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非10
但平日里,府中下人待他一贯还算和气恭敬,如今这女使待他这般态度,显然是一些事情已在他不觉间发生了改变……
而这些改变,他这些时日来也并非全然没有察觉……殿下住进了宫中甘露殿,开始经手政事、外面的诸多传言、长公主府内外日渐戒备森严,处处可见一些陌生的护卫面孔……
“郎君请回吧。”那女使面无表情地提醒道。
“可是阿衡她……”韶言对上女使的神情,到底只是道:“你们切记要照料好阿衡。”
女使的语气依旧淡漠:“这是自然。”
最后看了一眼院中方向,韶言唯有带着小厮离去。
“你去打听打听阿衡那日来府中后,究竟发生了何事,殿下因何要将阿衡关起来……”回到院中后,满心不安的韶言交待小厮。
小厮应下,立时去了。
他与长公主院中的一名二等女使关系颇近,暗中打听了一番,虽未能得知详细,但也大致了解了情况——
“什么!”韶言大惊:“你是说……阿衡她伤了殿下?!”
“不是小人说的,是殿下院中的阿央姐姐说的……且据说还伤得不轻,当晚几盆血水先后从殿下房中端了出来!”
“怎会如此……”韶言只觉不可置信:“不行,我必须去见阿衡一面,当面与她问个清楚!”
“郎君不能去!”小厮赶忙将人拦下:“方才您又不是没瞧见那女使的态度,显然是不可能让您见到衡娘子的……且小的说句不该说的,殿下待衡娘子可是从未说过半字重话的,如今也能将人关起来,您若是忤逆了殿下之意,那只怕更是……”
他纵只是个小厮,却也察觉得到,殿下如今和以往已是大为不同了。
“可我实在担心阿衡……”韶言眼中反复不定:“我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府中又为何会是如今这般局面气氛……”
他近来的疑惑不解实在太多太多了。
直到今日听闻阿衡之事,这些不安便悉数再也压制不住。
小厮劝道:“郎君莫急……无论外面发生了何事,只要郎君和往常一般不多做过问,安安静静地呆在院中,待事情过去,一切总会恢复平静的。”
他当年是跟在郎君身边的一个小乞儿,是因沾了郎君这张好皮囊的光,才得以一同进了这富足安定的长公主府,与郎君一样,他同样害怕回到从前那样的日子——
韶言魂不守舍地坐回了椅中。
他是有幸得殿下怜悯被捡回来的,如此身份,就该识趣安静,让殿下省心不是吗?
殿下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而他是个满身脏污的乞儿,殿下对他笑时,他也总觉得充满了无法消弭的距离感。
多年来,他心中从未卸下过敬畏。而眼下……更多的是畏。
少年的视线透过支开的窗看向夜色,又穿过夜色看向更远处。
屋外为院,院墙之外的世界更大更开阔,却也充满了未知与危险。
年幼时所经历的苦楚与不堪自眼前闪过,少年面色微白,缓缓握紧了十指。
只要和往常一样,便可以吗?
次日晨早,永阳长公主见罢两名心腹官员后,与其蓁问起了衡玉的情况。
“一直未曾怎么进食,婢子昨日回去看了一趟,衡娘子躺在床上,不肯也没什么力气说话,再这样下去只怕是……”其蓁的语气不甚轻松。
“她这是要作何呢?”永阳长公主微微眯起眼睛思索道:“以死相要挟,想逼本宫放了她么。还是说,另有什么心思……其蓁,你可觉得她此番刺杀本宫之举,过于鲁莽了些?”
其蓁垂下眼睛,下意识地道:“若按衡娘子以往的性情来看,是鲁莽了一些。但事关晴寒先生之死……她又视殿下如亲母一般,乍然得知真相,觉得被欺瞒哄骗,打击甚大……若换作寻常人,只怕更是要失去理智的。”
听她这般说,永阳长公主轻轻颔首:“这倒也是……她再如何,也只还是个小女郎。纵是本宫同她一般大的时候,且还傻呵呵地在战场上替我那傻子皇兄搏命呢,倒还比不得她如今头脑清明,说她鲁莽,却至少还知在刺向本宫的匕首上淬毒呢。”
她叹息道:“人呀,总是要多经历些事,才能真正慢慢成长起来的。”
其蓁见状,便适时道:“殿下,衡娘子的性情您是知道的,非是可以养在笼中的鸟雀,短时日内她断是不会低头服软的,您若当真只是想教导她,而非是想见她折在此处,还是要慎重些好……”
“放是不能放的……她这性子,放了出去,必是要给我捅刀子的。如今这关头,可不是纵着她胡闹的时候。”永阳长公主轻叹了口气:“可长此以往不进食,也不是个法子呀……”
“不如这样罢。”她想了片刻,含笑交待道:“你明日代本宫传句话给她,便说她一日不用食,本宫便让人斩下她家中之人的一只手送去给她瞧……她也可以自个儿选,想先瞧谁的,只管说,便是她放在心尖尖上的那阿姝小女娃,本宫也是可以应允她的。”
她语气随意,还带着一丝笑意,其蓁却听得后背微凉。
“是,婢子明日便去传达。”
“不怕她不信,总归本宫在意的,也只她一人而已,吉家其他人的死活,我可懒得管。”永阳长公主抬手轻轻揉了揉太阳穴,漫不经心地问:“说到吉家人,他们如今是何反应?”
她问的细致,显然是尚未完全放下戒心,其蓁便也细致作答:“每日都差人去府上询问,很是着急,昨日听闻衡娘子被殿下传入了宫中,今早那吉家郎君便入了宫,托了东宫的人暗中打听……”
“如此啊……”永阳长公主打了个呵欠:“那便暂时随他们去吧。”
旋即,她随口问:“东西可制好了?李平那对母子,说是明早要来给本宫请安呢。果真胆小如鼠,依附上了中书省,却仍不敢与本宫对峙,还要巴巴地来试探示好呢……”
其蓁低下了声音:“回殿下……皆已准备妥当了。”
永阳长公主便轻轻点头。
其蓁遂福身退了出去。
初夏的朝阳已有些刺目,其蓁走进日光下,眼底明暗不定。
当晚,衡玉和往常熄灯后一样,自榻上无声起了身。
待来至窗边时,却忽听得有极轻的敲击声自窗外响起。
起初她只当是夜风吹了沙石,然而不多时那声音再次响起,每隔两息便响上一声,慢却自有节奏在。
衡玉竖起防备,放轻脚步来至窗后,将声音压得极低:“何人?”
“阿衡,是我……!”得她回应,那人才敢低声开口。
衡玉一怔后,轻轻将窗推开。
她白日里总会将窗棂留一道缝隙在,不至于关得过死,推开时便不会发出太明显的响动,从而惊动守在外面的女使。
窗外植着几株芭蕉,她刚将窗打开,便见芭蕉树下站着一名身系墨色披风的如玉少年,夜色中一双澄澈的眸子里写满了焦急。
“阿衡……”他不安地看向她身后屋内,声音低到只二人可以听闻。
“屋内无人,都在外面。”衡玉低声问:“韶言,你怎么来了?”
“我担心你……她们不许我来看你,我只有……只有让阿瑞托着我翻墙进来了。”
衡玉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借着月光见她神态,韶言不自在地问:“这样做……是不是十分不妥?”
“不。”衡玉过于虚弱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如此很好。”
第252章 必然还活着
韶言这才往下问:“阿衡,我想知道你与殿下……”
他说着,又忽地顿住,赶忙将带来的食盒双手捧到衡玉面前:“阿衡,你快先吃些东西果腹!”
衡玉看向那只食盒。
“你放心,绝不会有人知晓此事的,你成日不进食,身体是要垮的……”韶言劝说道:“你从前不是常与我说,无论遇到何事,是何处境,都不可放弃自身吗?”
“你也放心,我从未有过如此念头。”衡玉小声道:“你且后退两步,我出去了咱们再说。”
韶言下意识地点着头抱着食盒后退。
下一刻,便见半披着发的少女自窗内钻了出来。
韶言见状正要伸手去扶,衡玉已自行跳下,动作熟练轻盈,而后转身将窗子合起,未发出半点响动。
韶言心有猜测,却仍未急着多问,而是与衡玉稍走远了数十步,在一丛竹林中的凉亭内坐了下来。
“就这么出来,会不会被她们发现?”韶言边将食盒里的碟子摆出来,边有些不安地问衡玉。
“不会。”衡玉道:“我早已将她们闹得怕了,她们轻易不敢入内室来触霉头,夜间倒是每隔两个时辰会悄悄入内查看我是否出事,而半个时辰前,她们才进来过。”
“如此便好。”韶言稍稍安心,将一双干净的竹筷递给衡玉:“我怕厨房的人察觉异样,便只敢用小厨房现有之物做了些简单清淡的饭菜清汤……阿衡,委屈你先凑活一二了。”
“你冒险来见我,又备下饭菜,我已是感激不尽,何来委屈之说。”
衡玉没有推辞耽搁,接过筷子,吃了近日来第一餐饱饭。
见她甚是积极,毫无半点轻生迹象,韶言放心了许多,又不免问道:“阿衡,你为何不肯用她们送去的饭菜?”
“也是用了的。”衡玉与他如实说道:“她们将饭菜送来后,便会退出去等着,我会挑些分量不明的粥饭吃上一些,然后将那些碗碟通通砸了,她们便只当我不肯用饭。”
韶言一怔后,不由问:“那,阿衡……你是想让她们误认为你有轻生的念头,好让殿下迫于此,放你出去?”
“不,我不想出去,她也不会因此便放我出去。”衡玉道:“我只是想告诉她,我如今怨愤沉郁,毫无力气折腾其它,不会对她生出半分威胁。”
韶言看着她,只觉有太多自己所不知晓之事,一时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阿衡……”
“韶言,你既寻到了此处,那我便将此中诸般内情,皆与你说清楚吧——你身在这长公主府,便无法置身事外,我想,你理应知道这一切。”
月色下,少女的神态认真而郑重。
那面对未知的巨大不安让少年生出了一瞬的退却,但对上少女的眼睛,他终究还是轻轻点了头。
衡玉从九年前时家之事说起,将永阳长公主的所作所为,皆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韶言面白如纸,眼中写满了不可置信。
构陷舒国公府,杀晴寒先生,挑唆晋王造反,甚至是弑君……
且以仇人身份对阿衡行施恩之举……
“这……怎么可能?”他声音低低如自语:“这些年来你我所见的一切……难道全是假的吗?殿下她为何如此?阿衡,你所说的这些,当真是实情吗,会不会是……”
“她已悉数承认了。”
少女清晰的声音让他心中那一面名为侥幸的镜,顷刻碎裂化为齑粉。
接下来,是一阵静默。
良久后,韶言抬起头看向衡玉,问:“阿衡……你那日,是当真想要杀殿下吗?我听闻,你在匕首上淬了剧毒。”
衡玉答得没有犹豫:“若能杀了她,困局可解大半,自是最好不过。”
但她心中清楚,有其蓁在,她能一击取对方性命的可能微乎其微,只能做个“冲动之举”顺道一试罢了。
杀了是赚了,杀不了也能做个幌子让她留下。
韶言犹有些怔怔:“你……当真能下得了手?”
那可是殿下。
昔日的一切犹在眼前,殿下当真待他与阿衡没有一丝真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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