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肝妈
她记住画中内容,又把画放回原处。等她和祝姑相继出了北屋,就见在林荫掩映下,那条乌梢蛇悄无声息地游进屋里铱誮,盘画去了。
祝姑不赶蛇,厉蕴丹也懒得动手。她在正堂画了好半天符,直到接了活才出门,一去就是两个小时。
晓得她暂时不会回来了,祝姑便阖上门落了锁,去偏屋休息。而除灵完毕的厉蕴丹则回了笼屋,思考着断掉的线索该怎么接。
她本打算召回溺水鬼问事,可一想到“鬼话连篇”这个词,顿觉有点风险。鬼话能信么?万一它给了错误的信息,遭灾的事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叮咚!”电梯到了。
笼屋的电梯自打失事后便少有人乘坐,除了造化者和厉蕴丹。
翻新的电梯鸟枪换炮,里外都用了高科技的新材料,不仅撕掉了满墙的旧报纸、破木片,还装上了新的木板和三面镜子。内中的照明灯换了个,从暖黄光变成了冷白光。摄像头也换了新的,顶上有个红点闪闪烁烁。
破电梯不破了,还没了旧报纸,真是让人不太习……
等等!
厉蕴丹正要摁下按钮,忽地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一个细节。
旧报纸、旧报纸……她记得听人说起过,在邹家还没拿下九蛟的大小报社时,曾有一批敢说敢骂的记者在报纸上大胆陈词,犀利地指出问题核心,揭露过不少秘辛。
对,旧报纸!
那批记者或许已经找不到了,但他们书写过的文字一定存在于某个角落。
如果可以,她倒是想出多明去找找,但神来之音只让造化者来多明区,能不能出去真难说。毕竟这一月来,她没见过哪个造化者走出多明。
厉蕴丹跑出电梯,四处搜索旧报纸的踪迹。
笼屋常被人忽视,故而垃圾处理往往不够及时,没准旧报纸还堆在哪个垃圾桶里。可笼屋也有一批早起贪黑收废品的人,或许报纸早被人翻走了。
厉蕴丹也是没想到,她堂堂大厉帝王居然也有主动翻垃圾桶的一天。
好在曾经上过战场,断指残腿大小肠看多了,她见着垃圾倒没恶心感。只是夏日蚊蝇扰人、气味难耐,她寻了半日无果,干脆直奔垃圾回收站。
距离七月半只剩七日,她开始“不务正业”。先是收购了一堆旧报纸,再是往返于各大旧书摊,除了必要的卖符和除灵,她不是看报就是读书。
只能说书中自有黄金屋,她确实知道了不少堆在犄角旮旯的往事。
比如笼屋新建后的第三年,有一名九蛟风水师大胆陈词,直言曹家是自己兜不住风水局了,才拉了一批同行富豪下水,让他们帮着兴建笼屋。明面上是分一杯羹、有福同享,实际上是分摊风水局的伤害和风险。否则,曹家为何不继续拿风水局赚钱,赚到一家独大,而偏要与人“分享”呢?世界上可没有免费的午餐。
然而三周后,该风水师被记者报道“癫痫发作,送医无治”的消息,一时间占据各大报纸的头版。曾被他的话说动的人心又不免动摇,还在犹豫住不住笼屋的人终是住进了笼屋……毕竟,谁会相信一个有病的人说出的胡话呢?
又比如笼屋建完的那天,参与该工程的九家来了一张大合照。那时的报纸只有黑白,有些人脸难免认不出,但一旁的文字仍能辨认,厉蕴丹在灯下细看,就见字里行间写着几个名字。
选址风水师宋卫明、梁不凡、许万棉……投资人曹抚、邹利英……
她耐心地一一核对,只是对着对着,发现报纸的照片上多个人影却少了个姓名。那人是个被曹抚抱在怀里的半大孩子,辨不出男女,可总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莫非是曹家小辈?还是宋止戈的近亲?
压下疑惑,厉蕴丹拨通了崔沐心的电话:“有件事我要找你们帮忙。”
“你说你说!”对面非常积极。
厉蕴丹也不客气:“你们好像不能出多明区?”对面没声,她又道,“我不打算细问,只要求你们通过自己的方式帮我找到曹家、邹家等九家的人员照片,以及风水师和他们子女的照片。”
崔沐心:“大佬,你要这个干什么啊?”
厉蕴丹一笑,说出的话谁都分不出真假:“我只是落井下石、睚眦必报而已。只许他们出风水师动我,不许我用厌胜之术对付他们吗?还敢去三姑堂对付祝姑,不给点教训说不过去。”
又像是怕吓到她,厉蕴丹补充道:“放心,我下手有分寸,不会闹出人命。只是给点教训,让他们知道茅山并不好惹。”
“好嘞,知道了!”
厉蕴丹挂掉电话,麻利地画完今天份的符箓,又去了大学城旁的旧书摊。
确切地说,这是一个旧货市场。大抵是知道学生兜里没几个钱,这儿的摊主常收二手货来倒卖,什么游戏机影碟音响应有尽有,连几毛钱一本的老书也多。
虽说价格低廉,但并非没有好货。不少医学生喜欢来旧书摊淘宝,据说有个学中医的曾在这儿淘出一本老旧的针灸法,让医术突飞猛进,成为中医院的栋梁之才。因此,来书摊的学生挺多,摊主也乐得让他们坐板凳看书,只要给两三块钱就好。
“嘿,李小神仙又来了!”
别说,多明区的人几乎都快认识她了。当下便给了她一马扎,推出不少旧书,连钱也不收。
厉蕴丹也不推辞,就就小马扎坐下,飞快地一本本翻阅。而受外貌影响,总有学生挨挤到她身边要个联系方式。她大方地给,并强调:“不是除灵的事不要找我。”
学生们:……
厉蕴丹一看就是一下午,从书摊东翻到书摊西。饶是如此,她也只翻到了照片三张、画本两张,再无所获。
旧照片登在报纸上,是邹家的全家福,有老有少;画本有描写柳仙的故事,图画与她在三姑堂看到的大同小异,也是一女子在传教,红蓝白或红黑灰的一堆孩子在拍手。
没有头绪,没有线索,当真是断个干净啊!
包括造化者们传来的照片也是,她看过一众男女的脸,以及一批孩童的脸,实在看不出异常之处。
无法,她暂且回了笼屋。
16楼044号房,安静得有些不寻常。她洗完澡出来,却听见客厅的吊扇嘎吱嘎吱响。
七月半近了,笼屋的鬼影逐渐变多,有些本来不显形的小鬼也会露出影踪,但厉蕴丹对诛杀它们并没有兴趣,看到也当作没看到了。可扰她清净的鬼不同,怎么也该给点教训。
厉蕴丹提刀走入客厅,仰头看向吊扇,这次可算是看清楚了。
吊扇之所以嘎吱作响,实则是上头吊着个鬼。一根麻绳,一件白衬衫,吊死鬼看着年纪不大,没想到生前这么想不开,死后也是。
它见着厉蕴銥嬅丹过来,一脸欲哭无泪。像是要讨饶却又解不开绳子,只能咿呀鬼叫,听着挺惨。
厉蕴丹沉默片刻,举刀割断了它的绳。谁知吊死鬼不能落地,绳子断了也是飘在空中,但它感谢厉蕴丹帮它脱去束缚,总算不用在吊扇下混日子了。
吊死鬼:“可以给我一口香吗?”
哦,是个讨饭的。
厉蕴丹闲得无聊,干脆取过一个面包一瓶水,点了根香插在上头。烟雾缥缈,吊死鬼被熏得双颊泛红,又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吃”起烟来。
“你是谁?”厉蕴丹问,“在这儿死了多久?”
吊死鬼:“我是前屋主,其实你住的是我的房。”
厉蕴丹:……
“看门的说16楼044号房的主人有急事外出,弃了东西不回来了。”厉蕴丹说,“结果你是吊死在屋里的?”
吊死鬼:“他们不这么说,哪有活人敢来住房?”
这倒也是。
厉蕴丹:“我听说这座屋子闹鬼,这就是你吊死的原因?”
“闹什么鬼啊,我是破产了精神压力太大走极端。”吊死鬼叹道,“死了也没戾气,平时也个样儿,你听谁说的这屋子闹鬼?”
“很多人,一开始是听个小孩说起的……”
“小孩儿?”吊死鬼轻嗤,“笼屋哪来的小孩儿啊!每个人穷的连自己都养不起,谁会养孩子啊!你别是……被鬼迷了眼?”
小孩,笼屋谁家养了小孩?
好像有,只是屈指可数。而笼屋的小孩长什么样子她也见过,灰扑扑、脏兮兮的,见人如惊弓之鸟,不常看到。
厉蕴丹眯起眼:“笼屋可有住过一个喜欢穿红裙的小女孩?”
“我不知道,我没来多久。”
略一沉思,厉蕴丹拨通了三姑堂的电话。这早不打晚不打,偏偏在祝姑休息时打,甫一接通,那头劈头盖脸地骂过来:“李云丹,你最好真有急事!”
“是急事。”
“说!”
厉蕴丹:“祝姑,你们算命看相久了,最开始见着人是不是能看出对方的实力?”
“实力?这可看不出来,但道门有一种观气术,倒是能看出人的气场强弱。”祝姑打了个哈欠,“这说来就话长了,主要跟观相观骨观气有关,我给你讲……”
厉蕴丹打断了她:“所以,一个照面能看出来对吧?”
“是可以。”
“祝姑你睡吧,我挂电话了。”
“你这个……”骂声突兀地断了。
厉蕴丹又给吊死鬼点了两根香,允许它大口吃喝,之后便提了家伙再上十八楼,逛一圈灵堂再站上天台。
不多时,背后阴风再起,她再度见到了那个红裙小女孩。
“姐姐,你怎么又来十八楼了?这里很危险。”
“我知道。”厉蕴丹回首,“所以每次我来十八楼,你都会跟着来。不是因为担心我出危险,而是担心我威胁到十八楼,是吗?”
她忽略了一点,有关柳仙的每张画作里都有一个红衣小孩。而关于九家的每一张合照里,或多或少都会出现几个孩子。
孩子、孩子、孩子……
最优秀的猎人往往会以猎物的姿态出现,一如她扮成土著融入这个试炼场,一如小女孩扮成恶鬼混入笼屋,她们都是一等一的猎手。
厉蕴丹:“你到底是谁?”
小女孩微微一笑,没有否认她的说法:“你果然跟他们是不一样的,最初看见你走进笼屋,我就觉得你很了不得。”
譬如紫气东来,这女子身上的气场呈龙凤相衔的环绕之态,隐约有龙虎成形的帝王之相。即使她看不明白一个女子何成帝王,但她实属万里挑一之人,比她在百年前遇到的柳仙弟子更出色。
“姐姐,我好喜欢你。”小女孩笑道,“喜欢你的骨,你的皮,你的相。柳仙只能是柳仙,花再大的功夫也成不了龙。可你不一样,你身上好像有龙气。姐姐,你祖上是有人做过皇帝吗?”
厉蕴丹:“你这声‘姐姐’我可担不起。”
她骂道:“老妖怪!”
小女孩顿时沉了脸。
第50章 猩红嫁衣(19)
线索零零散散,犹如一堆乱七八糟的珠子,没有头尾。
可只要在这时寻到一线灵光,就能将散珠相继串联,从重合率最高的线索中得出一条相对完整的逻辑链。
厉蕴丹记得,在初入笼屋时,她最先遇到的住民便是这红裙女孩。
红裙红鞋布娃娃,扎着两根辫子,开口就是一句“姐姐是新来的吗?我都没在笼屋见过你”。
女孩对她有一种诡异的“好感”,这促使她在她面前现身,还与她搭话。反观之后进入笼屋的造化者,他们非但没在电梯里偶遇小女孩,更没在撞鬼时见过她。
厉蕴丹本以为她算在“不爱惹事的良善之鬼”一类,如今想来,她不出现不过是没有造化者触及18层的底线。而之所以晃到她面前,是因为精通风水一道的人多会“观气”,想来对方是看出她气象有异,才会选择主动搭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