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漠小兰
“住嘴!”
宫娥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李元盛却再不看她,抬脚往里走。
他将转过内室纱帘,皇后便望见了他,忙不迭地起身相迎:“陛下怎地来了?”
内室的宫娥早已跪了一地:“参见陛下。”
李元盛快步走到榻前,按住了皇后的肩膀:“你既已躺下,不必起来了。”
皇后抬眼,道:“谢陛下恩典。”
这几年来,皇帝几乎从不在夜里来坤仪殿。
皇后脸上露出了几分急切:“陛下深夜来坤仪殿,可是有要事?”
李元盛却难得地和颜悦色,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没什么大事,你不必忧心,朕只是念你病得久了,过来瞧瞧你。”
皇后微微一笑:“多谢陛下。”
李元盛忽问:“听说你今日派人去内库选了些赏赐,要送到将军府?”
皇后心头一跳,柔声道:“大殿下虽未立功,可到底是伤了腿,臣妾便想着,派人给他送些药材,调理一番,若陛下不喜,臣妾便不送了。”说着,又别过脸,低咳了起来。
皇帝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他实乃不孝,竟还让皇后替他忧心。”
皇后止住了咳,缓缓道:“大殿下自幼习弓马,如今伤了腿,不能行了,更莫提弓马,臣妾猜想,他定是心灰意冷,故此,臣妾才多念着了他一些。”
李元盛闻言,垂眼打量起他的皇后,庄氏一族声名不显,并非高门望族,庄氏在他未登基前,便是他的王妃,做了皇后,更是一直谨小慎微,唯恐出错。
对待李佑白,庄氏向来将他视若己出。
他紧皱的眉目松弛了些,叹息道:“你想赏他便赏罢,太医院那帮庸医说,他往后也再不能行了。”
皇后眉睫轻颤,一脸犹不敢信,只怔怔望向皇帝,眼角忽而落下一滴泪来,语含抽噎道:“阿笃,陛下也该怜惜怜惜阿笃了,他往后,往后该如何是好。”
李元盛见她垂泪,心念微动,诚然,李佑白自此以后大抵是个富贵王爷了。
“明日你也替朕赏他罢。”
皇后闻言,依旧泪流不停,只顾颔首。
李元盛看了几眼,又觉心烦,便道:“你也早些歇息,莫再伤神了。”说着,便自榻旁起身。
“是,臣妾恭送陛下。”皇后伏低头颅道。
待李元盛走远,皇后才抬起头来,接过一侧柳嬷嬷递来的手绢,抹干了眼泪,面上冷然,再不见先前半分温存之色。
柳嬷嬷问道:“娘娘想好了,替陛下赏什么?”
皇后答道:“当然是重重地赏,除了鹿茸,赏些无关紧要的稀罕玩意儿。”阿笃定能明白她的意思。
“皇帝去哪里了?”她又问。
柳嬷嬷低声答道:“出了坤仪殿,往碧落殿娴妃娘娘那里去了。”
皇后“嗯”了一声:“将殿中灯火悉数灭去罢。”
*
哒哒哒。
马蹄声渐缓,车行过宵禁后的空寂街道,稳稳地停在了将军府门前。
早有仆从提着灯笼,等在门外。
蒋冲跳下车辕,将车内的木板搭下,车内的仆从推着木轮车上的李佑白慢慢下了车辇。
如今将军府的车辇皆装了木板,加高了车顶,供木轮车上下。
蒋冲推着李佑白回了“剑阁”。剑阁是前院的寝居,李佑白搬到将军府后一直住在“剑阁”。
陈风守在檐下,见到李佑白归来,躬身一拜。
李佑白一入室内,便对身后跟着的仆从道:“都下去罢。”
不过片刻,剑阁之中便只留了蒋冲与陈风二人。
陈风接过李佑白脱下的大氅,回身将门边的烛火吹灭了一盏,又合上了轩窗,道:“殿下歇息罢,已过子夜了。”
“嗯。”
木轮车被推于榻前,李佑白扶着木轮车的两侧,挣扎着起身,身形却是一晃,险些栽倒,幸而蒋冲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蒋冲附耳压低声道:“杜医政说了,这麻散的效用或延续一阵,殿下切不可勉强。”
李佑白今日入宫,事先服了杜戚调制的麻散,麻痹了双腿,一日过去,他的双膝只余些微知觉,他却甩开了蒋冲的手臂,原地站了半刻。
直到双腿渐有了知觉后,他才缓缓地坐到了方榻之上。
陈风见他坐定,适才开口道:“今日殿中、内侍监又送了仆从来,老奴将他们都先安置了,再过几日,再分些差使。”
见李佑白颔首,陈风又道:“固远侯府的人也接进了府中。简医女安置在了碧园,离剑阁不远,可就近看顾殿下的伤腿。”
陈风说罢,默了须臾,还欲再言,却听李佑白开口问道:“周妙安置于何处?”
“周姑娘安置在阆苑。”
李佑白“嗯”了一声,沉默了下来。
陈风正欲告退,却听他又道:“你寻个得力的人去一趟衮州,办一桩差事。”
陈风心中吃惊,却从不多问,只垂首答:“明日,奴便差人去衮州。”
李佑白微微颔首,心中却想,衮州与池州,东西相隔千里,无缘无故,周仲安真会将周妙送到池州念学么……
第30章
周妙一觉醒来, 听见了外间轻盈的脚步声。
她刚刚翻了一个身,便听见冬雪的声音,在外间, 问道:“姑娘醒了?”
周妙睁开眼睛,入眼是葡萄纹的青纱床帐,她反映了两秒,适才反映过来, 自己是搬到了将军府的新居。
“嗯, 醒了。”
话音落下, 门扉便被人轻轻地推开了,冬雪端了白釉水盆入内,将水盆和布帕放到了床旁的梨花木架上。
周妙翻身而起, 自己走到架前, 扭了帕子。
冬雪见状,退到了一旁,道:“姑娘稍等, 奴这便去将温着的早膳提来。”
周妙望了一眼窗外的天光,不禁觉得, 这未免有些太亮了,忙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冬雪:“巳时过半了。”
这比她平时起得晚多了,第一天搬来, 竟不知不觉地睡过头了。周妙自觉赧颜, 加快了梳洗的速度。
用过早膳后, 周妙开口问道:“公子。”又中途改了口, “殿下在府中么?”
冬雪不答反问道:“姑娘是想见殿下么?”
周妙点点头。
冬雪笑道:“奴婢这就去前院禀报。”说罢, 旋身快步出了房门。
周妙没等多久, 便见冬雪回来, 满面笑意道:“殿下在前院花园,唤姑娘去前头呢。”
周妙起身,只见冬雪忽地俯身替她一一抚平了裙上的褶皱,笑道:“姑娘随我来。”
她感觉将军府里的人似乎对她的定位似乎有一点问题。
周妙大感不自在,只得无奈地跟着冬雪去了前头的花园。
昨天搬进来时,她没怎么细看,如今到了园子里才发现,园中石径交错,花台灿漫,流水绕矮丘,夏日里常开的花木争奇斗艳。
这些时日,李佑白即便不在将军府中,园中也并未疏于打理。
周妙走在石径之上,见园中的流水并非静水,而是缓缓流动,尽头处曲水环抱一方亭台,潺潺而过。
亭中乐音渺渺,两个乐伶,一人抚琴,一人弹琵琶。
李佑白坐于亭台之上,他今日发间竖了一顶紫玉冠,身上穿着湛蓝宝瓶纹襕衫,整个人看上去爽朗清玉,却又有几分纨绔模样。
呵,这就开始了么?开始了他的纨绔人设了么?
冬雪留在亭外,周妙独自踏上亭台,见李佑白的目光向他扫来。
她屈膝拜道:“见过殿下。”
李佑白抬手,嘴角微扬,指尖轻轻敲了敲身前矮几,说:“你来陪我下一局。”
周妙定睛看去,矮几上摆着一个双陆棋盘,是碧玉打磨的双陆棋盘,四枚骰子皆为金漆,而棋盘左侧还凌乱地摆着数枚半掌大小的金饼。
周妙缓步走去,跪坐到了几前,开口说:“殿下,我身上的盘缠已经用尽了,今日实在拿不出赌注了。”
李佑白闻言一笑:“周姑娘无须烦扰。”说着,便将几上的几枚金饼拨到她手边,“此金皆予姑娘顽罢。”
周妙侧目望了一眼不远处的两个乐伶,只见二人目不斜视地抚琴拨弦,仿佛眼里根本没留意到她这么一个人。
“谢殿下恩典。”周妙笑盈盈地谢道。
然而,她将金饼握在手中,独独将其中一枚置于白马旁,算是落下赌注。
李佑白瞧过一眼,却在黑马旁,落下两枚金饼。
赌注多者率先执骰,李佑白手中一翻,两枚金骰子落到玉盘之上,铿锵有声,滴溜溜转了好几圈,周妙被金灿灿的亮光晃了眼,微眯了眯眼,垂眉再看,盘上骰子已停止了转动。
李佑白又掷出了两个“陆”,双骰同数翻倍。
他低声一笑,挪动了盘上黑马,双马各移动十二位。
将将开局,他已遥遥领先。
周妙手里不禁握了握其余的金饼,心态顿时好了许多。
左右她是空手套白狼,赌注不是自己的,输了一枚便输了,之后见好就收便是。
她捡起棋盘上的金骰子,随意一掷,金光跳跃几下,竟也甩出了两个“陆”。
她轻笑了一声:“殿下勿怪,今日运气好。”
李佑白但笑不语,见周妙捏着一匹白马,足足走了二十四格。
此一马当先,再行数格,便可归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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