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落落无行
柳恨雪带着酒香的温暖气息还萦绕在齐璨耳畔,让她不由得捏了捏自己的耳垂。
本以为他就这么算了,没想到柳恨雪又蹲下身,微凉的手捏起齐璨的小脚,眼神谴倦温柔,就像拉了丝的蜂蜜一般,看着让人心尖不稳。
“柳老板,您这样....是不对的。”险些被他皮相迷惑的齐璨移开目光,眼睫颤抖的就像花瓣上停驻的蝴蝶,她艰难地说道。
面涂着油彩的柳恨雪那双微微吊起来的桃花眼轻眨了两下微微收敛,唱惯了戏曲的嗓音说话时也是婉转娇柔“这样吗?”
“抱歉,孙小姐,只是您如今手上有伤,就交给我来吧。”柳恨雪垂眸看着手中的雪白,眸中的思绪被尽数收敛,声线抛却了唱戏习惯的绵软,听起来清冽干净。
他头戴的凤冠上的流苏因为他低头的动作,悄然蹭过了足尖。
那红蔻丹的指甲一下子掐住了那凤冠上的羽翎,带起那皎洁的珍珠珠串一颤一颤。
被石子摩擦得有些发红的赤足因为怕痒,踢蹬上了柳恨雪的肩膀,被那戏服肩膀处的披挂硌得生疼,根本踢不开人,反倒被因为从小就开始学戏,身形锻炼得格外标致有力的柳恨雪钳制住了。
本应拿着金玉折扇的手轻飘飘地把扇子一抛,拿过来了那沾了水的白帕子,将她因为赤足沾染的灰尘擦干净,柳恨雪知晓她方才被那刘长如给吓到了,低沉嗓音徐徐流淌而过“孙小姐别怕,我不是那等人。”
醉酒的贵妃柳恨雪口中含着朱丹,轻哼起了一出戏来,唱得却不再是情与痴的怨恨,分明是那天在陆家公馆唱的穆桂英挂帅。
上了锁的门陡然敲响了,柳恨雪施施然起身,从抽屉里取出了两张新洗出来的照片放进了她的小包里。
柳恨雪动作仔细轻柔地扣好那差点被刘长如扯坏的盘扣,温声嘱咐道“往日不比今日,初阳先生还得注意着藏好才是。”
又将幼月送来的崭新的锦缎布鞋给人穿上了,柳恨雪走到了门边开了锁。
赫然是身着米白色长衫的陆明笙。
第64章 佛面杀心贵少爷16
◎平城变天了◎
门外的陆明笙脸色实在说不上好, 脸色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苍白,额角还冒着冷汗,紧绷的神色直至看到齐璨衣着整洁地坐在那, 才缓和下来。
柳恨雪悄悄掀起眼帘,瞥了眼他的神情,心里松了口气。
幸好自己把人救出来的早,要是人出了点差错, 只怕是陆明笙这看着温润如玉的大少爷, 得把那驻兵军统给掀了个底朝天,现下东洋人那头也有动静, 不是和军团对上的好时机, 若是陆家出动打起来了,恐怕要被那东洋人坐收渔翁之利了。
“明笙!”齐璨看到了他那还在颤抖的指尖,轻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白色的长衫衣摆晃动, 陆明笙大步走到她面前,把人拥入怀中,护在她后脑勺的那只手都在抖。
感受到抱着自己的人的不安与后怕,齐璨伸手, 抱住了陆明笙劲瘦的腰, 嗅着他衣衫上的皂角清香,心神安定下来。
但齐璨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他身上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思及柳恨雪还在这,齐璨纤长的睫毛颤了颤,最终还是没问他什么。
陆明笙就着环抱她的姿势, 一把将人抱起来, 后面追上来的杜若参站在门外等候他的吩咐。
齐璨难得乖巧安静地环住了陆明笙的脖子, 缩在他怀里。
“今日实在是麻烦柳老板了, 应有的报酬,等会便会送来。”离开化妆间时,陆明笙颔首沉声对笑语嫣然的柳恨雪说了一句,柳恨雪自然是笑着应下了。
直到坐上了车,陆明笙靠着车门,脑袋抵着窗户,额角的冷汗顺着脸颊轮廓没入了长衫领子里,他问了句“宁儿,没事吧?”
齐璨知道他这是怒极了的状态,即使知道他的怒气不是对着自己的,但一听着这轻轻的语气,就知道陆明笙是在压抑积攒这那怒意,若是一下爆发出来,只怕自己也讨不了好。
本就像是被清水泡过的眼眸迅速地蒙上了一层雾气,齐璨拿自己没受伤的左手,牵住了陆明笙的右手,十指相扣,软声回他“我没事。”
但说到底,齐璨心里对他来的那么晚,还是有些小小不满的,若是今日柳恨雪没来,只怕是自己就要直接身死,任务失败了。
“你怎么那么晚才来?”齐璨垂眼看着他右手腕上的佛珠串,忽然发现那串珠的绳子是湿漉漉的鲜红色。
而陆明笙听了她这带些嗔怒意味的质问,并没有解释,只是安静地靠着车窗,眼眸半阖,显然是虚弱疲惫极了。
齐璨发觉他没有回应自己,安静地不同寻常,猛地抬起头,才发现他肋间的长衫已然被染了鲜红一片,连右肩也是被血濡湿了。
他的脸色白得近乎透明,就像那一触即碎的玻璃瓶子。
齐璨双手捧起陆明笙的脸,手上碰到的温度也是因为冷汗而冰凉得可怕“陆明笙!陆明笙!”
坐在驾驶座专注着开车的杜若参回头看了眼自家少爷的情况,叹了口气,泪顺着他素来冷硬的轮廓滚落而下“孙小姐别担心,公馆里已经请好了医生,少爷的情况不危险。”
想了想,他还是憋不住交代了少爷吩咐过别让她知道的事“孙小姐您也别怨少爷,他这些时日因为南城的事都未曾见您。那南城的将领和少爷的祖父有些交情,听闻了将领的小女儿还遗留在南城的学校没来得及撤离,便想着去那寻人。”
“岂不料那孩子早就.......我们一行人在摸索东洋军的炮火部署时,险些被发现了,少爷他....为了我这把老骨头,中了东洋人的子弹。”
“听闻您那出了事,从城外就驱车赶来了,连子弹都还没来得及取出来。怕被您发现,只是草草地止了血,换了身衣服。”
这番话一出,齐璨哪里还能怨他,鼻尖泛着酸,小心地拿帕子擦掉他额头上不断冒出来的冷汗。
陆明笙这人,哪里是原书里说的天生性格情感淡漠,分明是遇着被自己纳入保护圈的人后,连命都能交出去。明明自己身上还带着伤,却非要逞能抱自己下楼进车,就是怕受了惊的自己还没缓过来。
到了陆家公馆,请来的几位西洋医生,匆匆跑过来,拿来担架把陆明笙给抬了进去,脚踝在牢里轻崴了下的齐璨被杜若参搀扶着,进了陆明笙的房间。
齐璨看着他胸口往下的子弹口,还有那沾满血红的右肩,手里被陆明笙冷汗浸湿的帕子被她绞作乱糟糟的一团。
染成暗红的弹头被医生手中的镊子取出,扔到了铜盘里,发出清脆一声响,将望着陆明笙苍白面容出神的齐璨惊醒,再一回神才发现陆明笙房中已经没了人,伤口都被包扎好了。
人在虚弱的时候,唇瓣的颜色也是极其浅淡的,更何况陆明笙的唇色本就是偏浅的。
齐璨拿干净的锦帕沾了温热的茶水,细细的湿润着他的唇。
还缠着白布条受伤的右手陡然被轻轻握住,力道十分的轻。
“宁儿。”陆明笙握着她的手,借着力坐起身来靠在了床柱上,目光落在她那擦伤泛红的指节上,柔声说道“对不起。”
温柔矜贵的陆家大少爷道歉实在是件稀奇事,若是像往常一样,齐璨指定得好好地取笑闹他一番。
可如今的情况和氛围,齐璨的喉咙就好像被一团沾了水的棉花堵住了一般,哽咽得生疼。
人在受了委屈的时候,最不能经受这种温柔如同春风般的询问和歉意,因为那泛酸的泪意会止不住地刺激人的眼眶,齐璨如今就是这个状况。
观察力极其敏锐的陆明笙看到了她旗袍上摇摇欲坠的盘扣,眯了眯眼睛,纯黑墨色的眸子被杀意裹挟住“这段时间就呆在公馆里好不好?”
眼眶含泪的齐璨抬头,正要拒绝,却被陡然凑上来的陆明笙堵住了话。
微凉的舌尖卷去了她眼尾的泪珠,在口中弥漫开一阵咸和苦涩,陆明笙不由得轻皱了眉头,目露嫌弃,显然是不喜欢这种滋味“往后不许哭,难吃死了。”
本来还有泪意的齐璨“.......”
不愧是你,破坏气氛小能手陆明笙。
齐璨那股泪意瞬间被陆明笙这句话毁的一干二净了。
明明被他那嫌弃的神情逗得想笑,但一想到这家伙这么不怕死,又让齐璨觉得心酸。
看把人哄开心了的陆明笙轻哼了一声,捏了她那滑嫩的脸蛋一把,神情渐渐严肃起来,声音也沉下来“无论如何,有些事我今日都得和你说清楚了。日后那功德谱牺牲的名单,只能写上我陆明笙的名字,而绝不是孙姝宁三个字,你明白吗?”
“你喜欢写文章,我便能够让你安全地写,但我更想要你好好活着。最近平城要乱起来了,陆公馆都是我的人,你待在这,杜爷会把每日的报纸送来的,听话好吗?”
陆明笙平日里都是带笑的温润模样,不得不说这样面无表情肃然的样子,还是令人有些害怕的。
齐璨撇了撇嘴“知道了,但谁要你牺牲了?你要是死了,我就把你坟给掘了。”
嘴上不饶人的话,把陆明笙也是一噎,然后无奈地笑着应下了。
目光透过窗户,看向了那高耸入云的钟楼,晦暗不明。
平城的统帅,是时候换一个了。
陆公馆周围都是安静的很,但离这远些,就能听到此起彼伏的炮弹声和子弹没入身体的闷响。
几个躲在沟壕里的驻兵刚想起身,瞬间被子弹贯穿身体,一队由军统领着准备撤退的士兵正以汽车为掩体,准备逃离。
没想到两厅重机M34骤然扫射过来,汽车瞬间被那重炮火力压制给打穿,眼见上峰局座都被扫中了,倒在血泊里奄奄一息,被领着的警卫兵拔腿就想跑,火药味的子弹头在他们露头的一瞬间,就将几人扫成了一堆残骸。
刘家的小别院里,换上了一袭白绸衫和黑裤的陆明笙,指尖捻着佛珠,踏过门槛,慢悠悠地走到了刘长如面前。
黑袍黑帽的陆家人指向了刘长如的妻儿,陆明笙抬手示意“给他们十五银元,让他们走罢。”
“明白了,少爷。”为首的领队从怀中摸出银元,递到了那瑟瑟发抖的妇人手中,面无表情的脸上在看到那含着泪不敢哭出声的小女孩时,想要扯出个笑容,却反而把这女孩吓得哇哇大哭。
领队瞬间收敛了笑容,把两人推出了刘家。
陆明笙转头,笑眯眯地看向了两个膝盖中弹,在地上艰难爬动的刘长如,好整以暇地蹲下身,欣赏他脸上惊恐的表情。
“刘长官,好久不见啊。”
面上一片血污的刘长如闻声,抬头去看,正对上陆明笙那不带分毫温度的笑容,心下寒凉却对自己的处境了然了。
直到此刻,他才清晰意识到张参谋那天那席话的含义。
陆明笙这人面若冠玉,嘴里叹着慈悲,腕间带着佛珠,手上干的却尽是屠戮浴血之事。
黑黢黢的子弹膛口对上了刘长如的眉心。
陆明笙收起了浅淡温柔的笑意,薄唇轻抿,淡淡道“刘长官,下辈子可得仔细着些,尤其是这双手啊。”
砰!
血雾炸裂开来,陆明笙微微侧身躲开,不想惹上这等脏污。
手上拿了一方素白帕子,缓慢地擦过枪口。
而在陆公馆里百无聊赖的齐璨听着那外头不绝于耳,隐隐约约的炮弹声,再结合一下这些日子不见踪影的陆明笙,怎么可能还不明白这家伙干嘛去了。
这些日子送进来的报纸,即使经过陆明笙的筛选,也能隐约窥见发生了什么。
毕竟前天《文报》的头条新闻,就是马主编回到了报社。
齐璨把手里的钢笔盖好帽子,放进了笔筒里。
卷发随意梳了个辫子,落在肩头,齐璨靠坐在红木栏杆上,一身杏色的旗袍凭栏遥望,时不时扔两颗鱼食到池塘里。
池塘上的清风穿过荷叶而动,拂动少女盘扣边别着的玉穗流苏,擦过发辫。
前几天,天天早出晚归的陆明笙这家伙看她实在无聊,居然能忍着醋味请来月楼的柳恨雪,给自己唱一出游园惊梦。
估计是看了她圈出来的旧报纸内容,去年吴家的七姨太太被逼疯了。
那七姨太是花汇厅本来比原身还要富有盛名的歌女,但被那吴老爷瞧上后,像金丝雀一样被养在了吴家公馆。
报上的照片就是一位容颜姣好的女子眼神空洞地坐在凳子上,左手指尖的绣花针还刺在绣好的绸布牡丹花上,但那无力的手腕就像她本人一样毫无生气,而右手抓起了一把剪刀,正要划破那布匹,毁掉自己精心绣好的绣品,以发泄自己的癫狂情绪。
听了一出游园惊梦,陆明笙见她笑了。
堂堂一位民国少爷居然自己办成了个旦角,在晚间戏台子上唱着游园惊梦的婉转曲调。
素白梨花面,纤纤翠柳腰。
两弯水袖收放自如,倒真有宛若游龙翩若惊鸿的意味了,身段风姿都是一绝。
可见这陆明笙怕她闷闷不乐,真是下了苦功夫了,明明白天还得忙着夺权处理战事,晚上还去柳恨雪那琢磨唱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