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兰竹
但历史中合格的暴君,最后都很容易变成不合格的暴君。他们失去了理智,被杀戮蒙蔽了双眼,清醒的杀戮变成了纯粹的释放杀戮欲,给国家和百姓都会带来重大灾难。
朱元璋现在确实是一个合格的暴君,但未来呢?他能控制住自己,不变成纯粹的杀戮恶鬼吗?
宋濂和叶铮心里都没底。
朱元璋也挺忐忑。
他虽然觉得自己没做错事,但如果又把大文人们气走,李善长会不会被气得罢工?
那可不行。李善长要罢工了,他就得顶上,没工夫出外征战了。他还想早点给儿子把这个江山打下来呢。
“那个啊,宋先生,叶先生。”朱元璋一紧张就会搓手手,这是当农民当和尚当乞丐养成的坏习惯,“你们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宋濂和叶铮回神,看着朱元璋忐忑的模样,更是无奈。
这朱元璋……性格分裂的有些厉害啊。
叶铮叹气,率先问道:“朱大帅。你说你要为了百姓成为最锋利的那把刀。你……你以后是准备把贪污的人都砍了?”
朱元璋道:“啊,对!”
宋濂和叶铮:“……”啊对个头!
宋濂和叶铮感到了十分的心塞。这朱大帅……怎么说呢,暴君是暴君,就是有点憨,让人更头疼了。
宋濂和叶铮试图告诉朱元璋,即使他们读的是圣贤书,相信所有人经过教化都能成为圣人,也知道“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就算要整顿吏治,也不是直接提起屠刀这么简单。
朱元璋听得直挠头:“好复杂。”
宋濂和叶铮:“……”如果这是他们学生,他们已经上戒尺了。
朱元璋也发现自己这样子有点气人。他拿出敷衍自家儿子的憨厚笑容道:“如果能一劳永逸就好了。唉,我也知道不是这么简单的事,只是看着史书中的盛世,仍旧有老百姓吃不饱穿不暖,仍旧有贪官酷吏欺负人,仍旧有被逼得揭竿而起的人……”
朱元璋顿了顿,继续道:“我就想,盛世都是这个样子,我想做得更好。”
如果他和汉高祖一样,代表着底层老百姓抗争千年的“天命”,如果只是做到史书中盛世那种地步,他不甘心。
何况他还有个神仙儿子。
他必须、也应该能做得更好。
“当然,我也知道,光靠杀,肯定是杀不出一个盛世。”朱元璋摸了摸脑袋,得意笑道,“但我有个厉害的儿子。我先帮他把这天下打下来,把鞑子都赶出去,再把贪官污吏都杀怕。之后儿子再治国,肯定会容易很多。”
宋濂和叶铮:“大帅,你儿子多少岁?”
朱元璋竖起大拇指,露出并不太白的八颗牙齿:“五岁了!”
宋濂和叶铮:“……”
你现在就指望才五岁的儿子,你很……
两位大文人把心中骂人的话生生咽下,仿佛咽下了一口老血,有点内伤。
朱元璋还在那里憨笑:“宋先生,叶先生,你们是不是不走了?”
宋濂和叶铮同时叹气。
“嗯,不走。”
“一开始就没打算走。”
“但大帅,你的性子还是改改吧。至少伪装一下。”
“是啊大帅。我知道你心系老百姓,但治理国家还是得读书人来。你若在他们中名声太差,就算你打下了许多城池,谁来帮你治理?”
“至少装装样子。史书中有许多例子,大帅,我可以为你讲解。”
“虽一些读书人迂腐,但总有能用到他们的地方。物尽其用,大帅你应该懂得。”……
宋濂和叶铮你一言我一语,苦口婆心劝说。
朱元璋啊啊哦哦地敷衍,看上去虚心听教,但宋濂和叶铮都知道,这人绝对把他们的话当耳边风。
朱大帅还不是皇帝,就已经颇具暴君乾纲独断的雏形。
两个大文人相对叹气。
“那你走吗?”
“不走。你呢?”
“濂修儒也修佛。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呵。”……
朱元璋干咳一声:“他们打起来了?”
亲兵:“也不算打,就是互相踹了对方几脚。”
朱元璋失笑:“没想到这两个文人私下性格挺……挺有意思。”
亲兵心道,再有意思,应该也不会发展到李先生那样,挥舞着拳头追着武将揍的地步。
应该。
朱元璋挥挥手,让亲兵退下。
他穿过徐达的院子,抢了正在庭院中吃夜宵的徐达的烤鸡,一边啃鸡腿,一边回“陈国瑞”的宅子。
祭祀后不能吃肉食懂不懂!烤鸡没收!
徐达看着朱元璋的背影,悄悄对朱元璋比了两个中指。
朱元璋回到“陈国瑞”的宅子,啃完鸡后,洗澡换衣服,穿着一身文人的宽松袍子,点起油灯,盘腿坐在榻上,从枕头下取出《马氏哲学》继续看。
这本《马氏哲学》的目录十分混乱,朱元璋怀疑陈标是想到哪就写到哪。
胡乱写了一些颠三倒四让人看不懂的内容后,陈标终于开始写“总纲”。
第一部 分是辩证唯物主义。
朱元璋已经很努力看了,但那什么物质意识唯物唯心,字他都能看懂,连在一起完全不懂什么意思。
朱元璋愁眉苦脸。不愧是天书,念着和佛经的催眠程度差不多了。
算着时间,就算李贞再怎么拖延,明日陈标应该也到了。
朱元璋把看不懂的部分翻过去,不再死磕,看向下一部分。
历史唯物主义。
……
“阿嚏。”陈标揉了揉鼻子,“什么味道?”
李贞嗅了嗅,道:“像是香烛纸钱的味道。”
陈标捂住鼻子:“这也太浓了。”
李贞道:“听说大帅昨日在扬州城立碑祭奠扬州城死难的百姓,所以味道才这么浓。”
陈标嘀咕:“他这不是把自己架在火堆上吗?等他以后屠城的时候,他还怎么狡辩?”
李贞疑惑:“大帅为什么要屠城?他没做过屠城的事。”
虽红巾军不是从一开始军纪就那么好,做过入城后抢劫的事。但若说专门屠城,至少朱元璋的部下们还没有做过。
陈标道:“那个被李叔暴揍的常遇春不就喜欢屠城吗?”
李贞哭笑不得:“标儿,你从哪听来的谣言?常遇春今年才刚独自领兵,仗还没打几场,或许他的部下也有杀良冒功的坏习惯,但屠城绝对没做过。”
这个时代,无论谁的军队都免不了破城后抢劫,更免不了杀良冒功。所以在世人眼中,这算不上污点。
陈标道:“现在没有?那可能是以后吧。啊,可能是我记错了。哎呀,鼻子好难受,阿嚏,阿嚏,阿嚏!”
陈标捂着鼻子连连打喷嚏,打得双目通红泪眼汪汪。
李贞赶紧裁了一截防蚊的薄纱,裹在陈标的口鼻处,替陈标遮掩住过浓的香灰味。
陈文正试图嘲笑陈标太娇弱,但在陈标举起小拳头时,他果断闭上嘴。
当陈标要用小拳头揍人时,就证明陈标真的生气了。
虽然陈标那肉乎乎的小拳头谁也揍不疼,但陈标真的生气,就代表他在陈标消气前别想吃到好东西。
其实陈文正不是特别贪那口吃的,无奈全家人都在吃好吃的,他一个人被孤立,那滋味不好受啊。
当李贞的车队进入扬州地界之后,就有朱元璋的亲兵亲自来接,引领他们直接去“陈国瑞”处,以免露馅。
每当朱元璋攻占了一处城池,陈记商行的人立刻就会来帮忙重建城中经济秩序。
李贞等人的到来,并未引起其他红巾军将领的注意。
他们顺利驶入陈国瑞暂时居住的府邸。李贞下马,把趴在吊床上装死的陈标抱下来。
徐达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当他看着蔫哒哒的陈标,担忧极了:“标儿怎么了?”
李贞道:“被香灰味熏的。”
徐达失笑,从李贞手中接过陈标,拍了拍陈标肉乎乎的小屁股:“怎么这么脆弱?”
陈标扯掉脸上薄纱,拽住徐达衣襟擦鼻涕,一边擦一边道:“我就是这么脆弱。我爹呢?我爹还好吧?没抽风吧?”
李贞带着陈文正和李保儿去收拾从应天带来的物资,徐达抱着拿他新换的绸缎衣服疯狂揩鼻涕的陈标往里走:“老大能抽什么疯?标儿你说什么胡话?老大就在里面,我带你……”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徐达脚步一顿。
“我悟了!!我悟了!!!”
徐达脑门上开始冒汗。
听着屋内的鬼哭狼嚎,陈标呆愣了一瞬,然后使劲扯着刚洗完头的徐达垂在胸前的长发:“快!!快进去!!”
徐达抱着陈标往里冲。
进门后,朱元璋一手拿着“天书”,一手握拳,双手向上伸直,跪在地上仰望苍天,涕泗横流。
徐达赶紧放下陈标,跑向前:“老大,老大!你怎么了?”
陈标大喊:“快抢走他手中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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