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柠檬小打
他心中一股郁气不散堵在胸口,直想一吐为快,将许清如贬个一文不值,究竟还是理智更占优势,忍住了。
众人便接话说应该的。
许尚书心中惊疑不定,浑身不舒坦,面上不显却摇头道:“我可是为她这脾气发愁极了,她可是又横又硬的,旁人都不愿意同她在一处玩。她还是个掐尖好强的,事事都要压人一头,哎……”一通贬斥,仿佛许清如的性格是多么大的缺陷一样,听得旁人又不由在心中掂量起来。
他这边说着,花厅中传来一片哄劝之声,声音并不算多高亢,但内容十分吸引人。依稀能叫人听到“夫人”二字。
正堂中安静一瞬,文武百官们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知道是正主来了。正主并非许清如而是许夫人,谁能给他们热闹看谁就是正主。哪怕不爱瞧人热闹的对许夫人这个人也有着深深印象,但凡见过她一面。
循声向垂帘处看去,众人有些跃跃欲试的,已经做好见到一个疯子的准备。
疯子都是什么样的?
疯子哪怕有人精心照料,依旧免不了脏、乱、糟、蠢。疯傻疯傻,但凡是疯的大多数都是傻子,都是绝不体面的。
众人屏息凝神,已经准备好满腔的叹息来展示出自己优渥的善心。
而许尚书也已经备好情绪,只待夫人出来丢人后他来上演深情款款。总是如此,毫无意外。
花厅与正堂相连的帘子被挑起,打头进来的是个容貌清秀的丫鬟。众人瞧见着丫鬟在心中默默评判许家倒是很有意趣,连丫鬟模样都很不错。
然后……
然后进来的是个梳着高髻不减风姿的中年美人,雍容典雅,落落大方。她一身稠叠下坠的裙衫随着走动而轻轻摆动,裙边轻漾像是被微风吹动泛起涟漪的水面。
许尚书见人时如被雷劈了个从头到脚一样焊在原地动也动弹不得。
而中年美人身边则是楚腰蛴领的许清如。今日是她生辰,她却穿得并不是十分隆重,但也不失风度。她的贵气并不需靠衣衫衬托,只消人看一眼便能看出她是那样的与众不同,落落大方且极有气势。
只不过与中年美人相比,许清如看上去低调许多,那美人儿反倒像是今日的主角。
不少人认得许清如,再重新看向那中年美人依旧不敢相信。但许清如是许家唯一的女郎,能得她亲手搀扶的,除了许夫人还能有谁?
这个念头在众人脑海中飞速闪过,很快被另一个念头所取代。
可是许夫人不是疯了吗?这副仪态万千的气度哪里是一个疯子能有的?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许清如搀着许夫人缓缓入内,众人只见许夫人莲步轻移,一步步如尺子丈量出的一样规整,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戚太傅自打许夫人被许清如搀扶入内时便死死将人盯着,直到这一刻切切实实地见许夫人动了,他才霍然站起,难得失态。
然而此时此刻众人已经无暇顾及戚太傅失态,他们完全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适才许尚书不是还请众人包容?可这一会儿看许夫人哪里是需要旁人包容的样子?总不能是许大人谦虚吧。
第187章
“今日是我生辰, 诸位赏脸出席,是我之幸。”许清如落落开口,很有风范, 丝毫不见畏怯。
众人还处于摸不着头脑的状态, 但闻许清如之言又觉得她处事得体, 极有风度,于是便在“眼下发生何事”与“许女郎着实端庄大气”中来回摇摆。
尤其是眼下安安静静地场景更加让人不知所措, 不是说许夫人是疯子吗?哪里有这样安安静静的疯子?
有心人特意去看许尚书的脸色, 见他难得在众人面前失态, 心中惊得一沉之余又不由得兴奋起来,隐隐存了看好戏的念头。
许尚书看着夫人神情毫无波动的面庞犹如看到什么厉鬼一样,面色难看至极。此刻他神志哪怕清醒得不能再清醒, 心知无论这是怎么回事自己也不该控制不住神情,但想得到是一回事,做不做得到是另一回事。
道理他都懂, 但他竟然无法控制自己。他长袍下的一双腿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不为别的, 是他作恶十数年的心虚终于迟迟到了。
许夫人一开始疯了时他也有过害怕,他怕药效不够,她会重新清醒, 于是在紧张的兴奋之中度过每一日。然而经年累月下来, 许夫人一日日疯着, 他也一日赛过一日踏实,甚至为这样的日子感到一些洋洋得意的乏味。
在日日高枕无忧之下他已经忘了一开始的提心吊胆是什么样的滋味了。
许夫人在他心中是什么样子的?总之绝不是现在安安静静垂着眼站在他面前这样。
她刚嫁给他时的雷厉风行, 仪态万千都成了梦幻泡影, 被嘈杂吵闹, 污秽蠢笨所取代。总之她该像过去那样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受到莫大惊吓大呼小叫哭天喊地的模样, 绝不该像现在这样静静站着,如同画中走出来的人一般。
许尚书竭力让自己快快动起来,绝不可继续如此毫无作为。可是他身体之上一片麻痹,竟然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之感,正如方才他莫名其妙笑起来那样。
他这是怎么了?
许尚书还未从夫人的反常之中脱身,又陷入新的恐慌里,即他今日身体如此反常究竟是怎么了?
他向来心细,不由想起近日一直浮躁多梦,越想心越难安定。
感受到各式各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许尚书羞窘难当,强迫着自己慢慢控制自己,努力做出一副轻松神色来。
倒不是他强装出心安理得,而是在陡然惊吓过后他发现了些端倪。他夫人虽然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没有哭闹,却似乎一直是保持着一个姿势,且也并不看他。
其余都不重要,但许夫人一直没看他这件事却让他豁然开朗。
是他太过畏惧反倒紧张过度,若他夫人真的好了怎会就这样安静地站在那?自己此刻早就要被她大卸八块了。想来她这么安静是因为许清如给她下了什么药,不想叫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丢自己的人。他以己度人,自己爱用药,便猜测着许清如也是这种心思。
许尚书这么一想心重新落回肚子里,整个人顿时没了麻痹之感,人又能自主控制自己了。他松了一口气之余也恼怒起来,方才他的失态被众人看在眼里,难免不被人多加揣测。他生气,自然将怒气转移到许清如与许夫人身上。
这么多年来他最知道该如何刺激许夫人。事实上他也不需要如何费心刺激,只要他接近许夫人,就是对她最大的刺激。因为此事,许尚书不止一次在背地里想疯子也不是完全痴傻,他们反而更加能感受到本能的喜恶。而他夫人即使是傻了疯了,对他的厌恶倒是一点未变。或许她在将要疯了的时候终于意识到事情是他所为,但那又如何?已经太迟了。
他轻松地笑起来,虽然笑容着实有些难看,但终于不再是刚才那副能吓死鬼的样子。他从人群中一步步向着许清如与许夫人走去,心中的恶意疯狂叫嚣起来,催促着许夫人快些失态,快些让来宴宾客看到她的丑态!届时他再出来安抚,更显得他真情无比。
“夫人也来了?”许尚书一面向人走来,满面笑意,眼中跃跃欲试之意甚浓。
然而即使他一步步靠近,许夫人依旧安分地站在那,丝毫不像过去那样他一靠近便惊慌失措,要闹个鸡飞狗跳。
许尚书眉头轻轻皱了一皱,总觉得不大对劲。许夫人今日看起来很不对,他女儿今日看起来也很不对,而他却不知道这是为何。
“适才在花厅中无意听见有人问今日宴会是谁布置?”许清如似是随口问道,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于是将诡异的气氛衬托得更加诡异了。她没理会许尚书,像是在自说自话。
“是我所问。”有人在人群中应了这么一句,“我看今日宴会布置实在雅致,这才好奇一问。”
许尚书见许清如不理睬自己,心中生怒,面上不显,只是装模作样叹气,刻意地欲言又止道:“清如……哎。”
众人见他终于恢复过来,又唉声叹气,不知道他这是怎么回事,便竖起耳朵听这对父女间的对话。
许清如终于理会许尚书,似乎不明白他诸多感慨,疑惑发问:“父亲,怎么了?”
“你……哎!你怎可如此!”许尚书一脸叹惋,仿佛是许清如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而他又不好意思开口一样。
换做平日许清如早就该惶恐起来问究竟是怎么了,而他也会及时住嘴说没什么,只是很遗憾的样子,这样旁人看来就是许清如做错了事,而他作为父亲宽宏大量并不计较。而又因为他并没有直接说出许清如哪里不是,也不会十分损害许清如名声。
他要打压许清如,让她做个贴心孝顺的女儿,但又要让许清如为他扬名,为他争取更多利益,所以不能让许清如的名声彻底坏了。
“我怎么了?”许清如淡声问,清眸看人,完全不似过去。
许尚书一口气被堵在嗓子眼,没想到许清如如此不配合,一时间怒气上头,简直要冷笑起来将许清如的所作所为揭开来。
事实上他也的确有此打算,他方才刚在众人面前说了许夫人是疯子,还让众人包涵,而现在许夫人这副安静的模样就立刻打了他的脸,叫他实在难堪。
但他又顾念着许清如该嫁娶,给母亲下安神药这事宣扬出去实在不光彩。到底还是自己的利益更重要,他决定忍下此事,但也要拿捏许清如,虽然许清如这次的反应并不配合。
于是他又摆出过去那副既往不咎的伟大样子摇头道:“算了,没什么。”
在外人看来这分明就是有什么,想来是许女郎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许清如却没有罢休,竟带了些咄咄逼人,语气十分冷硬:“女儿不懂,还请父亲示下。”她这便不只是不配合了,甚至是在打他的脸。她明明可以像过去那样顺着台阶下,却偏偏不给他这个面子,在众人面前硬是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如果他不说出个所以然来,旁人反倒会觉得他有毛病,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是个奇怪的人。
一来二去,没了许清如的配合,骑虎难下的反倒是许尚书。
许尚书这下是真被许清如一而再再而三的拒不配合惹恼,一时之间要给她点颜色看看,索性直截了当说出:“你母亲虽然疯了,可我并不拘束她,也不忍心让她受罪,而你……真是令我失望。你怕你母亲在生辰宴上丢你的人,竟然给她下了安神药来让她安分你。我本来是不想提及此事,可一而再再而三暗中劝你,你却依旧冥顽不灵。我为你面子着想,如今却不得不说……”他半真半假地痛心疾首道。
人群中一片哗然。
众人当即被说服,看向许清如的神情一片惊愕,心中倒是说不出的滋味儿。他们其实很能理解许清如的这等做法,毕竟母亲是个疯子,万一在生辰宴上闹出什么事来的确很不好。换做他们,或许也会做出此事。
但给自己母亲下药还被人揭穿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许尚书看向许清如,已经迫不及待看她尴尬的模样,让她知道忤逆父亲的下场。
在众人多样的目光之下许清如却并没有任何被揭穿的难堪,甚至平静得过了分。她静静抬起眼帘,看的却不是谢父,而是在场众人。
她目光扫过场上目力能及的所有人,最终将视线定格在了方才承认问宴会相关的那人身上,而后清清淡淡开口:“宴会并非我所布置。”
人们一愣,感到有些怪异。许女郎似乎并不在意众人看法一样,反而很在意宴会布置的事,如此分不清楚轻重缓急,实在很容易让人怀疑她脑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只听她继续道:“宴会是我母亲亲手布置,以为我庆祝生辰。”
谁布置的?
所有人都以为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谢夫人缓缓抬起头来,秀美的脸上露出个欣慰的笑容。
第188章
顶着众人震惊无比的目光, 许夫人矜持一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她缓缓开口,说起话来不紧不慢的:“小女生辰, 诸位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还请各位见谅。”她言辞清晰, 表达通顺,显然不是鹦鹉学舌能学出来的。
许夫人竟然完全好了!她竟然不疯了!
许夫人不疯了这回事如一个惊雷劈下来般, 将在场所有人都炸得说不出话来。
原来疯病竟然是能治好的么?!
可, 可许夫人若病好了, 许尚书前面那一番话又是什么意思?他是不知道夫人的病好了吗?
在场所有人脑袋里都乱糟糟的,完全搞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仅仅是疯病好了就足以让人们反应好一阵,疯病能好还是大雍朝开天辟地头一遭。
人们心中闪烁着无数疑问, 却连问都不知道从哪里问好。
一片静谧中许夫人笑笑,像是感受不到众人情绪那样继续道:“我大病初愈,这才对各位有所怠慢。不过病体已愈, 日后时间还长。我生病的这段时间诸位对清如诸多照顾,我在此先谢过各位了。”算是解释, 但反倒让人更加震撼。
许夫人这是亲口承认她的病好了,不过究竟是怎么好的反倒让人更加抓心挠肝地想要知道。只是这时候谁若是开口问上一句您的病是怎么好的反而太没眼色,众人都是在朝为官的, 明白什么话该说, 什么话不该说, 此时再好奇都还是憋着。
“恭喜夫人痊愈!”有人带头,场上顿时响起形形色色的贺喜声。
人们反应得倒快, 只是许尚书一直老僧入定地站在原地, 全然没有反应。
旁人贺着贺着也发现了些不对, 怎么许尚书一直没有动静?再一联想许尚书先前说夫人尚且病着要人多加包涵之事, 人们心里不由微妙起来。
许尚书总不能是瞒着他们要在此时给他们一个惊喜吧?那多奇怪。
只是若不是为了给他们惊喜却还说夫人病未好,那就有些意思了,看来许大人还并不知道夫人痊愈的事。
想到这里,几乎是所有人看向许尚书。
许尚书呆立在原处,惊愕畏惧地看着许夫人,如见到凶神恶煞的厉鬼。
许夫人随着众人的动作一齐看向许尚书,像是终于肯施舍他一眼般。只是即使见了许尚书,她也没有如许尚书想象的那样发火动怒,而是就那样静静地看过去,甚至是有些似笑非笑的。
“老爷知道我病好了,这是欢喜坏了,都还没反应过来呢。”无论许尚书是怎么想的,许夫人这话倒是替他全了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