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柠檬小打
鹿鸣淡淡:“我不见得有解。”
他实话实说反而更叫人对他心生信赖,谢夫人恳求:“请您去瞧瞧。”
鹿鸣并没摆谱:“好。”
谢夫人撑着榻要起身,腹中一阵酸疼,叫她不由皱起眉来。
“我说过,您胎像不稳,该卧床静养。”鹿鸣站起身静静望着谢夫人道。
谢夫人讪讪:“我想带您去我家大女郎那里。”鹿鸣受她邀请去为谢荇诊病,出于礼数她也该亲自带人过去。
她说着看向周寅,请求道:“阿寅,你能代我引郎中去你大表姐那里瞧瞧吗?”
周寅喏喏:“是。”
她并不好意思去看鹿鸣,声音细弱:“请您随我来。”一面说着向外去。
鹿鸣挎着药箱跟上她,谢夫人派丫鬟婆子跟着去。
周寅做什么向来都是慢吞吞的,便是带路也是在慢条斯理地走,姿态倒是很好看。
鹿鸣也不催促,默默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一路上未有一句话,只有一前一后两道斜斜的影子。
到了谢荇所在的荇院,周寅先着人通禀,得了许可后才带着鹿鸣入内。
穿过风霜满院的庭院才到正堂,谢荇已经穿戴整齐在堂中等他们。
周寅踏入堂中,一见着谢荇便不管不顾地跑过去,带了隐隐泪意:“大表姐。”
谢荇瘦成了一把骨头,骨架上覆着一层薄薄的皮,眼中是化不开的愁绪。她望着周寅的眼睛明明在笑,却又像是在哭。
她咳了两声道:“表妹,在宫中可还好?”说罢她看向不远不近站着的鹿鸣微微讶然,大约不知他是做什么的。
周寅点头:“大表姐,舅母让我带了郎中来给你瞧瞧。”
谢荇苦笑:“叫母亲担心了,可我并没有病…… ”
周寅软语:“就瞧一瞧。”
谢荇抿唇,应当是习惯了,并没有怎么抗拒,轻轻颔首。
周寅从谢荇身边离开,缓缓走到鹿鸣跟前仰起脸对他道:“郎中,有劳。”
作者有话说:
前面王二买的药膏也是慕虎馆的,不知道大家还记得咩
第37章
鹿鸣眉眼低垂, 秀致的眉头微微皱起,抽回手抬眼看向谢荇:“女郎,请张口, 我要察看舌苔。”
谢荇感到此举不太妥当, 抿着嘴犹豫不决。
鹿鸣神色平常, 不咸不淡道:“我是医者,女郎若介怀不必将我当做男子。”他冷淡而疏离, 并不将自己所谓男人的尊严当一回事。只要能看诊, 他根本不在乎旁人的看法。
他都如此说了, 谢荇不好意思再扭捏,微微张口。
鹿鸣如看死物一样认真检查,这种例行公事的态度让人不会那么尴尬。他点点头:“可以了。”
谢荇立刻闭上嘴, 瞧上去有气无力的,仿佛只是张口就会耗费她所有力气。
鹿鸣照例拿出纸笔开始写方子。书成,他将墨迹略晾了一晾, 交给房中伺候的丫鬟:“女郎脾胃虚弱,身体亏空, 需好生调养。”
他顿了顿,瞥谢荇一眼,目光宛如穿云破雾的日光, 有着一眼看透人心的能力。
“放任下去, 人要垮了。”
谢荇听得这话低下头去, 没什么反应。
倒是周寅满心关切,尚有问题要问:“大表姐吃下什么人都一样瘦削, 用过药可能好些?”
鹿鸣发问:”吃下什么?”清透的琉璃眼看向周寅。
周寅好似并未听懂他在问什么, 懵懂地重复:“什么?”
鹿鸣并未回答, 兀自收拾起药箱, 待整理好后才道:“需要注意什么方子上都写了,照着喝七日我再来诊脉。”
他说完没有多留的意思,道了一句:“告辞。”
周寅温吞道:“我送一送您。”乖巧而有礼数。
鹿鸣便将脚步放慢了些,虽未置一词,却是默默等她跟来。
二人一壁出了院子,鹿鸣才缓缓开口:“你表姐她什么都没吃。”
周寅抬眼,一本正经地弱弱同他解释:“表哥说了,表姐好好用饭,只是用了依旧日渐消瘦。”
鹿鸣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周寅:“吃了没用,是因为她没吃。”
正巧停在树下,园中栽着棵棵绿梅,寒冬时节悄然绽放。琼花落于枝梢,压得枝头沉沉。
周寅讶异,小声辩驳:“可是家里人都瞧见表姐吃了的。”
鹿鸣向她靠近,近得能注意到她眼睫或许因为紧张而轻轻颤动。他颇冷淡地开口:“吃了不能吐掉么?”
周寅错愕地望着他,震惊压过羞涩,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您的意思是……”
她的后半句话被风吞去,风卷过枝头,簌簌的雪和着梅瓣纷纷扬扬地落下。
鹿鸣伸手拈过一片飞舞的梅花瓣握在手心,定定看着她道:“她在人前吃过,人后吐出。”
周寅无措,泪盈盈的:“可为什么?”
鹿鸣扬去手中梅瓣:“你该问她。我只想说,继续如此,可以等死。”极不客气。
他说罢转身离去,周寅失魂落魄地追了上去。
送走鹿鸣,她折回荇院,忧郁地去寻谢荇。她连愁绪都是细若游丝的,让人不忍打扰。
见她回来,谢荇重新与她说起话来,多是问些在宫中进学相关的事。说是说话,两人一个有气无力,一个怀有心事,一问一答俱是慢吞吞的,半晌也没说上几句。
沉默之际院子里热闹起来,谢苗如小炮弹似的一头钻进来,叫道:“表姐!”一把扑向她。
周寅从椅子上站起,微笑向其走去,柔声道:“表妹。”她被谢苗冲得连连后退,堪堪停下来抱了抱她。
谢荷紧随其后,细长的眉眼里没什么神情,见着周寅回来才将头一偏,轻哼道:“回来了?”
周寅不消人多说,松开谢苗向着谢荷走去,冲着她笑:“二表姐。”
谢荷一开始还不看她,过不了片刻就转过头来,略嫌弃道:“在宫中可还好么?”
周寅难得露齿笑,却还能带着羞怯:“都还好。”
谢荷上下打量她一眼,点点头:“看上去没缺胳膊少腿儿,还不错。”
谢荇坐在最上怔怔望着三人,待她们回过头来她轻轻笑道:“都来了。”
谢苗年少,尚不大懂得掩饰情绪,一瞧见大姐便忍不住难受起来,脸成了苦瓜:“大姐。”她都要流眼泪了,吭吭哧哧地去握谢荇干枯的手。
谢荇见她难受,心中也不由得酸涩起来,一室顷刻满是伤心。
“大姐,咱们四个难得凑在一处,今儿就让我们陪你一同用饭吧。您瞧见表姐秀色可餐,说不定能多用一些饭呢?”谢苗提议,眼中满是担忧。
谢荇一顿,神色微不自然,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谢荷瞪大眼睛,嗔怪:“你胡说什么呢?”这分明是在调戏周寅!
谢苗吐吐舌头,亲近地拱到周寅身边,知道周寅是不会怪罪她的。
四个人在一处则有说不完的话,其中是谢苗总有说不完的话,是要一会儿问问这个一会儿问问那个。
未说多久天暗下来,到了该用晚膳的时候。厨房已经开始按照鹿鸣给的方子做,尽是些好入口易消化的清淡食物。
谢苗戳戳盘中豆腐,豆腐软弹溜滑,很不好夹。她戳着滑溜溜的豆腐滑来滑去,一旁递过来一只瓷勺。
她抬起脸,眼巴巴地看过去,是周寅递的,不免嘿嘿一笑,放弃与豆腐搏斗:“多谢表姐。”
周寅眉眼弯弯:“客气。”
谢苗改用勺子用饭,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谢荷吃相斯文,谢荇亦平静地坐在桌前与她们一道用饭,完全让人瞧不出什么不对。
一场饭平静地用完,四人坐着饮饭后茶。
谢荇略阖了眼,显示出很疲惫的样子。周寅向来是最有眼色的,见之有了困意,主动提出离开:“表姐,您累了先歇息好吗?”照例是与人商量的语气,哪怕是为了人好。
谢荇就坡下驴,应承道:“也好。”一副不胜虚弱的样子。
三人起身同谢荇道别,一同从房中离开。
谢苗犹缠着周寅问宫中见闻,不过周寅实在是个无趣的人,说的也是宫中有座巨大的藏书楼,里面的藏书浩如烟海的事,听得谢苗眼冒金星。
三人齐齐说着走了段路,周寅一摸袖子,停下脚步,带着歉意道:“我帕子忘在大表姐那儿了。”
谢荷瞥她,没好气道:“没记性,回去拿吧。”
“夜里天寒,二表姐与表妹先回去好吗?不然冻病了就是我的罪过。”周寅恳求。
谢荷哼道:“你想的美,以为谁会等你。谢苗,走了。”
谢苗怀抱暖炉,笑嘻嘻地看着周寅道:“表姐,我们先回去了,明日来找你玩。”
周寅应了一声好,与之分别,折身回荇院。她同妙华一同到了荇院门外,守院子的婆子见着周寅要行礼,被她一把扶住:“我的帕子落在表姐这了,我去拿一下,不必通报。”
“是。”婆子知她在府上地位今非昔比,也喜欢她的软和性子,她与自家女郎关系甚好,不通报这样的小事婆子自然一口答应下来。
周寅带着妙华一同进了院子,轻声细语:“你在这里避着风雪等我一等好吗?”说着将怀中暖炉交给妙华,好让她抱着温暖。
妙华笑:“ 好,我就在这等着女郎,哪也不去。”
周寅向她羞涩地笑笑,转身向房中去。房间大门紧闭,在冬日倒也不显得奇怪。
离门近了,她听到房中隐隐约约的声响,眼中毫无情绪,转瞬在声音最烈处一把将门推开。
她开门开得突然,余声未绝。
周寅猝不及防地闯入其中,径直向内室走去,已经准备好了不可置信与痛惜的神情在脸上。她的每个神情都能被精准切换在脸上,当需要某个神情时脸上就会立刻呈现出这一种神情。
打起内室的珠帘,入眼的是谢荇枯骨一般跪在地上,趴伏在木桶边缘,桶子中皆是呕出的秽物。
见周寅入内,无论是谢荇还是扶着她的贴身丫鬟皆惊慌不已,怎么也想不到周寅杀了个回马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