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柠檬小打
如此看来倒是许大人心中对许夫人有什么意见,而许夫人则是贤淑得很,还为之遮掩。十余年过去,便是过去与许夫人有过往来之人对她当年的性子都已经忘却,只记得她发疯时的模样。如今见她性情稳定,竟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许夫人看上去还有些虚弱,很符合身体刚刚痊愈的情况。
她看了许清如一眼,许清如会意,扶着她一步步向许尚书走去。
许尚书见她们反而向他走来更是如撞了邪般一步步往后退,撞上了人也不停。
戚太傅皱眉注视着这一幕,心中百感交集,他既对女儿好起来而欢喜,同时又看出些二人之间的不同寻常。
许尚书见着他女儿时都是这个反应了,且又不知她大病痊愈,如此说二人之间没什么事谁会信。只是戚太傅想法保守,猜不大出来是怎么一回事,打算等宴席过后再追问。
许尚书退无可退,突然爆发出一声尖叫似的喊声,如被人掐住脖子那样凄厉,只是并没有人碰他。
众人被他这副样子吓了一跳,急忙退避三舍,惊慌地看着他,不知是发生什么事了。
许夫人眉头轻蹙,跌跌撞撞地向前走了两步,看上去非但不怕还很关心许尚书,一面走一面忧心忡忡地开口问道:“老爷,你怎么了?”
她越上前许尚书被吓得越狠,偏偏她似乎毫无所觉,依旧步步逼近。她越问,许尚书喘息声越急,他再承受不住,众人鼻子一皱,嗅到什么,愕然地看向许尚书,顺手将鼻子捂上。
许尚书竟然失禁了。
许夫人下意识皱了皱眉,一瞬间眼中涌起无数恶心厌弃,好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许尚书吸引了去,并没有人瞧见她的神情。
她很快调整过来,虽然觉得恶心至极,但还是表现得十分关心,惊叫一声:“啊!”
许清如配合地跟着叫道:“父亲!”
许尚书嘴歪眼斜地坐在一滩水渍之上,哇哇大叫起来。
所有人皆变了脸色,再蠢的人都能看出他情况不对了。好端端的生辰宴上发生了这种事,任谁都不敢再有什么看热闹的心思,生怕许尚书是得了什么病会传染他们。
而许夫人则没有这种想法,她哀切地上前来,甚至不顾脏污,伸手要去扶他。
然而她越靠近许尚书越激动,叫个不停,哪还有一点体面。
许夫人哀哀叫着:“老爷!”一副不离不弃的模样,叫人看了觉得心酸不已,又觉得她如此坚贞忠诚,不枉她在病中时许尚书对她这样好。
然而这么一想,众人顿时觉得眼前场景有些眼熟。
这不就是过去许府里时常发生的事嘛!
许大人常常在府上宴请他人,还让许夫人这个疯了的主母露面。过去许夫人常常在众人面前失态,许尚书就总是现在许夫人这副模样。
如今倒是二人换个了个儿,令人感叹。
许夫人一面伤心,一面对下人道:“快去,去请郎中来!”
管家早就慌乱得不成样子,他是许尚书的人,这么多年来怎会不知许尚书做了什么?每日送药也是他有参与的。
见到许夫人好起来他比许尚书还要惊恐,只是看许夫人这副态度他又被迷惑,不由心存几分侥幸起来,当她是突然好了并不知情。
“是!”管家咬了咬牙吩咐其余下人,“还不动,没听到夫人说话么!”
下人们这才怯怯地反应过来,请郎中去了。
许夫人看着许尚书尖叫不止眼中却只有痛惜,但她很快反应过来,立刻端起当家主母的架子,咬着牙指挥调度,一面派人将许尚书请回房中,一面在此处安抚到来宾客。
她虽大病初愈,但许尚书看上去突然疯了,许府上下没个主心骨,连女郎看上去都极听许夫人的,下人们不知不觉也依靠她起来。
宾客们见他此时调度布置皆有条不紊,一时间全忘了她疯时是什么样的,只记得她此时办事得当,无怪能教导出许清如这样出色的女儿。
许夫人将宴会迁移至花厅,好在她将许府上下都布置得很有格调,因而在花厅中设宴也不显得小家子气亦或是简陋,反倒更有一番趣味。她又遣人奉上热茶与糕点来安抚众人,使得本受到惊吓的宾客们情绪渐渐缓和。
经过一番操劳,许夫人看上去虚弱许多,却依旧不失风度地坚持招待,不曾退后歇息。如此做派,更加令人敬佩了。
她对着众人露出个勉强的笑容来,既显得她不失礼数,同时又表现出她对许尚书的担心。她轻轻吸一口气道:“家中出事,连累诸位,又让大家见笑了。”她说起话来十分钟听,适当示弱,叫人心疼起她来。
说起来许夫人多不容易啊,刚刚病愈府上又出事,一时间众人也忘记此事中的蹊跷,譬如许尚书为什么不知道许夫人痊愈的事。
客人们颇敬佩她,忙说无妨。
只是旁人说了无妨,许夫人依旧坚持:“此番诸位来许府做客让诸位受到惊吓,是我的不是。不便者可先行离去,若赏脸的也请继续留下,我一定好好招待。无论走与不走,今明两日许府都会备上薄礼到府上拜访以表歉意,还请各位勿要推辞。”
她这一番话说到人心坎儿中去了,便是心中仍有些被惊吓到的气愤的人此时气也消了大半,满口推辞:“夫人不必如此。”却是受用的。
许夫人十分坚持,众人便也受了她这份心意,更觉得她会做事,一时半会儿竟没有什么人离开,都是要等郎中来,好看看许大人是出了什么事。
见无人走,许夫人看上去十分感激道:“老爷有你们这样重情重义的同僚,是老爷的福气。”
她这么一说倒叫众人不好意思起来,毕竟他们选择留下来的更大原因是想看看事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下人们请来的是慕虎馆的鹿神医,文武百官见鹿鸣来,对他多有好脸。毕竟这是关键时刻能救命的人物,与他交好总不会有错。
管家引着鹿鸣到内室去,许夫人对众人道:“我知道各位担心老爷,可一同往。”
大家也的确是想看看是怎么一回事,见许夫人毫不避讳,更觉得她光明磊落,于是随她一同去看。
许夫人见大半人都跟了上来,心中冷笑。
他喜欢让所有人都见着,她便让所有人都看看他现在的模样。
第189章
偌大的内室之中站了许许多多的人, 原本的宽敞此时此刻也显得并不怎么宽敞了。房中传出焦躁不安的呜呜声,是床上被五花大绑的许大人发出的声音。他焦躁不安地在床上奋力扭动,显然对被束缚着感到不适。
许夫人忧心忡忡地坐在床头, 还试图同看上去疯了的许尚书沟通, 温和地劝慰:“老爷, 你且忍一忍,你如今神智不清万一伤着客人就不好了。待郎中为你开了药后你喝下, 一切都好了。”她说起话来完全没有问题, 甚至还悄无声息地表示出自己并不认识鹿鸣, 完全是刚醒来的模样。
令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实在是感天动地。
鹿神医鹿鸣坐在床前的凳子上垂眼为许大人诊脉, 眉头微微皱起。众人一瞧他这个神色,就心说不好,看来许尚书的病情不乐观。
下一刻鹿鸣便开口道:“许大人这是……”
众人竖起耳朵去听。
“疯了。”尘埃落定的两个字。
所有人不由倒抽一口气, 惊讶地看向疯了的许尚书,心中颇为微妙。疯了的许夫人方好起来, 许大人怎么又疯了?
许夫人眼前一黑似的向后倒去,像是接受不了这回事一样。众人见她如此更是感叹她与许尚书间鹣鲽情深,纷纷出言来安慰她。
许清如自她背后将她接住, 关切地喊道:“母亲!”
许夫人这才幽幽醒转过来, 一张开眼就是满眼眼泪, 看上去可怜极了,任谁来看都觉得她对许尚书真是情深似海。
而她醒来的第一句话也不负众人所望, 问的是许尚书的病情:“郎中, 我夫君他怎么会突然疯了的?同我当年一样……”她忧心忡忡地发问, 完全不提当年之事, 如同根本不知背后隐情一般。
众人听她提起当年,又这么说,不由同样在心中嘀咕起来。二人一个接一个疯了着实是有些玄乎,也不知道究竟是何缘由,难不成是许家风水不好?想到这里有些宾客的神情都变了,不免担心起自己在许家待了这么久万一也被晦气的风水影响,是不是也会变疯。
然而鹿鸣很快做出解释:“他受了刺激,惊惧过度。有个词叫做魂飞胆丧,夫人可听说过?”
许夫人一愣,在口中念了一声“魂飞胆丧”,怔怔地道:“听过。”她是戚太傅的女儿,自小多读诗书,虽疯了十数年,可学到脑海当中的知识只会褪色却并不会忘记,在此时被鹿鸣提了一声便显示出本来的颜色来。
“许大人如今这样,就是魂飞胆丧了。”鹿鸣淡淡道。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好像有点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又好像不是很明白。
许夫人便代表众人问出了大家的心里话:“抱歉,我大病初愈,脑子还不算很灵光,烦请您将话说得再明白些。”
在场大多数人在心中悄悄附和了声许夫人这句话,是该说明白的。
鹿鸣直言:“容我问一句,许大人在发疯之前可是受过什么刺激?”
他这么一问,人们有些恍然。若说受刺激,许尚书还真如他们想的那样,对许夫人好起来之事并不知情了。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只听许夫人深吸口气,颤声回答:“受刺激?都是我不好!”
鹿鸣静静看向她,等她回答。
许夫人抽抽噎噎地回答起来:“我好似在前些日子做过一场梦,梦里观世音菩萨赠与我一瓶琼浆玉露,我将之饮下,醒来后脑海便渐渐清明了。”
众人听她这么说起来不由得半信半疑的,疑是因为她将此事说得太过玄乎,让人难以信服。但信又是因为疯病多是没的救了,而许夫人十余年的疯病竟然能够自愈,除了神仙。很难让人想到还有谁能做到这一点。
至于鹿鸣,他们就更没想过了。许夫人和鹿神医显然并不认识,她还一口一个郎中地叫着。
鹿鸣听着她分享梦境并没有什么意见,对于梦中病愈之事不置可否,让许夫人的病好起来更具有一层神秘色彩。
“因疯病突然好了,我既兴奋又不敢相信。想将此事广而告之,又怕不过是老天开的玩笑,是以除了那日来看望我的清如以外我没有听任何人提起过此事,怕病情复发,成了空欢喜一场。而我后来见日日都清醒着,大约观音大士的灵丹妙药是很有用的,正巧又逢着清如的生日,便想给老爷个惊喜,也正好在众人面前宣布我已病愈,谁知今天竟然出了这档子事!这可如何是好呀!”她说到后来越发心虚愧疚,仿佛真情流露。
她和鹿鸣要为治她疯病之事而保密,但许夫人病一旦好一定会叫所有人对此惊奇不已,她需要一个理由来搪塞此事,而一场梦就是个好借口。虚虚实实,真真假假。
众人听了她这解释倒是彻底信了,因她前言后语都能对得上,且理由十分充分。
许夫人哭得很是体面,在此时也没忘记戚家礼仪嬷嬷所教的规矩,哭有哭相。而戚大人见她虽嫁人又疯了也没有忘记规矩,心中不免满意起来。
旁人见她哭得伤心,难能可贵地劝了两句,引得她感激不已。
鹿鸣听她哭了一会儿也如冰雪消融一样肯说上两句话来安慰她:“夫人不必太过自责,许大人突然疯了,最重要的还是被吓,也就是说与您的惊喜并不是关心很乏,他的魂儿是被吓跑了。”
“怎么会被吓到呢?老爷是被什么吓到的?不是只遇着这一件事吗?”许夫人喃喃问。
许清如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将嘴闭上,什么也没说。
有心人见了她这副表情很快举一反□□应过来,有的还能管住自己的嘴,还有的心直口快,脱口而出:“说不定就是被夫人突然好了给吓着了。”由着这句话众人仔细回想起方才的蹊跷之处来。
许尚书见着许夫人好起来的第一眼确实不像是惊喜,而是惊吓。
这就是了,可许夫人明明是他的爱妻,他见爱妻好转怎会有惊无喜?这就值得人深思了。
许清如蛾眉颦颦,看似在为父亲说话:“我母亲好了父亲高兴还来不及,怎会被吓住!”
鹿鸣淡淡的:“我不知道。”
许夫人轻斥:“清如。”意思是许清如不该向鹿鸣质问起来,人家不过是个郎中,没有理由承受她的火气。
许清如在母亲面前也听话,很快道歉:“抱歉,鹿神医,我……”
鹿鸣却不大在意:“无妨,关心则乱。”他看上去冷情冷性,倒是十分通情达理。
而许清如那句话却像一根刺扎进众人心中,许尚书过去明显那样在乎许夫人,怎么如同叶公好龙,龙真活了来了,他怎么还吓丢了魂儿?
这也好解释,说明他不是真爱龙,只是嘴上说说。
而他这份畏惧也实在耐人寻味,许夫人这样好脾气,如此爱他,他怕什么呢?再结合起许夫人没出来时他求人包容的眉飞色舞和许夫人镇定出来时他的惊愕,似乎一切不言而喻了。
再想想许大人是受刺激才疯的,而许夫人当时疯得才是莫名其妙,似乎没有缘由,就那样疯了。懂了什么的人突然感觉有些冷。
众人想着,许夫人却贴心地为许大人转移话题,神色却难掩失落,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一样:“郎中,求你救救老爷。”她似乎也觉得再追问缘由并不是自己想听的那样,于是开口求医,这等掩耳盗铃的举动让人唏嘘不已。
鹿鸣抿了抿唇,正色道:“疯病,我束手无策,您可以另择名医。”
这才是众人意料之中的回答,至于另择名医之类的话倒是让人不由有些想笑。谁不知民间医术最高的就是鹿神医,还能如何再寻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