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兰竹
俞通海虽然年纪不大,但心眼很多,不像朱亮祖那么读不懂气氛。他立刻察觉到,朱元璋和其心腹们似乎很了解陈标,对此一点都不惊讶。
他琢磨了一下,笑道:“那我也就安心等……唉?船是不是晃了一下?”
朱元璋等人纷纷出船,然后尴尬地发现,他们所乘坐的旗舰搁浅了。
李善长哭笑不得:“标儿确实成功了。但这怎么陈友谅的船还没搁浅,主公你的船先搁浅了?”
徐达忍笑:“主公,标儿说没有谁比他更了解朱家没大船,绝对不会搁浅。你说他要是知道你的船搁浅了,会不会认为你骗他,有大船不给他,自己坐?”
朱元璋踹了徐达一脚:“滚蛋!愣在这里干什么?赶紧换船!想被围攻吗?!”
于是一众将领呼呼呼立刻换船,陈友谅发现朱元璋的船搁浅时,他们已经分散到小船上了。
眼见着鄱阳湖的水位真的在下降,朱元璋等人退到江中,在湖口接连设下栅栏。
陈友谅不出湖则面临搁浅风险,出湖则江面不足以让楼船并排,朱元璋可以各个击破。
水位下降的时候,风向正好也改变了。
历史上十分出名的火烧赤壁……咳,火烧鄱阳湖,正式拉开了序幕。
此番战役挺激烈,但不知道为什么朱元璋这边的将领们都有些提不起劲。
大概是因为陈汉军队比他们更提不起劲,不太像是在大决战的缘故吧。
洪都守军又得意了:“那是因为我们把陈汉的士气都打没了!这都是小军师的功劳!”
其他朱家军:“啊对对对,是是是。”
两三万人把六十万人士气打崩了,可把你们牛逼坏了是吧?
确实牛逼(酸)。
鄱阳湖这里朱元璋天时地利人和都占据了,但那仗也不是一两日就能打完。
就算是几十万头乱窜的猪,对付起来也非常困难。何况人。
朱文正知道现在鄱阳湖正在进行一场决定自家四叔未来的决战,但他却没有回去,而是招呼亲兵们去荒野打猎、下泛滥的江水里摸鱼,给陈标做一顿野味解解馋。
陈标十分无语:“正哥,你这是干什么?”
朱文正早就卸掉了盔甲。他光着上半身,脱下靴子,挽起裤脚,在江水中一边泡脚一边道:“休息。”
陈标仰头,满脸不敢置信:“啊?鄱阳湖正在打仗呢!”
朱文正懒洋洋道:“陈友谅的士气已经被我们打崩,兵力逃的顶多只剩下一半。义父手下那么多武将谋士,难道还需要我俩去帮忙?那他们也太蠢了。”
陈标抱着脑袋,感到头慢慢变大:“这不是他们能不能打赢的问题。鄱阳湖正在打仗呢!我们在这里休息,真的不好!”
朱文正伸出大手盖在陈标脑袋上使劲揉搓:“有什么不好?我不缺这点功劳,我的兵也不缺。你已经够累了,现在好好休息,慢吞吞回去,回去说不准正好赶上鄱阳湖之战结束。你不是老说担心功高盖主吗?这次怎么不担心了?”
陈标抱着脑袋偏头看着朱文正,诧异道:“正哥,你居然会说出这样有道理的话?我还以为你是属于狂妄得没脑子的人设呢!”
朱文正:“……”
朱文正大手一捞,把陈标捞到膝盖上按住,开始挠陈标的痒痒肉:“啊?你说谁没脑子啊?你再说一遍?”
陈标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但坚持道:“就是你,就是你,正哥没脑子,哈哈哈哈,你再挠我你也没脑子,没有!脑子不存在!你的脑子被妖怪吃掉啦!”
朱文正想装作生气,但嘴边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住:“谁脑子被妖怪吃掉了?哪来的吃脑子的妖怪?坏标弟,看我怎么收拾你!”
朱文正和陈标闹腾起来,旁边堆灶做饭的朱文正亲兵们都忍不住笑。
一个亲兵小声道:“好久没看见标少爷笑这么开心了。”
他对面的人道:“所以将军才在这停下来休息啊。”
他们纷纷点头,然后使出浑身解数去打野味、抓鱼、采些好看的叶子花朵送给陈标。
陈标看着那一堆色彩艳丽的花花草草,十分无语。
他又不是什么小姑娘,怎么会喜欢这些东西?
朱文正可不管自家标弟是弟弟不是妹妹,当即手十分灵巧地给陈标用树枝编了个环,插上鲜花和一个大叶子,戴在了陈标的头上。
那大叶子有点像芋头类植物的叶子,根茎插在陈标花环后脑勺处的位置,叶尖对着正前方,正好给陈标遮阴。
陈标摸了摸自己头上的花环帽子,低头从江水中打量了一番,居然觉得还不错。
“正哥,没想到你还有这种手艺。”陈标对朱文正竖起大拇指,“你这一手可以用来哄嫂子。”
朱文正失笑:“你嫂子出身书香门第,哪会喜欢这个?”
陈标道:“这你就不懂了。你尽管去试,嫂子绝对喜欢!”
朱文正道:“好,那我回去就试试。这个是我娘教我的。”
朱文正沉默了一会儿,扬起嘴角,继续道:“逃亡路上,我每当又累又饿支撑不下去的时候,娘就用树枝编些小东西逗我开心,还教我怎么编。娘说,等到了四叔那,有一门会编东西的手艺,就不算白吃饭,四叔才会养我。”
朱文正自从明白他娘是为了他而孤身离开后,就从不提起往事。
这是他第一次提起。
几年过去了,他终于能鼓起勇气回忆以前和娘在一起虽苦,却也温馨的往事了。
陈标捋了捋头顶的大叶子尖尖,没有安慰朱文正,非常“市侩”道:“有道理!手工艺活可是很赚钱的!以后正哥你打不动仗了,就来弟弟这里做手工活,弟弟帮你卖!”
朱文正“呸”了一声:“老子就算打不动仗了,攒的钱够吃喝几辈子了!需要干个屁的活!”
陈标嬉笑道:“说话别这么粗俗啊,小心教坏我,我爹打你屁股。白吃白喝没事干可痛苦了,还是有点爱好才行。这爱好要能赚钱,那就更开心。”
朱文正道:“你总是有这么多歪理。反正将来我跟着你,你说怎么就怎么,我不会找不到活干。”
陈标认真点点头:“这倒是。我是闲不下来的人。”
陈标也脱掉草鞋,把脚伸进江水里晃悠。
兄弟俩安安静静地待了一会儿,直到亲兵说肉烤好了。
按理说,千里无鸡鸣的荒年,树皮草根都应该被饥民们啃光了。
这一带的山林却很容易抓到野物,那些野物甚至都不怕人,看来很久没有遭到过人类的毒手。
“这里战乱太多了,青壮年一出现就会被抓去充军或者服徭役,家里有一点点粮食都会被抢去做军粮。”朱文正咬着肉,含糊不清道,“这里荒了太久,都变成野兽的家了。”
陈标小口小口吃着烤肉,道:“快了。主公很快就能平定天下,一切很快就能好起来。”
就算大明这个封建王朝百姓的待遇,现代人肯定完全看不上。但对于当下百姓而言,不是乱世就好。
“嗯。”朱文正见缺牙的陈标咬肉咬得困难,洗了手和匕首,又把匕首在火上烤了一下,用手和匕首把野味撕成条,堆在大叶子上给陈标吃,“你牙什么时候长好?缺了几颗牙的小军师,你不觉得丢脸吗?”
听了朱文正的嫌弃,陈标一边吃肉条,一边哼哼:“是是是,你没掉过牙,你没换过牙,就我丢脸。”
朱文正龇牙:“至少我现在没缺牙!”
陈标威胁:“你信不信我现在回去告状,我爹立刻就会按着你,让忠哥和英哥打掉你一颗牙!”
朱文正想了想,还真有可能!
于是他不敢再嫌弃告状狗弟弟,乖乖吃肉喝汤,顺便继续给陈标撕肉,直到陈标嚷嚷吃撑了吃不下了才停手。
朱文正带着陈标吃饱喝足之后,又扎营睡了一觉,才慢吞吞往回走。
一群轻骑兵骑马散步,就像是踏青似的,模样悠闲极了。
附近虽然饱经战乱,但江边湖边冲积平原是最肥沃的土地,总有些零零散散的百姓躲藏着,拼尽全力种地,希求能在抓壮丁或者抢军粮的缝隙中收获一场,让他们能活下来。
如今时近六月,田地正是抽穗的时候,百姓们无法逃跑。
他们见穿戴整齐的军老爷来了,只知不是对手,便派人主动拦住军老爷磕头乞求,愿意让村里稍稍有力气的青壮男女跟着军老爷走,甚至奉上了面目稍稍长开的小女孩,供军老爷们差遣。
朱文正赶紧捂住陈标的耳朵,怕陈标听到那些腌臜事污了耳朵。
“去去去,我们又不是陈汉的军队,才不做这些事。我们是朱家军!”朱文正的亲兵立刻上前,指着自己的大旗道,“我们朱家军自己种田,不抢你的东西。”
另一亲兵也立刻道:“对啊,我们朱家军不抓壮丁。咱们每年征兵的时候人满为患,门槛都被踏破了,人人都想来给我们主公当兵。你没听说过井田制吗?给朱家军当兵有田分。”
朱文正捂着陈标的耳朵道:“给主公当百姓就有田分了,当兵有双倍的好田分。你这里离洪都这么近,没听过我们朱家军的名声?”
底下人茫然摇头。
陈标眼神十分无奈。
这么近的距离,他堂哥怎么会认为捂着自己耳朵,自己就听不到他们说话?这是什么新版本掩耳盗铃啊?
陈标拍了拍朱文正捂着他耳朵的手,道:“现在通信困难,隔山相望的村落都不一定有交流。和平时代许多人一辈子都没出过村子,不知道洪都太正常了。”
朱文正惊恐:“你能听到我们说话?!”
陈标翻了个白眼:“正哥,你捂着自己的耳朵试试能不能听见?”
朱文正非常配合地捂住自己耳朵,示意陈标继续说话。
陈标:“……”
如果不是在洪都的这个月,他见识到了堂哥的才华和悍勇,他绝对不相信自己的傻憨憨堂哥是独当一面的优秀大将。
陈标道:“这里离洪都不算远,以你们的脚程,顶多一日就到了。你们可以去洪都问问。我们朱家军挺出名的。不去问也没关系,陈友谅和徐寿辉的人已经被我们打跑了,以后这里就是我们主公朱元璋的地盘。我们很快就会派人来给你们分田地、发种子,帮你们种田。不过赋税还是要收的,顶多免一年。”
陈标十分缓慢地讲述了一下朱家军的赋税政策和分田政策。
各地口音不同,陈标因为记忆力好,来到洪都之后学了当地的一些口音。但他不确定面前的村民是否能听懂。
不管他们能不能听懂,看到自己这一方如此宽和的态度,也应该不会视自己如敌寇吧?
陈标简略讲解完后,为首的小老头抬头道:“这位小少爷的意思是,咱们这里以后有官府管了吗?不是抢一波就跑的官府,是只要交税服徭役,就会帮助我们在这里活下去的官府?”
那小老头虽然有口音,但说的是官话。
陈标心念一动,扬起笑容:“对,是真正的官府来了。”
小老头问道:“你们能赢下去吗?不会被人打跑吗?”
陈标道:“我们肯定能赢。你看,这个乱世中就我们朱家军不抢百姓的东西,还给百姓分田,帮百姓耕地。除了我们,谁还有个当官府的样子?”
小老头低着头想了想,然后狠狠地嗑了几个头,没有再说话。
陈标回头对捂着耳朵的朱文正道:“我爹没教过你尊老爱幼吗?还不快点把老人家扶起来。”
朱文正睁大着眼睛道:“我捂着耳朵,听不到。”
陈标:“堂哥!”
朱文正“哈哈”一笑,翻身下马,将小老头扶起来:“记住和你说话这个人,他叫陈标。你去洪都城问问,小军师陈标说的话,从来没有不算数的。”
小老头问道:“哪个cheng,哪个biao?”
朱文正笑着拿出刀,其他百姓都露出了惊恐的神色,只有小老头神色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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