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漠小兰
李元盛道:“你是长,阿果是幼,理应交予你先读。”
话音落下,孟仲元袖中不禁轻抖,他忙看向李佑白,只见他微微一笑,接过锦盒,道:“谢父皇。”
室中静了下来,唯有殿中火烛噗噗两声轻响。
孟仲元见李佑白掀开锦盒,当中果是卷轴!
李佑白神色未变,只不疾不徐地卷开,其上露出醒目一字“敕”。
孟仲元正欲细看,眼风却见皇帝警示的目光忽地投来,他立时别过了眼,只垂首默立。
李佑白认出此敕令确是皇帝手书,但其末处尚未加印。
短短数行读罢,他徐徐问道:“父皇既令儿臣观此令,是想儿臣如何做?”
李元盛盯牢了他的眼睛,低沉一笑道:“阿笃莫急,此为有备无患。只是,假使此疾难愈,若朕不醒登仙去也,你便以此敕令,为朕的阿果,你的幼弟安邦定国,擎王保驾,至阿果及冠,做一个本份,忠君的摄政王。”
李佑白慢慢卷起手中敕令,道:“父皇说的话,儿臣记下了。”
李元盛唇角笑意渐渐而深,二人相视短短一瞬,皆意领神会。
他日,李佑廉若真即位,李佑白甘心也罢,不甘也罢,他都做不成忠君本份的摄政王。
彼时更有为小陛下保驾者,第一个便要废了他,抑或杀了他。
李佑白欲保住性命,只能退守池州,在池州八万军下,忝居而已,再不能把持朝政,更莫谈一朝夺权。
第71章
孟仲元兴奋得几欲发颤, 他死死掐住掌心才能压抑住席卷而来的狂喜。
这一天,他委实等得太久了。久得他腰背佝偻,弯下的膝盖险些直不起来了。
这个奴才, 他当得太久了。
李元盛的狗,他实在当得太久了。
敕令在手,李元盛死后,李佑白还怎么与他争锋。
孟仲元埋低了头, 竭力掩饰住眼中的欣喜。
李元盛听罢扬手道:“你既已读过, 交予仲元。”
李佑白依言将卷轴放回了锦盒, 递还给了孟仲元。
孟仲元弯腰双手捧过,只觉沉甸甸地托在手中,就像托着的是他的余生。
恰在此时, 殿外的宫人高声唱道:“庆王到。”
下一刻, 一道紫色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奔进了寝殿。
他的一张小脸皱作一团,哭哭啼啼道:“父皇,父皇!阿果, 阿果来……看你啦……”几乎是泣不成声地奔到了榻前,趴着边缘埋头大哭了起来。
李元盛脸上露出一点温和的笑意, 对于脆弱,无知的小儿,他心中多了一丝丝耐心, 不禁伸手摸了摸他的发顶, 道:“阿果嚎啕大哭, 嚎什么, 朕还没死。”
李佑廉抬起小脸, 抽抽噎噎道:“父皇不是说了么, 宫里不许说‘死’字。”
李元盛一笑:“是朕说错了。”又转而拍了拍他的手背。
李佑廉低头看到他干瘪瘦削的手掌, 惊叫起来:“父皇这几日吃饭了么,为何瘦得这样厉害!”
李元盛双拳轻握,哄他道:“朕今日吃了一头猪。”
李佑廉“哇”地一叫,转眼忘了哭,说道:“父皇好生厉害。”
李元盛听得朗声大笑。
李佑白坐于木轮车中,唇角随之轻笑,双眼冷冷地注视着面前的“父慈子孝”。
李元盛忽而问道:“阿果想做太子么?”
李佑廉一听,适才回头瞧了瞧李佑白,嘟着嘴说:“我不想做太子,要是大哥哥想做太子,父皇为何不让大哥哥做太子?”
李元盛目光轻飘飘地瞥向李佑白,笑道:“因为朕想让阿果做太子啊。”
李佑廉眼珠一转,问:“是因为父皇觉得阿果比大哥哥厉害么?”
李元盛“哈哈”笑了两声,突然喉中一痒,埋头咳嗽了起来。
孟仲元忙捧来一盏茶递到他嘴边:“陛下用些热茶。”
李元盛饮过一口茶,咳嗽渐停了下来。
李佑廉睁大了眼睛凝望着他,又转而看了看李佑白,问道:“儿臣来侍疾,是要端茶送水么?”说着,便转而去几前捧了茶壶来。
孟仲元一看,惊道:“岂可劳小殿下动手,老奴来便是。”伸手要接,李佑廉也不纠缠,只顺势将茶壶往前一推,推到了他怀里。
李元盛扫过一眼,垂眸道:“仲元去坤仪殿请皇后来。”
孟仲元一听,便答:“是奴才疏忽了,早该去请娘娘来。”说着,先往茶瓯里添了茶,才转身出了寝殿。
孟仲元一出宝华殿,寻了个青衣小太监去坤仪殿请人。
皇后缠绵病榻,平日里皇帝根本不召她来,今夜却让她来,
老话言说人之将死时,隐隐皆有预感。
皇帝难道真熬不过这关了。
他袖中的双手兴奋得颤抖了起来。
待到传话的小太监跑走后,孟仲元旋身进了偏殿,来回踱了数步,脸上笑容愈盛,正欲唤人来时,只见偏殿角落阴影处闪出一个人影,他定睛一看,正是数日不见的方敢。
方敢原是禁军卫戍,可在角抵赛中打死了赵怜后,不久便不再担任卫职,一直暗中替他分忧。
见到方敢,孟仲元收敛神色,斥责道:“你的差事办砸了。”
方敢遇上蒋冲,没能杀了简青竹。
方敢半跪道:“公公恕罪。”
孟仲元虽心中大有不满,可此刻敕令在手,除掉一个医女也并非迫在眉睫之事。
他转而问:“你来所为何事?”
方敢摸出怀中信函,答:“替人传信。”
孟仲元接过信函一看,上面潦草写了个“七”。
孟仲元眨了眨眼,这意味着此信函是关乎右仆射高郎的书信。
高家怎么了?
他忙拆开信来读,信中先说高恭,高长史在外寻了个婆子姓鲁,后又说这个婆子原姓孙,是从前琉璃殿王昭仪的宫人,是庆王的乳母。
高恭兴师动众地寻了人来,不晓得到底是何缘故,又说高郎今日连夜送了密函入宫,待皇帝批阅,万望公公留心。
乳母孙氏。
孟仲元想了想,眉心遽然一跳。
是了,是那个婆子,要喂王昭仪滑胎药的孙婆子。
孟仲元慌了,她没死?
琉璃殿的旧人都死绝了,她没死?
难道事情已经败露了?高家能找到孙氏,定是有了眉目!
孟仲元脑中警铃大作,高郎的密函已经进了内廷么!
明明就只差这么一步了。
简医女不足为惧,没料到竟要栽在一个婆子身上。
他决不答应!
短短数息,孟仲元已下定了决心,他就着灯烛烧了信函,对方敢道:“你速去内廷寻郭连,让他务必截住高郎的书信。”
方敢领命而去。
孟仲元在室中慢慢转了两圈,生生停下步来。
皇帝若是撑过此急症了呢?
未免夜长梦多,他要万无一失。
他缓缓转到了屏风后的梨木架前,此梨木由南面贡来,打了木架和屏风,是块良木。经年而过,依旧泛着光润。
他抬手轻轻拨动了木架一侧镶嵌的金球,他耐心地转动着金球,终于将之扭了下来。
球中为空,里面藏着数个指甲盖大小的红纸封。
封中毒物乃南越毒物,冠山雀,传说是一种淬于山雀的毒物,长久用之,神思不属,内里亏空,耗尽元气而亡。
这些年以来,他给皇帝用过此冠山雀。
如今的皇帝眼看已是油尽灯枯,若是再用一剂,说不定就能……
就能……
他就能毒死李元盛。
这个念头陡然窜起,孟仲元浑身随之震颤不已,仿佛加诸于身的天罗地网将在顷刻间灰飞烟灭。
他实在抵抗不住这样巨大而危险的诱惑,只顿了一刻,便将两枚纸封藏入了袖中。
天空划过一道青光,轰然大响,大雨倾盆而至,劈里啪啦地敲打着宫阙屋瓦。
皇后自坤仪殿匆匆来了,又要走了。
她身体不好,又淋了雨,只陪皇帝说了几句话,就有些体力不支,气喘吁吁。
皇帝叮嘱了几句,便让她回了坤仪殿。
临走前,皇后抹干了眼泪,望了望李佑白,又望了望李佑廉,只说:“仔细照顾好陛下。”说罢,她神色凄婉而去。
殿中的铜漏滴滴答答地响,李佑廉坐了一会儿,终于支持不住,靠着高大的方背椅昏睡了过去。
皇帝令宫人将他抱去了偏殿,对李佑白道:“你随他们去,守着阿果,朕累了,且睡一会儿。”
李佑白称是,任由宫人将他推进了偏殿。
李佑廉睡着以后,很是乖巧,仰躺在榻上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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