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胖柑
傅嘉树只知道这一段描写十分放荡,他初见秦瑜是觉得惊艳,但是这种惊艳是极盛的容貌,是那种不带有任何邪心,这个形容却是低俗下流,无耻至极。他问:“这段还有出处?”
“读书少,是真少。”秦瑜鄙视傅嘉树,“人家笔名都叫红陵笑笑生了,肯定是翻烂了兰陵笑笑生的《金瓶梅》,这一段前面几句是吴月娘初见潘金莲,形容潘金莲冶艳轻佻,后面心猿意马那里是和尚见潘金莲的描写,说出家人见了潘金莲也要抛弃佛性。”
“你还看这书?”傅嘉树用不可置信的口吻说道。
“我没说过我博览群书吗?这也是经典之一,我为什么不看?你认为我的思维,光看列女传,就能形成的?”
被秦瑜嫌弃了一脸,傅嘉树无言以对,又不能当场跟她争辩,转过头跟宋舒彦说:“舒彦兄,幸亏我们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关系。无论怎么样,我们在宁波的说法,才是最合理的。反正我们一口咬定,你对小瑜只有兄妹之情,所有的一切都是都是这个红陵笑笑生和陈华平造谣。而且,我们要大肆宣扬,舒彦兄和小瑜离婚,是两个新派青年处理传统婚姻的典范。我马上去问贺晴这个人的底细。”
“不仅如此,我们还要借机为舒彦兄设立一个追求男女平等,为改善女子生存环境不断努力的形象。海东纱厂的最终客户是女性,女性的消费能力非常强。如果能在女性心中树立好口碑,对海东洋布占领更多的市场会有莫大的好处。”秦瑜知道跟宋老爷说话,不能光谈理想,一定要谈生意。
宋老爷当然知道自己的目标客户是谁,他抬头问:“你说说看。”
“刚好我和舒彦兄今天走了车间,舒彦兄真的做了不少事。”秦瑜举例了宋舒彦在海东纱厂做的事,“海东纱厂的工人主要是不是女性?”
“当然,海东的工人,八成都是女工。”宋老爷说。
秦瑜看着宋舒彦:“我们现在提倡的休息和识字等于大部分的受益者都是女性。人群的受教育程度与其社会地位是成正比的,我们这个社会,大部分的女性是没有机会受教育的,实际上她们还是遵从着从程朱理学开始之后的,严苛的封建礼教。所以没有机会接受教育,谈什么社会地位提高。海东纱厂做的就是为女性提高权益而努力。舒彦兄一直倡导和致力于男女平等,他不仅仅是一个商人,还是一个带着理想主义的新时代青年。”
宋老爷点头:“你继续。”
“所以陈华平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您让儿子去留学了这么多年,但是您脑子里还是旧思想,虽然想把海东厂交给舒彦兄,但是生怕舒彦兄满脑子的新思想,带着海东厂走偏了。所以您留下了陈华平,来帮助舒彦兄。舒彦兄这个接受了众生平等思想,关注工人生存环境的人,看到工人的生存现状,尤其是女工和童工的生活现状,想要改变,却多方面遭受陈华平的阻挠,他十分苦恼烦闷。尤其是我和他商量了这么多的点子之后,因为陈华平,而无法执行下去,还写信向您告状。其实,这大半年时间,舒彦兄跟陈华平的矛盾日益加深。他一直忍耐着,收集着陈华平在厂里作威作福的证据,趁着您火急火燎出来,他向您提交了陈华平连工人的饭食钱都要贪的证据。”
宋老爷放下烟斗:“说下去。”
“您虽然是旧式思想,但是旧式思想的核心是仁义礼智信,您不同意儿子的很多做法,却不能忍受下属苛待工人。具有江湖脾气的您,简单粗暴地赶走了陈华平。因此,陈华平怨恨上了您和舒彦兄,转投您的对头鲁鸿达。开始造谣舒彦兄。至此,舒彦兄是一个接受新式教育,致力于男女平等的新青年形象也就树立了。而且是有海东纱厂当前实施的策略佐证的,顺带继续说舒彦兄是个理想主义者,所以他不顾现实情况,一定要把质量提高到东洋布同等的水平。你发现这个儿子不撞南墙是不可能回头的,只能勉强同意他去试,现在就是在尝试阶段。”
宋老爷指着秦瑜:“鬼丫头,这么一来,鲁鸿达和田中更加认为,海东纱厂如今父子分歧巨大,趁着舒彦乱搞的时候,更是坚定地倾销,务必把海东厂弄死。”
“对的。当大家都认可舒彦兄是这样一个带着点纯粹的人。那么大家完全可以理解他为什么要离婚?但是为什么又可以把我当成妹妹?因为,他是真的在践行他内心的准则。他不仅希望自己能自由恋爱,也希望我得到真正的自由。所以这篇文章也好,陈华平的话也好,都会被人唾弃,我们再找贺晴,找一些女性志士一起来说话。这样的话,世人最多说他是一个书呆子,但是当他能击退东洋布的倾销的时候,书呆子这个印象也会瓦解。这个时候一个真正的正面形象就会建立。”秦瑜认为最高端的道德绑架,应该让被绑架者心甘情愿地伸出双手。
宋老爷开口:“这样丝毫不会损伤宋家的脸面,就算是近段时间,舒彦也只是会被人认为是书生意气,但是依旧是博得世人的好感。这应该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现在说借机,我们也是找报社对吧?”
“不仅是找报社,我们还要把事情闹大。”秦瑜勾唇笑,“我想哪怕是写这种文章的人,也自诩为读书人,读书人通常力气不会太大,我应该打得过吧?”
所有人看她,傅嘉树问她:“你要干嘛?”
“我要让这个红陵笑笑生知道,我压根就不是什么潘金莲,而是酒醉过景阳冈能打老虎的武松。”秦瑜捏了捏手腕,借用上辈子某部动画片里的台词,“不把他打得满脸桃花开,他就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她笑看着宋舒彦:“到时候还要请哥哥陪我一起去。”
听见这声“哥哥”,宋舒彦心有千千结,她打的都是明牌,借着所有机会把他往哥哥这个位子上强按,他实在不想答应。
宋舒彦不出声,宋老爷替他回:“快意恩仇,就这么办!”
这事商量妥当,秦瑜和傅嘉树送父子俩出门,宋老爷想了想走到老妻身边:“明玉,要是在小瑜这里有什么不惯的,就回家来,我们父子早晚也能陪你说说话。”
“没什么不惯的,妮儿和我特别有缘,她在我也不会闷,挺好的。”宋太太说道。
她难道就听不出来,自己是要请她回家?宋老爷再想说什么,却又碍于孩子们都在身边,也因为对着那些姨太太,他什么招数都用得出,只是对这个老妻,这些年了他们之间好似从未亲近过,实在不知道如何拿捏分寸。
好吧!随她!宋老爷走下楼梯,见宋太太站在阳台上,没有下一步的动作,略带着一股气下了楼梯。
秦瑜和傅嘉树一起送父子俩,父子俩上了车,宋老板还往外探看。
秦瑜突然想起问:“不过伯伯,您想过没有,如果没有年老板,兴许就没这事儿了?您自己那净瓶水还倒不倒了?”
宋老爷用手指勾勾,示意秦瑜过去,秦瑜探头过去:“伯伯。”
宋老爷往她脑门上敲了两个爆炒栗子:“不敲你两下,尾巴翘到天上去了,是吧?没大没小!我走了!”
秦瑜摸着脑袋:“您倚老卖老。”
“我晓得了。”宋老爷没好气地说她,侧头跟宋舒彦说,“明天找吕老板过来谈。”
秦瑜弯腰挥手恭送伯伯离开。
车子缓缓离开,宋老爷透过后玻璃窗往二楼望去,二楼上哪儿有人?
他回过头见宋舒彦满脸颓丧,宋老爷劝儿子:“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大丈夫何患无妻?再说了,按照今日所见,我说句实话,你无论是沉稳还是洒脱都差小瑜远了,她实在不是你的良配。今天既然决定了,你们俩日后只有兄妹名分,再无其他了。”
宋舒彦侧头看着窗外斑驳的光与影,偷偷用手指抹掉了眼角的湿意,其实他又怎么不知道,自己跟秦瑜早已没了缘分?只是自己不信罢了。
她亲口对他说靠在傅嘉树的肩头睡,这不就是跟自己明说她已经认定了傅嘉树吗?
宋舒彦擦掉了那一滴泪,转过头,苦笑:“大丈夫自然不患无妻,只是再也没有那个人了而已!父亲,您不会懂的!在您眼里,所有的女人可能没什么差别。”
“女人嘛!吹了灯……”
宋老爷话说到一半停下了。怎么会没差别?宋老爷心头掠过自己的那些女人,慢慢的画面定格在自己洞房花烛夜,他挑起红盖头,看见一张明艳若桃花的脸,明明自己心头动了,却非要强说,他不喜欢这般艳丽的女子,他喜欢的是表妹那样清丽可人的,所以有了老二。
从此她永远穿着朴素的衣衫,掩盖她的艳光,而他很快对老二没了兴致,长宠有着一张艳俗脸庞的老三,哪怕明知道老三胸无点墨,脑子空空。再后来,她无需用衣衫掩盖,也没有了当日的光彩,他对老三也就渐渐失去了兴趣……
送走宋家父子,秦瑜拿了笔记本,跟着傅嘉树去傅家,要去请教傅老爷一些问题。
两人走在小道儿上,傅嘉树问她:“舒彦兄没有问你我们一起赏月的事吧?”
他倒是很在意吗?秦瑜点头:“问了!”
“你怎么说?”
秦瑜据实已告。
傅嘉树听秦瑜说,她告诉宋舒彦,她靠着自己仰头睡了半宿,傅嘉树脸上笑容就止不住。
秦瑜停下看着傻笑的傅嘉树:“不过我发现这个谎撒得不够圆满?”
“怎么不够圆满?我觉得很好!”他都很不跟把她抱起来转个圈圈了。
“就你这点子文化水平,真能说出‘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舒彦兄会信?”秦瑜看着他,十分真诚。
“秦瑜,我只是不看那种书而已,并不是不学无术。正经的诗词歌赋、四书五经我也熟读的。你什么意思啊?”
傅嘉树想起上次宋舒彦知道盖茨比,他就不知道,而且他还知道,就是自己的专业,秦瑜也比他知道得多,秦瑜也不算是说错自己,好像他真的读的书比较少,傅嘉树一下子有些落寞。
感觉出他不开心,秦瑜细想是不是伤他自尊了?她连忙安慰:“咱们俩,有一个多看看不正经的书,多揣摩揣摩就够了。没必要两个人都懂那么多!”
听她说“咱们俩”,傅嘉树心花怒放,未曾细想,更何况已经进了家门。
傅老爷正在喝茶,秦瑜立马过去:“傅伯伯,我有几个问题要问您!”
想起傅嘉树昨夜未曾睡好,她跟他说:“你去休息,昨夜都没好好睡,早点睡觉。等下我自己回去,两步路,难道还真要你送?”
秦瑜关心的话让傅嘉树满心都是糖水,他确实昨晚没好好睡,有些头脑发胀,再说此刻也算不得早了,洗漱了躺到床上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不一会儿似乎半梦半醒,脑子里浮现出那篇文章里胡说八道他与秦瑜在云海大饭店的句子,这个王八羔子还借了柳永的一句词:“酒力渐浓春思荡,鸳鸯绣被翻红浪。”
一觉梦醒,身上汗涔涔,傅嘉树伸手开灯,床头的闹钟此刻才三点出头,伸手摸了一下自己有些发烫的脸颊,脑子里突然冒出秦瑜的那句话,什么叫做有一个多看看不正经的书就够了?不许她看!却转念,自己不过看了这么一段文字,已经如此旖旎,不晓得她梦里……
第73章
报纸大小有时候不能按照发行量来, 比如,《三日谈》这份报刊的一期的销量能达到三万份,在上海滩大大小小几千种报刊中绝对能排在前五。
但是它依然算是小报, 因为它报道的那些新闻全部来源于路边社, 就跟渣男一样不拒绝、不负责。
这就导致了它上面各种小道消息特别多,尤其是社会名流的花边新闻,没被它刊登过,谁敢说自己是有点儿名声的人?
这么多未经证实的小道消息,自然成了无论是底层市民,还是上流社会, 茶余饭后的最佳消遣了。
秦瑜是知道了,这份报纸大概是香港八卦新闻的祖宗之一。
就像上辈子微博热搜一样, 被他来了一篇这么夺人眼球的报道,加上之前本来就有诸多传闻, 这件事又引发了热议, 现在其他小报也蜂拥而上,恨不能把秦家和傅家倒出来的垃圾都翻一翻。
秦瑜坐在傅嘉树的车子里转头看,后面追着车子跑的那群记者,只能赞叹狗仔的祖宗果然敬业非常。
街道上报童在大喊:“卖报, 卖报!海东纱厂少东不识未婚妻真面目,亲手将未婚妻送给兴华傅公子。”
“停车。”秦瑜让傅嘉树停下,招手来报童, “买报纸。”
秦瑜刚刚接过报纸, 听那报童说:“谢谢秦小姐。”
她还没展开报纸,报童往前奔跑:“宋舒彦前妻买了我的报纸, 正在看海东纱厂少东不识未婚妻真面目, 亲手将未婚妻送给兴华傅公子。”
秦瑜:“他怎么知道我?”
“我的车牌。”
好吧!傅二少是上海滩名人。
秦瑜低头读报纸, 跟傅嘉树说:“现在满城热议,我是潘金莲,你是西门大官人,舒彦兄是武大郎,而且咱们这个版本是武大郎亲手把金莲送上西门庆的床。”
傅嘉树一直认为秦瑜是大家闺秀,即便长了一张让人神魂颠倒的脸,却因为气质卓然而让人不敢冒犯,看看她把潘金莲往自己头上扣不算,就连上了床这种话都说得十分顺畅。
车子到了铭泰门口,已经有记者蹲着了,都已经被人在报纸上编排得不成样子了。傅嘉树想来想去,一不做二不休,叫住正要推门下车的秦瑜:“小瑜。”
秦瑜转头,傅嘉树抓住了她的手,抬起她的手,他低头轻轻地把唇落在她的手指背上。
这算不得吻手礼,是听她读报纸上的那些话,只觉得白白担了这些虚名,他却是连她的手正儿八经都没牵过一回,此刻心内既是躁动,却又不愿逾矩冒犯,只能捉了她的手,亲了上去,亲到了她的手,已经是心满意足,放开她的手,只见她低头看手背,这是被自己惊到了?
秦瑜真的被他给惊到了,报纸上细节都给他写了“朱唇缓接,香津暗渡,眼神迷离”,他呢?亲个手背都像是一只偷腥成功的猫。对得起这些词吗?
“傍晚我来接你?”
“知道了。”秦瑜想起自己未能如愿的壁咚,再创造个机会,她问,“今天晚上要不要仰头赏月?”
听她又提,傅嘉树没好气:“有完没完?”
“不要就算了。”
那天他们都没赏过月,他说:“是你跟舒彦兄说的那种赏月的话,我觉得可以!”
靠在一起坐大半个晚上?他想什么呢?不过既然人家期待,就让他期待吧?等下哄起来也容易。秦瑜点头:“好。”
她下了车,看着他开车离开,想起他温暖柔软的唇贴着自己的指背,低头轻笑。
“秦小姐,你是在跟傅嘉树先生恋爱吗?”秦瑜被一个拿着小本子的人给拦住了去路。
边上是来上班的同事,有人驻足,有人往里走,秦瑜抬头,听那人说:“我是《红花报》的记者……”
秦瑜挑眉:“我是公众人物吗?”
这人抬头不解,听秦瑜说:“西方文明社会很重要的一条是对个人基本权益的尊重,隐私权是其中之一。既然我不是公众人物,我为什么要向公众解释我的隐私?”
秦瑜此刻已经从满面春风转成了寒气逼人,这位在她的注视下,居然有种身上汗毛都竖起来的感觉,直到秦瑜消失不见,他想了一会儿,低头写下“傅家少爷与宋舒彦前妻在车内亲吻”,反正吻手也是吻。
此刻,地产置业部办公室,自家经理变成了各大报纸报道的主角,议论纷纷,被人从楼上拉下来的丁长胜怒骂:“放他娘的狗屁,武汉之行,我全程跟在秦经理身边,她跳舞还是我教的,别人不晓得秦经理的本事,咱们还不知道?回来之后,我有没有跟你们说,因为陈华平让我说那些话,我懊悔死了。这些话,就是陈华平只宗桑(畜生)污蔑我们经理的。”
“阿胜,你到现在也没解释,那个宋舒彦当时有没有认出我们经理?我们知道经理不会做那种事,她那么聪明的一个小姑娘怎么可能,但是啊!我们觉得,宋舒彦真的不认识自己妻子,然后追咱们经理。”
“嘘,我们要跟经理步调保持一致。其实我也认为宋舒彦,没认出我们经理,然后傻乎乎地一边追我们经理,一边跟我们经理离婚。但是这是客户,重要客户晓得吧?”丁长胜嘿嘿一声,“你们懂的呀!”
秦瑜走进去:“阿胜,懂什么呀?”
“没什么!没什么!经理今天好早?您要开早会吧?我上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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