大许多……说来这般大的姑娘了,也该要面子了,已答应人家的事,又怎能叫她反悔呢?”
衡玉本就坐在她身边的椅子里,闻言倾身过去,挽住老人的手臂,甜甜笑道:“多谢祖母成全。”
一旁的喻氏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小姑的头顶。
坐在那里的吉南弦叹了口气。
就……又没他什么事了呗?
“阿兄还没表态呢。”宁玉笑着道。
吉南弦摊手:“我还有表态的必要么?”
“当然有。”喻氏看向丈夫:“总要让我们看看你表现如何吧?”
看着那些齐刷刷朝自己望来的视线,吉南弦沉吟了一瞬,双手扶在膝上,尽量维持住家中顶梁柱的威严:“既如此,那待哪日寻了机会,我也当面见一见这位定北侯吧。”
衡玉立时道:“多谢阿兄!”
吉南弦苦笑不语——是阿兄该谢谢你。
分明大局已定,却还肯走走形式道一句谢,如此给他面子,岂能不谢?
一家人坐在一处,就与萧牧结盟之事及之后有可能面临的种种局面,对灯长谈许久。
衡玉越往下谈,便越觉安心。
路是难走的,但只要一家人在一处,便总让人心生力量。如手中持灯,便不惧黑夜漫长。
谈罢了一应正事后,喻氏便问起了衡玉在北地的见闻。
她本就是在北地长大的武官之女,只是多年未曾回去,便颇好奇如今的营洲是何模样,可有变化没有。
衡玉说了许多,有心想让家人放松些,便多是谈些趣事,果然便惹得众人笑个不停,孟老夫人更是笑得眼泪都要飞出来了,拿帕子揩着眼角。
宁玉笑着笑着,却偷偷红了眼睛。
小玉儿回来了,家便更像家了。
吉南弦脸上笑意未消,吃了口茶润喉,忽然问道:“对了,方才听下人说,营洲顾娘子来了家中作客,怎未见到人?”
喻氏道:“听南长途劳顿的,吃罢晚食便去歇息了。”
吉南弦了然点头:“那待明日,我再去同顾娘子道谢。”
说着,看向衡玉宁玉姐妹二人:“你们嫂子她如今外出不便,你们便多带顾娘子出去走动走动,在城中四处逛一逛,将人留在家中多住上一段时日,也不枉人家千里迢迢来这么一趟。”
宁玉二人自是应下。
只喻氏有些不甘心地反驳了一番,只说自己临盆还有半月余,身子腿脚又一贯灵活轻盈,哪里就不能出门了。
吉南弦便赶忙道是自己一时失言。
院中翠槐抱着困倦了的阿姝走了进来,眼看时辰不早了,孟老夫人便笑着道:“都回去歇息吧,好好睡上一觉,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小辈们皆应下来。
吉南弦接过女儿抱在怀中,和妻子回了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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