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柠檬小打
周寅垂下眼帘将谈漪漪躺平摆好,在她脖子下将披风模样的白布反系好,把她衣裙皆罩住后平静地站在一旁。
“开始吧。”周寅吩咐,是显而易见的主从关系。
鹿鸣开始操作。他将谈漪漪一头长发在羊肠发套中固定好,接着在她脸上刷满油膏隔绝空气。涂好油脂,开始上石膏。
他操作严谨,动作流畅,一看便不是第一次操刀此事。
直到薄薄一层石膏几乎将谈漪漪半颗头包裹住,鹿鸣才停手。他尽心竭力至此,却没冒出半颗汗珠,整个人如雪砌而成。
“阿寅。”他温声叫道,似在撒娇。
周寅嗓音清透,让人联想到毫无杂质的碧玉:“与她身形相仿的女孩儿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鹿鸣道,“你救下的那么多人听到是要为你做事,都争先恐后地要帮忙。”
周寅像是对人们的热情感到苦恼,装模作样:“大家的热情我真的无以为报。”
鹿鸣又道:“不过那个女孩儿没能日日跟在谈漪漪身边模仿她举止、语言、习惯,若一动大概很快会被发现不同。”
周寅温柔一笑:“没关系,她只要在房中坐着就好,毕竟是我们的第一次试验,有不足很正常。”宽容而慈悲。
作者有话说:
11实现了愿望,虎虎达成了目的,都有光明的未来。
看评论有人问虎为啥没有感情但对女孩儿好,和她的过去有关,后面会写到。
第75章
石膏将谈漪漪整个面部裹住, 只留下两个孔洞用于呼吸,在晴好天光中看上去分外瘆人。
鹿鸣不住按压拍打,以使材料与她皮肤完全贴合, 但人细微的呼吸起伏总使贴合完美不那么容易, 需要在成型前时刻施加压力。
石膏开始发热, 逐渐在人脸上凝固成膜。
周寅静静注视着事物一寸寸变化,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
直到石膏完全凝固, 鹿鸣才停下手上动作, 等其冷却下来。他转过头看向周寅, 目光中带着隐隐期盼。
周寅眼波盈盈,轻声夸赞他:“做得很好,辛苦了。”
鹿鸣得到这一句话顿时显得满足而幸福, 笑容像是清冽甘甜的泉水,少年意气十足,全然没有平日示人时的清冷淡泊。
“为你做什么我都在所不辞。”他态度认真, 如在宣誓。
周寅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他该如此的。
鹿鸣又提起旁的,也只有在二人独处时他才不必和周寅装作并不熟悉,可以面对面随心交流:“你上次来过以后谢琛配合许多, 能好好吃饭, 老实接受治疗。”
周寅莞尔:“啊, 因为上次来我答应他了,只要他好好恢复, 我日后就将谢琛送回谢家。”
鹿鸣微怔, 很快明白她的意思, 思索道:“小嗔日日与他共处, 应当能慢慢模仿出他一举一动。”
“不急。”周寅像是一汪静水,有安抚人心的神奇力量,“他的时间很够。”让人心中焦躁随着她的一字一句安定下来。
“其他人呢?”她软声询问。
“都已经到各自该去的地方。”鹿鸣回答,“只待日后。”
“好。”周寅奖赏性地伸出手去,在他发顶上摩挲两下,“谢谢你如此为我打算。”她很快收回手去,让人刚尝到甜头便又失去,不得不怅然若失。
鹿鸣盯着她的手看,抿了抿唇:“还有他身体里的另一个人。”
周寅微讶地看向鹿鸣,歪着脑袋,想了想,轻声道:“他怎么了?”
鹿鸣答:“他想以为阿寅所用来交换谢琛身体不死。”
周寅失笑,显得有些无奈:“他好自信,那么他有什么值得我用的地方呢?”
鹿鸣将唇抿起:“他提出个兴办报纸以启民智,掌控言论方向的主意。”
“报纸?”周寅语调奇妙,反复咀嚼这两字,虚心请教,“是什么意思?”
鹿鸣拧眉,学着谢琛身体里的系统道:“报纸为小臂大小纸页,其上刊载记录一国新近发生且有价值之事,可以反映且引导百姓议论。”
周寅眼睫微垂,摇头笑道:“是那个世界的东西?很有价值,但是并不适合这里。”
鹿鸣安静地痴痴看着她,等她下文。
“首先妄议国家大事是要杀头的。”周寅轻叹,“再者寻常百姓中识字者并不多,受众便是错的。”
她先抑后扬,尾音独特:“但也有可取之处,改改也可一用。可以引导议论,但显然不能是目不识丁的百姓。换一换,文人最感性,他们的情绪更好调动。”
“报纸?”她念自己并不熟悉的词汇时语声略为含糊,却很撩人,“那么内容也要一起更改,不能写国家大事,写诗词文章。”她三言两语将报纸定性,全不似在学堂中那样中庸。
“我同意他的交易。”周寅略带歉意地看向鹿鸣,“只是委屈你了。本想到时候在谢琛那里让你轻松一些,这下倒要暂且留他性命,不能让你省些功夫了。”
鹿鸣缓缓摇头:“我没关系。”
周寅目光绵绵:“要麻烦你与他交涉,尽快将办报一事具体事宜整理出来。”
“是。”鹿鸣应允。
周寅很庆幸似的开口,语气柔软:“还好有你。”像丝毫不在意过去之事般。
鹿鸣便感到一阵痛苦的甜蜜。她对他越好,他一面欢喜,一面想到过去之事便被无穷无尽自责的痛苦吞没。
石膏很快定型,鹿鸣伸出双手将之从谈漪漪头上剥离。石膏脆弱易碎,稍有不慎便会一切白费,需要重铸。但他手极为平稳,没有任何颤抖,将之完完整整从头上取下。
因事先在脸上涂油膏润滑,石膏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只是有些反光。
鹿鸣将石膏在桌上放好,换了一盆干净的温水来供谈漪漪擦洗。他进来时只见周寅将左腕上佛珠重新戴回手上,心中一软。这佛珠是他送周寅的。
“水好了。”他端着盆到周寅跟前。
“谢谢。”周寅将佛珠戴好,掩于袖下,拿出帕子为谈漪漪清理脸上的油。
清洗干净后,她为谈漪漪解下身上白布,缓缓将人叫醒:“漪漪,好了。”
谈漪漪揉着眼睛醒来,打着哈欠坐起,并未问起自己怎么会睡着,还顺着周寅的话道:“已经好了吗?”她以手为梳梳头发。
“模子弄好了,大约要两日做出面具。”鹿鸣不冷不热道,已经搁下银盆小心翼翼地去弄桌上模具。
谈漪漪的注意力顿时被桌上的石膏像吸引,指着那个好奇地问周寅:“阿寅,那是我的脸吗?”
周寅伸出手将她部分落在衣领里的头发拨出,温声答:“是呢。”
谈漪漪既新奇又有些畏惧,偎在周寅身前远远地看,骤然见到石膏色自己的脸很不适应。
她看了会儿心中还是惦记着自己的活计:“我两日后便能来盘账了吗?”
“可以。”鹿鸣目光未离开过这座石膏像。
谈漪漪喜滋滋地在馆中梳洗整理好,同周寅回府上将丫鬟接回,便早早归家。她这样准时回来让谈夫人放下心来,倒也不反对她与周寅来往。
两日时光很快过去,周寅带着个身量与谈漪漪一般高丫鬟打扮的女孩来拜访她,这次门外没有谈夫人来接。
一入房中将门关上,谈漪漪便到女孩儿跟前站定,上下打量她。只见女孩模样平平,让人眨眼便忘。
“好姑娘,你就是来代我的吗?叫什么名字?”谈漪漪眨着眼问。
女孩儿内向地点头,看上去不大爱说话,但一开口是很标准的京话:“我叫小慧。”
“哪个慧?”
“戒定慧的慧。”
谈漪漪愣愣,才反应过来是哪个慧。勤修戒定慧,熄灭贪嗔痴。
“可你看起来和我并不像呀,是需要怎么做?”谈漪漪问。
“女郎请等一等,可否借您梳妆台一用?”小慧问。
“可以。”谈漪漪兴奋极了,很想看大变活人。
小慧麻利地到梳妆台前坐下,从袖袋里取出只黑色锦囊,将锦囊打开,其中是一张肤色面皮。她接着又从袋子里摸出其它瓶瓶罐罐摆在桌上,准备操作。
“那是……”谈漪漪指着小慧手中的面具问。
“猪皮做的。”小慧笑道,开始往自己脸上刷东西。
周寅与谈漪漪便站在她身后看她涂涂抹抹。半个多时辰过去,小慧将口脂涂好,再抬眼看向菱花镜,赫然就是谈漪漪。但若要细细端详,倒也能让人看出些差距来。
“这……这是我?”谈漪漪险些惊叫出声,指着镜子里的小慧问道。
小慧站起身,低眉顺目,连神情都很自然,并不显得僵硬。只是她这份神情便显得不那么像谈漪漪了,谈漪漪绝不会低眉顺目的。但正因如此,却让谈漪漪自在不少。
任谁看到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都会感到古怪,但一旦显得不太像,就没那么古怪。
“阿寅你看,我们真像!”谈漪漪站到小慧身旁,乍一看如同双生。
周寅只笑着说:“鹿神医很厉害。”绝口不提模样很像的话。
谈漪漪拉着小慧看来看去,很是新鲜。待看够后她又亲自指出装扮上的一些不足,修修改改后两人看起来如出一辙,定下模样,又让小慧试试她的衣裳,确认没什么岔子后才让她恢复原本模样。
“你只要这样坐着在房中看书就好,我母亲平日忙碌,事必躬亲,白日几乎不会来我房中看我。她若来了,说什么你也是只管闷声听着就好,不用理会,我平日就是这样。”谈漪漪笑嘻嘻道,“别的我晚上再与你细说。”
接着她将房门打开,当着满院人的面与周寅演了一出换丫鬟的戏,顺利让小慧留在谈家。
翌日一早,谈漪漪扮作丫鬟模样顺利从府上离开,上了府门外周寅的马车往慕虎馆去。
“我自由了,阿寅!”她还有些晕乎,像在梦里,却还记着将开心事第一时间向周寅分享。
“开心吗?”周寅柔柔弱弱地问。
“开心!像做梦一样。”
……
谈漪漪白日在馆中核账,午食在馆中留用,到酉时回家,一日过得很充实。谈家同样风平浪静,小慧按谈漪漪所言去做,没让人看出任何破绽。
虽然劳累,但谈漪漪却喜欢这样的生活远胜于从前。
用了午食,谈漪漪照例戴着幂篱在馆门处看就诊百姓休息眼睛顺便消食,偶尔也会加入周寅帮着念方子让药童抓药。慕虎馆中午是不歇息的,馆中两个小郎中与鹿鸣轮着接诊。在这里看了两日百姓,她心中又有了些说不出的感觉。
能到京中就诊的百姓已经是整个国家中百姓里体面的那一批,但一座城市永远不缺在其中苦苦挣扎者。是以每日队伍中依旧不少衣衫褴褛、黑皱如猴的人,也不少因各种各样重伤重病实在无法劳作不得不就诊的人。
能看到他们还是因为慕虎馆的善心传扬开来,这里药价相对低廉,甚至会无偿为人诊病。不然这些人多是要悄无声息地死在京中哪个不知名的角落,在清晨禁卫军巡城时被他们拉走丢入乱葬岗。有碍观瞻。
谈漪漪感到震撼,他们是人,但显然不是和她一样的人。她看到他们会有种喘不过气的恐惧,但也会同情他们。
她想他们真可怜,她愿意捐些银钱到馆中以尽绵薄之力,但也仅限于此。
他们太可怜,与她差得实在是太多,她无法真正的感同身受,不自觉会带着高高在上的施舍态度。她甚至会为他们掉泪,可眼泪也是居高临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