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柏山人
“失礼、失礼,家里太乱了,怠慢了各位,几位请去厅里用茶。”
崔景怀态度温和的拱手道,“是我等叨扰了,老哥不用客气,我这外甥长到这么大,还没怎么出门,这趟跟着我们商队出来游历,看到什么都稀奇。”
“原来是这样,不过这小少爷真厉害,哪怕没怎么出过门,也见识非凡。”
崔景怀知道对方说得是朝廷征地补偿的事,笑着点头道。
“毕竟他也算是读书人,对于国法律典和朝廷政策,肯定都要略知一二。”
里正十分羡慕的感慨,“读书人好啊,听说现在只要是读书人,哪怕没考出功名,只要能通过官府的招录考试,都有机会当官呢。”
连这偏僻小山村中的人,都对朝廷前再年才正式开始实施的招录官吏新规有所耳闻,让何殊对此相当满意。
对官吏的招录方式进行革新,既能提升各级衙门工作人员的专业能力,改善基层工作效率,同时也能对教育的普及与推广起到促进作用。
早在正宁帝登基后不久,发现因种种原因,导致各级府衙的人员配置都出现大量空缺时,就开始试行过招录新规。
试行数年,几经完善后,才在前两年正式实施。
“是啊,朝廷现在很重视地方上的教育推广,读书人只要能学得一技之长,就有机会应聘一些收入较为丰厚的活,你们村里开设的有村学堂吗?”
里正难掩遗憾的摇头,“没有,我们村又穷又偏,虽然在官府的补贴下,建起几间房子当教室,却一直没能聘到先生。”
“你们村不是有位童生吗?”
里正摆摆手道,“唉,人家张童生早就在镇上开馆当先生,我们怎么好意思让人家回村里来,像这回这样,村里有事,他愿意回来帮忙,就已经很不错了。”
这让何殊的心情迅速变得有些复杂,很显然,这样的山村也需要面对‘人才’流失的问题。
读书认字的人,可以在外面得到更好的工作与生活待遇,且不说人家愿不愿意,其他人也不能要求他们必须要回村里。
制定怎样的新规,可以让更多的村中孩子有机会读书认字,也成为何殊需要记下的重点事项之一。
“里正爷爷,不知你们村里可还有其他识字的人?不用非得有功名才能先生,只要识字,不管男女,都可以先请来教孩子认些字。”
里正听她这么一说,不禁思索起来,还没等他想出结果,站在他旁边的一个老妇人就道。
“唉哟,大侄子,你怎么忘了,要说起识字的,村里除了老张家的几个兄弟,早年跟童生老爷学过几个字外,还有就是那王老大家的,王老大的婆娘早年在大户人家当过婢女,那可是个能写会算的。”
很显然,论起对村里这些人的了解,里正还不如这位老妇人消息灵通。
听到她的话,里正连忙道。
“听小婶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不过老张家那几个就算了,张老三他们几个兄弟都不是读书的料,当年都没学会几个字,现在更是早就忘干净了,倒是那王老大家的?”
见里正有些犹豫,老妇人立刻接过话道。
“王老大家的嫁进村里快十年了,向来本分能干,村里要是愿意请她去学堂当先生,我头一个会将我家几个皮小子都送去。”
老妇人是个精明的,刚才听到里正与这商队小哥的交谈,更加意识到读书认字是件大好事,她当然希望自家的几个孙子也能学些字。
那王老大是她家邻居,他媳妇是因主家犯事,被发卖的罪奴,病得快要死的时候,被路过的牙行人半卖半送的低价卖给王老大,才捡回一条命。
王老大不惜在村里借债,坚持将人救活后,就娶其为妻,婚后生了个儿子,被教养得特别好,与村里其他孩子看着不一样,让老妇人看着羡慕不已。
看到她这态度,里正神情凝重的点头道,“好吧,回头我和村里人商量一下,看看其他人同不同意。”
“为啥不同意,像现在这样,满村都找不出两个能读会写的,遇到点事,就得去镇上请童生老爷出面,多麻烦啊。”
何殊知道里正在犹豫什么,在当前这个大环境下,答应让一个女子在学堂当先生,绝对是个挑战。
“里正爷爷,这位老奶奶说得对,对你们村来说,现在最关键的是让村里的孩子有机会学认字,而不是计较先生是男是女的问题,能有个可以教孩子的先生,不管男女都要珍惜、敬重。”
老妇人连忙点头,“对、对,小兄弟真不愧是读书人,脑子就是比普通人聪明,小小年龄就特别有想法、有见识,大侄子,你听小兄弟的准没错。”
何殊在接下来又以闲聊的方式,说了些在没有笔墨纸砚的情况下,如何用木板制作黑板,用蛋壳磨成粉,制作成粉笔,以及制作碳笔的方式。
既然遇上了,而且她对这个村子里的人印象很好,就想尽量提点一下,希望他们能够抓住机会。
这辈子当了太子,身居高位后,她才越发体会到做人的不自由。
这个不自由包括但不限于她出行不易,不得不长期被困深宫,还有她在说话、做事方面的种种受限。
哪怕她这辈子的皇帝爹,早就认清自己的水平,对她言听计从,让她大权在握。
可她不仅不能因此就由着自己的性格脾气做事,做任何决定反倒要更慎重。
因为她身上不仅背负着自己一家子的未来,还有那些忠于他们的手下人的性命前程。
所以她就算想要做什么事,也只能先记下来,再慢慢谋划,寻找合适的时机,不是想做什么就能随口吩咐下去,要求朝野上下都配合。
这次出宫之后,何殊才发现某些地方官员的欺上瞒下现象,近乎明目张胆,形势远比她此前所预想的更为严重与恶劣。
而这还是在距离京城不算太远,她还没到过几个地方的情况下,就已亲眼看到的情况。
都是在暗卫传递回宫中的信息中,所无法显现出来的。
不是暗卫做事不尽心尽责,而是因为那些在他们看来,都是可以简单的用一笔代过的常见现象。
何殊知道自己在某些方面,实在有些太过理想主义,就像这次提出的税改方案,真要说起来,其实有些操之过急。
可她明知如此,还是选择抓住机会将这件事提前上马,说到底,还是因为从本质上讲,她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政客。
她想为那些生活在苦难中的老百姓多做一些事的心情,实在太过迫切。
因为她曾生活在那种百姓衣食无忧,政府不仅不收基层老百姓的税,还会给贫困百姓提供生活补助的社会。
既然无法闭上眼睛安享尊荣,做个不关心百姓死活,能问出‘何不食肉糜’这种蠢话的昏庸太子,就只能努力实现自己的理想。
再看看眼前这些村民的房子,大多房子都是泥土墙,顶上盖的也大多都不是瓦,有些墙体已裂出一条条缝隙,完全称得上是危房。
只有少数人家是土坯瓦屋,那些应该都是村里经济条件相对较好的人家。
像里正家主屋的三间青砖泥瓦房,在这个村子里算是独一份。
这些都是何殊若非亲眼所见,不管是她前世住在高楼大厦中,还是今生生活在富丽堂皇的深宫中,都想像不出的场景。
也正因亲眼看到这些大安基层百姓的生活环境,让何殊更加不为自己的选择后悔,并且还想为这些百姓多做一些实事。
第十五章
何殊所展现出的‘读书人’本事,让这位里正十分佩服,所以对方很重视她所说得那些。
不仅在商队离开后,就按照何殊的建议,组织村民共商给学堂请先生的事,并开始筹划着要给村里修路。
对于何殊遇上任何难题,都能迅速给出最现实的解决办法的本事,崔景怀是真心佩服。
两天后的晚上,崔景怀难掩担忧的说道。
“谨恒,若无意外,明天下午应该就能抵达青山州府城,你真要去那青山书院中借读吗?”
这是何殊早就为自己安排好的行程。
“嗯,教育很重要,想要了解当下真正的教育形势,只有融入其中,才能得到更真实的答案。”
“可是青山书院中的师生规模多达上千人,身份来历复杂难辨,只有冯立与邱颜同样以借读生的跟着您,恐怕难以保障您的安全啊。”
要求所有书院为学生安排统一食宿,都不得带人伺候,是何殊亲自制定的规则。
依何殊自己的想法,并不愿带头破坏这个规则,只是她这身份确实事关重大,安全方面不容有任何闪失,让她没有任性的权力,只得答应带两人进去。
“我们此行还算隐秘,无缘无故的,书院里应当不会有人针对我,有他们两人在,应当可以应付所有意外。”
冯立的身手非凡,邱颜也是女扮男装,极其精通药理,再加上她自己的身手也还不错,所以何殊对自己此行的安全并不担心。
崔景怀虽然知道这些道理,只是现在出了宫,他一直不敢让何殊离开自己的视线。
“我们还是再多安排几个人吧?”
何殊有些无语,“安排的人越多,越容易引起旁人的注意,舅舅实在不必这般如临大敌,平常心,打心里只将我当成一个家世不错,出来游学的小辈就对了。”
听得出何殊的坚持,崔景怀只得放弃继续劝说的打算。
崔景怀早年曾顺手救过青山书院中的一位吴教谕,前两年他随商队外出时,两人意外重逢,那位吴教谕十分感念他当年的救命之恩。
知道何殊这趟以游学的名义出行,打算在此期间找间书院借读一段时间,深入了解大安的教育环境,以及年轻学子对大安目前社会环境与政策的看法。
崔景怀便主动说出自己与那位吴教谕的缘分,征得何殊的同意后,提前去信联系吴教谕,提前在青山书院预定下几个借读名额。
吴教谕是青山州府学的学官之一,以监学的身份常驻青山学院中,日常也会为书院学子授课。
以其身份地位,就算是青山书院的山长也会以礼相待。
虽然无权直接干涉青山书院的事务,但他想在书院中安排几个借读生,还是不成问题的,所以吴教谕已在回信中给出肯定答复。
无论崔景怀心中再怎么担忧,商队还是在次日顺利进入青山州境内,距离青山书院所在的青山府城越来越近。
商队走的这条前往青山州府城的官道,是在近几年重新规划并整修过的一条官道。
不仅路面较宽,大多路段都可让三辆马车并行,而且路面整修得十分平坦,因为上面铺了一层水泥。
受限于目前的水泥产量,大安境内目前只有几条通往京城的主要交通干道,全程都被修成水泥路。
工部下属的作坊生产的水泥,目前主要应用于各地在建的水利与桥梁工程。
随着路况变好,太阳也变得越来越炽热,何殊才没有继续坚持骑马,答应坐到马车内。
掀开车帘与车窗帘,马车内变得通风透气的同时,也不影响何殊想要观看沿途环境的视线。
“舅舅,前边那辆骡车好像出了意外,我们安排个人过去看看情况,问问他们是否需要帮助吧。”
为了尽量避免节外生枝,本不想多事的崔景怀闻言,只得无声的叹了口气,微笑着点头应下。
没过多久,刘副管事就亲自过来汇报情况。
“启禀东家,那是一辆送三河县的两位学子前往青山书院的骡车,车轴出了些问题,需要更换配件,我们这边也没有能用得上的备用配件,帮不上他们。”
何殊从边窗里探出头,接过话道,“怎么帮不上,刘管事,刚好我们也要去青山书院,跟他们顺路,让两位学子坐我们的车先走,那骡车不用载人,可以就近找地方修车。”
崔景怀当然不会反对她的建议,“嗯,就按谨恒说的办吧,让他们坐后面那辆还有大半空位置的马车。”
何殊却再次开口道,“不用让他们坐后面那辆车,这辆车里只坐我和邱颜,还空着呢,让他们过来吧,正好可以提前认识一下同窗。”
刘盛也知道既然车里的那位小少爷开了口,他的顶头上司就不会反对,随即照办,而且是郑重其事的亲自去办。
反倒是需要接受帮助的人,面对刘盛释放出的善意,此刻有些犹豫。
那骡车的车夫听到刘管事的话,不仅感到担忧与迟疑,还很自责。
“小老儿受这两位小哥的长辈所托,要负责亲手将他们送到书院和武院才好,没想到竟遇上这种意外,唉!”
沈卓客气有礼的谢过刘管事后,语气温和的安慰车夫道。
“林叔不要着急,我与祖父都听说过怀安商行的威名,能遇上他们,并得到他们的帮助,是我们兄弟的荣幸,你也能安心的去修车,到府城后,我们兄弟会在第一时间给家里去信说明情况,解释这场意外,怨不得你没尽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