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狗柱
过了几日,晏明月逐渐适应了重新成为北渊王妃的生活。
实则也并不需要她格外去适应什么,在与贺凛成婚的这三年中,他们见面相处的时间屈指可数,而这些为数不多的见面时,大多都在他们的争吵或是冷战中度过。
其余时候,贺凛并不常在府上,即使他闲来无事之时,也会因着晏明月原本所以为的眼不见为净,躲避得远远的。
那时候晏明月倒只是觉得落得清静,如今想来,只怕是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让贺凛寒心,才让他不得不这般疏远自己。
信已寄出,晏明月心里并没有底,本就与贺凛刚大吵过一架,自己的态度也实在令人怄气,她无法突然做出令人生疑的态度,一股脑将自己的心绪全数托出,只道这简短的一句话,也不知贺凛是否会搭理。
这几日,晏明月时常在回想曾今她与贺凛的过往。
若非不是在死后亲眼看到了贺凛的所作所为,放到现在,她是断然没法想象,贺凛竟是一直将她放在心上,还默默为她做了那么多事之人。
这桩婚事,本就不是你情我愿之事,贺凛究竟是何时对她生了情意,愿为她这般付出至此的呢。
晏明月与贺凛相识于少时,那时她还是被先帝捧在掌心的娇贵公主,而贺凛则是战功显赫位高权重的延庆王嫡子。
延庆王是越朝唯一的异姓王,曾为先帝手下威武将军,随先帝南征北战,多次立下汗马功劳,遂在越朝建立之时封王赏爵,贺凛出生之际,先帝更是亲临王府,为其赐名,延庆王在朝中地位可见一斑。
贺凛年长晏明月三岁,因着年岁相差无几,先帝常念晏明月在宫中闲来无趣,便特准许她前去延庆王府寻贺凛同玩。
晏明月娇养而长,贺凛却长在延庆王极为苛刻的管教之下,晏明月记得自己每每去到王府时,不是瞧见贺凛在背书练武就是在受罚挨打。
那时晏明月也曾同情过贺凛,小小年纪却背负着比她皇兄皇弟都要沉重压抑的童年。
随着年岁的增长,身为长公主,晏明月自是不便时常出宫,逐渐与贺凛鲜少有过联系了。
晏明月十二岁那年,先帝病重,外族侵略,延庆王率兵出征却战死沙场,贺凛年仅十五袭爵,领父兵权讨伐外族,将其尽数击杀,更在战场上展现了绝不输他父亲的英勇谋略,亲斩敌将首级,一路所向披靡,至此一战成名。
而后两年中,贺凛铁骑纵横,境外趁先帝病重窥伺越朝领地者,皆被他严防死守,杀得片甲不留,越朝的名声在这短时间内,又一次被贺家军打响,而贺凛的大名,深深烙在敌军心头,成了令人恐惧的号角,断不敢再踏入越朝境地半步。
贺凛回京前的最后一战,踏过尸山血海,将越朝疆土扩大至北部平原,独占平原阔土,在那片被各国觊觎的土地上,插上了越朝的旗帜。
据说贺凛的腿疾便是在那场战役上留下的,而后他平息了战争,带着兵□□旋而归,先帝赏地提位,将贺家的爵位提到了几乎与皇室亲王相匹配之地位,另又有一纸婚书赐下。
不光是当时的晏明月如此作想,当下无一人不觉得,先帝此番作为,是为了弥补因战事而失了父伤了腿的贺凛,将自己的掌上明珠嫁给一个不良于行之人,即使那人如今贵为王爷。
晏明月即将及笄,本是等着自己到了年岁,求父皇为她赐婚,嫁予她心仪之人,君衍侯叶萧。
可谁知,她竟等来了这样一桩婚事,自是不愿。
那时晏明月不明白,时至今日,她才明白父皇的苦心,父皇驾崩,朝中动荡,晏律年仅十岁便登基,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他们的母后早已仙逝,身后也无人支撑,觊觎这片江山这帝位之人大有人在。
晏明月想着,若是这些年无贺凛在她和晏律身侧庇护着,只怕不用等到两年后叶萧造反,当即便会有人轻而易举推翻王朝,将越朝改朝换代。
但事实却是,贺凛守着这片疆土,从始至终都未曾退缩过分毫,她逼他交出兵权,和那些处心积虑之人站在同一阵线诋毁他造谣他,他也从未想过放弃,直至她死后,他也仍是一步步扶持着晏律,终待他能独当一面,才放下了肩头的重担。
思及往事,晏明月心中感慨,眼眶发酸,泪水包裹其中,终是落在了眼前的书卷上,晕开一团水渍。
屋外传来声响,敲门声伴随着银翠的轻声响起:“王妃,奴婢给您送书来了。”
晏明月回神,慌乱抹去眼角的泪:“进来吧。”
银翠拖着一摞书卷入了门,将书卷轻放在书案上,又垂头道:“王妃,已是丑时一刻了,您这几日日日阅书至深夜,还是早些歇息,莫要累坏了身子。”
晏明月拿过面上的一卷书打开来:“无事,本宫还想再看看。”
屋内沉寂片刻,银翠看着晏明月垂眼认真的模样,忍不住道:“王妃,您最近阅览如此多医书,可是想为王爷找寻治愈腿伤之法?”
原本银翠只以为晏明月是突发奇想兴趣使然,可一连几日,晏明月要的皆是与疗伤治骨相关的医书,饶是她再觉得不可思议,也忍不住往这想了。
晏明月手上动作微顿,随即微微颔首:“嗯,王爷的伤并非不治之症,当时有解的。”
前世晏明月并不知贺凛腿伤具况,只知他的腿伤起初看起来与常人并无异样,而后走路逐渐有些跛脚,再到需得杵拐杖行走,不过一年便坐上了轮椅。
这般过程,晏明月并未去关注了解太多,但她见过后来贺凛在阴雨天疼得撕心裂肺的痛苦模样,这伤痛远不止她以往表面上所见的那般轻松,而贺凛那般高傲之人,最终叫他坐上了轮椅,也定是在实在无法再坚持之时,挣扎许久才愿接受的事实。
重活一世,晏明月不知自己能改变多少,但若能让他免受这些苦痛,早日治好腿疾,也算是自己对他的一份弥补了。
后来贺凛的确再次站了起来,那这伤便有可治之法,若早于当时实施救治,说不定还能好得更全才是。
银翠眸色微动,虽不知自家主子怎突然有了如此想法,但能见她念及王爷的好,从而想着为王爷做些事,两夫妻日后若能逐渐和睦,她也是打心底里开心的。
晏明月忽的又抬了头:“信可有送到,王爷那边可有回音?”
“算着时日,信应当已是送到了军营,若要回信,也需再过几日。”
晏明月闻言点了点头,视线再次落回书卷上,乌黑的瞳眸映照着卷上的字,目光专注,眸光逐渐变得柔软。
*
贺凛收到来信是入了军营的第五日,当信使称书信是自北渊王府寄来时,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剑眉微蹙,湛冷的瞳眸里诧异之色一闪而过,而后眉宇间又被冰霜所笼罩,盯着信使手中的信件许久,才微动了唇角,沉声道:“呈上来。”
北渊王府中,后院唯有晏明月一位主母,自不可能会有其他人与他通信,但此信自王府而来,便是说,晏明月寄了一封信给他。
信使恭敬将信件呈上桌案,贺凛抬手之际,屋内士兵皆哑然对视一眼,纷纷退了出去。
信封上一行娟秀的小字,王爷亲启。
贺凛眉心微微一跳,盯着这行字,眸光深幽。
她虽性子带着令人气到心绞痛的蛮横,但却写得一手温顺乖巧的字,若非只识其字,甚至会以为家中是位会软着嗓子唤他一声王爷的娇妻,信中会是缠绵娇柔的思念,或是温软绵密的情话。
可晏明月不会。
思及前几日他将前往城外别苑路上的晏明月逮住时的心情,那几乎要冲破理智涌上心头的怒火与妒忌就要再次席卷他的心绪。
她抵死不认,更字字如刀。
这桩婚事并非她愿,他当初便知,可形势使然,他也没法坦然将她拱手托让于他人,自私的占有欲让他不顾她的抗拒,强行将人拢到了身边。
可到头来,自己却被困于这无法冲破的气恼中,压得心头沉重又痛苦。
眼前闪过晏明月亭亭玉立的娇容,心下的阴郁又顿时化作一股无名的烦躁,扰得心绪纷乱,最终徒留眼前实打实出现的信件。
修长的指尖撵开信封,贺凛敛目看去,仅有短短一行字。
有事与王爷相说,望归。
顿时,贺凛周身寒意更甚,锐利的眼眸几乎要将这字给盯出个窟窿来。
而后又猛的闭上眼,仿若自己刚才什么也未曾瞧见。
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信件一角用力到指腹发白,再睁眼时,眸子里幽暗得犹如一汪深不见底的冰潭。
她能有何事与他相说,说来说去无非是那么件事。
因着此事与他大吵一架,他前脚刚走,她后脚便来信要他归去,若是不知晓的,莫不是以为娇妻粘人,念着他归。
可晏明月,她想和离,想摆脱他,想彻底离开他身边。
贺凛自幼冷静自持,天大的事他也能不动声色掩于冰冷的外表之下,唯有晏明月。
轻而易举就能将他的冷静击得溃不成军!
“来人!整顿精兵一队,即刻出发,西山操练!”
此时已过亥时,夜色浓郁,繁星四起。
守在门外的士兵听闻屋内厉声,顿时身子猛然一颤,以为自个儿是听错了。
即、即刻出发?!
正慌乱无措之际,屋外有高声渐近:“王爷!不好了,府上传来消息,王妃、王妃她在府中病倒了!”
屋内身形骤然一僵,贺凛一双剑眉顿时拧紧,指腹用力握紧,起身怒道:“怎么回事?”
一路奔来的侍卫风尘仆仆,顾不上喘口气,跪在贺凛跟前急道:“王妃昨夜用过晚膳后突然晕倒,而后高烧不退,小的这便快马加鞭赶来向王爷禀报。”
贺凛闻言,身子下意识就要有动作,随即却又极力压制下来,顿在原地。
刚有信件寄来,而后便又病倒,究竟是真病还是在刻意为之,想借此强逼他回去。
贺凛眸色越发深谙,薄唇紧抿着一条线,周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下颌线紧绷得厉害。
跪在地上的侍卫也不知自己这是触了王爷哪片逆鳞,几乎要将头埋进了地下。
屋内沉寂许久,贺凛终是开了口,隐忍着满腹情绪,沉声道:“操练取消,回府。”
第4章
晏明月并非故意装病,而是当真病倒了。
自重生醒来后,她意识到自己还能有机会改变许多未曾发生之事,首先便将心绪放在了治愈贺凛腿伤一事上。
她前世未出嫁时,倒是对行医之术颇有兴趣,缠着先帝让她去太医院学习,也确实学到些皮毛。
直到后来她嚷嚷着要当真钻研医术,太医院的太医搬出厚厚一摞医术让她研读,她便开始叫苦连天,连连打了退堂鼓,原来行医治病可不止诊脉抓药这么点儿小事,还得悉知医术理论。
这事便这么荒废了下来,而今再看这小字密密麻麻的医书,晏明月却又能宁心静神下来细读,也不知是有了年岁的增长而性子沉稳了,还是心里念着贺凛有了意念。
如此刻苦研读之下,寒风萧瑟,身子便扛不住了,重病倒下之际,手里都还抓着一本刚看了一半的医书。
王府即使在第一时间派出了侍卫赶去军营,也无人料到贺凛会在第二日傍晚时分就赶了回来。
军营距王府两三百里路程,前去报信的侍卫快马加鞭也花了近一整日的时间才抵达军营,贺凛不过半日就出现在王府。
马厩外的马夫看着眼前累得直喘气的马儿,丝毫不敢想王爷这是叫这马不眠不休跑了多快的速度,若是军营再远上个百来里,只怕是要活活将这马给跑死了。
如此折腾,饶是这御赐的汗血宝马,也是耐不住的呀。
贺凛大步入府,剑眉星目中神色沉冷,眼底布满血丝,鬓发微乱,但仍挡不住他周身强大的气场,前院道路两侧的下,知他因何匆忙赶回,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在归途中贺凛曾设想过此事的多种可能性,兴许自己这般分秒必争的回来,入了府便会有晏明月冷着脸庞递出和离书等着自己,也有可能她是当真病了,但过去半日,也逐渐有了好转,见他回来仍是没好气,得了消息进而避而不见。
但见府上此状,他的呼吸骤然逼紧了一瞬,脚下生风,快步朝着兰亭苑而去。
太医方才退出屋中,转身见来人顿时惶恐垂下头来:“参见王爷。”
贺凛额上渗出些细汗,剑眉紧皱,视线落在那紧闭的红木雕花门上:“王妃如何了?”
“回禀王爷,王妃是心郁成疾所致,加之风寒附体,这便身子不支病倒,臣已开服药方,待王妃退了烧修养时日便可痊愈。”
贺凛闻言先是微微松了口气,而后眉心却拧得更紧了几分。
心郁成疾,她为何事心郁成疾不言而喻,她对那君衍侯动情至此,而他为她匆忙赶回,好似一个天大的笑话。
屋内弥漫着淡淡的药草气息,混杂着晏明月惯来爱用的熏香,贺凛抬手拂开珠帘,发出叮咛清脆的响声划破此时静谧沉寂的氛围。
贺凛沉步靠近,入目便见榻上美人面目憔悴,脸颊染上不自然的红晕,双唇却毫无血色,额间搭着降温的帕子,那虚弱可怜的模样,再无了平日里半分气焰。
探手将她身侧的被褥掖紧了几分,即使并未靠得很近,也能闻见她周身散发的淡然香气,贺凛紧皱的眉心自入府便未曾舒展过,看着烧得迷糊的晏明月,原本积在心头的郁气又转而变成了疼惜和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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