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柏山人
御书房中没有外人后,正宁帝才郑重其事的问道。
“依皇儿看,到底是什么人在背后怂恿她?”
再怎么不争气,惹人生气,终究是他的女儿,正宁帝实在无法容忍背后人的算计。
若是明知那何昌逸的身份,特意怂恿不知情的四公主生出招其为驸马的打算,更是其心可诛。
何殊也不确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有一点是可以确认的,四公主必须要受个严厉教训,以免她继续不知天高地厚的这么下去,在将来酿成大祸。
就说今天这事,若被传了出去,也会被传得很难听,对他们一大家子的声誉造成打击,有损皇家威严。
“左不过就是与她玩得好的那几个,问问今天看新科进士游街时,跟在她身边的都有谁,就能知道结果,能将四姐哄得这么不管不顾的头脑发热,迫不及待的进宫跟您提这个要求,也算是将四姐的脾气给拿捏得十分精准了。”
正宁帝有些心累的吐糟。
“朕是真不明白,她看男人的眼光有问题也就算了,怎么结交朋友的眼光也有问题,总是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偏偏她还一点都没有自觉。”
何殊对此也觉无奈,“反正对于四姐,我们一定不能再放松,早些将她管束起来,才能不给她留下犯更大错误的机会。”
想了想,何殊又补允了一句。
“可能四姐进宫求您将榜眼指给她做驸马的事,已经在小范围内传开了,所以在这种时候,我们一定拿出应有的态度,制止事态继续扩大。”
正宁帝深以为然的点头,“还好你的反应快,及时提醒了朕。”
四公主这次差点闯下大祸,闹出足以名扬天下的大笑话,好在一切还在可控之中。
何殊只需安排下去,自有人出面收拾这个烂摊子,将这件事归纳为四公主因交友不慎,言行失当,才会遭人算计,故意传出这种话,毁坏她的名誉。
与此相比,还是这批新科进士的授官事宜更为重要。
按照惯例,一甲三人的最好去处当然是翰林院。
可是何殊需要的是会办事的人,并不打算将这种有想法、有格局,甚至还有可能有经验的人才,安排到翰林院那种地方熬资历。
毕竟目前来讲,正宁帝看上去似乎比较亲近翰林院,会定期听那些翰林学士们筵经讲学,可是真正干活的何殊,其实更习惯用门下省的侍郎、侍中与待诏等人。
而门下省的官员,也都是她给正宁帝挑的一些顾问性质的近臣,各有所长,负责拟旨、答疑、提供建议等工作。
也就是说,正宁帝想要放松一下,与人探讨一下文学方面的问题,找的是翰林院,爷俩在处理国家大事时遇到问题,基本都是招门下省的官员来探讨。
只是相较而言,门下省的官员背景比较复杂,既有正经科举考进来的官,也有从其他部门调过来的吏,不比翰林院那等至少也得是二榜进士才能进入的部门清贵。
但是只有身为当事者的翰林院与门下省的官员们心里清楚,这里边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何殊在稍作犹豫后,将沈卓的职位定为门下省从六品通事舍人,何昌逸为七品主书,正宁帝虽然理解她的想法,却还是提醒道。
“皇儿虽是出自好意,可是在外人看来,可能会认为朕对这两人有意见,才会将他们安置到门下省。”
从而失去翰林院的清贵出身,在这个非常重视出身的仕途,这两人的前程在外人眼中,势必会打折扣,翰林院出身的那些重臣也会下意识排挤两人。
既然在慎重考虑过后,仍然做出这个决定,何殊也有自己的考量。
“任由翰林院一枝独秀,也不是回事,这次挑几个人进来的同时,再将门下省的人挑几放出去担重任,提升门下省的地位与影响力就是了。”
翰林院中的确走出许多有才华有能力的栋梁之臣,但也正因如此,使得翰林院成为清贵与前程的代名词,从长远考虑,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朝堂需要的是百花齐放,而不是让那些默认潜规则当道。
正宁帝见她主意已定,只好随她,在新科进士的任命诏书上用私印,让人送到门下省拟旨。
因何殊很清楚考上后,职位没落实时,能给人带来的压力,所以在这种事情上,她尽量不会拖延。
在殿试的大金榜出台后,就在考虑这批进士的安置问题,早在会试正式举行之前,她就已经做好安置这批人的准备。
毕竟前两年为了实施税改方案的事,本就罢掉一大批官员,后来的沧台水患瞒报事件,使得东广省又下台一大批官员。
地方空出位置,就地提拔一批的同时,还从京中放出去一大批。
除此之外,时有发生的一些贪污腐败、违规乱纪事件,也总会导致一些官员下台,再加上因年老或病退而空出的一直位置。
在近两年都没有大批官员入职的情况下,朝野上下空出来的位置加起来有不少,这次的近两百名新科进士看着虽多,安置起来其实不算什么。
所以朝廷在接下来还会再招录一批官吏,用以填补朝野上下的一些缺员。
当何殊与正宁帝在商量新科进士的安置问题时,殿试成绩出来后,正在参加同科聚会的新科进士们也在讨论这件事。
有人羡慕的感叹道,“还是沈状元、何榜眼与徐探花好啊,去处已定,不像我们,好不容易的考取进士,还要忧心接下来的去处。”
有些人早就听说,朝中无人,在京中没有关系门路,就算能够考取进士,一直在京中候官的现象都很常见,谁也不敢说自己一定能拥有怎样的前程。
在这种情况下,考取一甲前三名的人,基本算是内定了翰林院,最差也能去当个县令,实在让人羡慕。
何昌逸微笑着回道,“依在下看,诸位兄台不必忧心,朝廷接下来还要举行一场大招录,想来是因朝廷空出的职位比较宽裕,我等能有幸考取进士,应该都有去处。”
这个话提醒了一些没有想到这一点的人,“对啊,取我等为进士后,朝廷还要招录官吏,证明朝廷空出来的位置多,才会缺人啊。”
有人却对此并不乐观,“大招录的职位大多都是不入品的吏,只有很少的一部分官位,最高不过从八品,这些末等职位缺人,并不意味着我们的职位也充足啊。”
看不上末等官位的心态毫不掩饰,沈卓忍下想要皱眉的冲动,淡淡回道。
“我等得圣上恩泽,才有机会获得进士出身,官位不在大小,而在于我等是否心怀报效朝廷之志,家祖在县中为吏三十年,前几年身患重病,朝廷念其多年功劳,为他全额承付巨额医药费用,方得痊愈之机,可见朝廷从不以官位论人高低贵贱。”
若只听前半段,在场一些人少不得要嘲讽这位年龄不大的状元,是在借机彰显自己。
可是听到他拿自家祖父的为吏经历说事,他们就知道这是人家的肺腑之言,并不存在什么私心。
对于朝廷每年拿出大笔的真金白银,为朝野上下的官吏承付医药费的事,谁都得说声佩服,这绝对需要莫大的担当与魄力,才敢实施这项国策。
而且这项国策实施以来,从没听说哪里出现什么拒付与推诿的现象。
“沈卓状元说得对啊,就算我等只被分配八/九品的职位,也是为朝廷效力,且不说只要我们尽职尽责做得好,还能有机会升迁,就算一直在这个位职上,只要我们好好做,将来也差不了。”
只要不是那种一心盼着升官发财享荣华富贵的人,都知道按照朝廷给官吏提供的各种福利待遇,大家未来的生活都能过得去。
更何况其中有相当一部分人,其实都是家中很有些家底的人。
这场同科聚会结束后,何昌逸与沈卓一起踏上回去的路,与他们同行的还有一位李姓同科,是借住在秀林坊的亲戚家,临分之际,他突然说了句。
“咱们有幸遇得爱才重才的明君,以二位兄台的才华,肯定是不管去哪里,都能拥有锦绣前程,不过二位能住在秀林坊,应该是在朝中有什么门路,最好不要等着循旧例,而是争取能去门下省。”
循旧例就是进翰林院,这话让沈卓与何昌逸都有些听不明白。
但是对方虽是有意交好这两位前途无量的同科,却没有多做解释的意思,说完之后,就与两人匆匆道别。
留下沈卓与何昌逸站在原地面面相觑,何昌逸率先开口道。
“上京前,家父嘱咐我一定要珍惜能进翰林院的机会,据说朝中大臣重出身,翰林院的出身很重要。”
沈卓点头道,“上京赶考前,我们青山书院中的先生们,也是这么嘱咐我们,但是李兄会这么说,应当是出于好意。”
正因感觉得到,对方应该是出于好意,才让他们对自己此前的认知产生疑惑与不解。
对方根据他们能住在秀林坊,猜出他们可能在朝中有什么关系,他们当然也能根据对方也住在秀林坊一事,判断出他肯定也有关系,还知道些内幕。
想到殿试那日,投在自己身上的那道目光,以及传胪大典上,那位看向的目光中所透露出的欣慰,何昌逸的心莫名踏实下来。
“我还是安心等着朝廷的安排吧,沈兄可以考虑一下,不过最好是要再找人打听确认一下。”
想起传胪大典上见到的那道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沈卓的心情也随之平静下来。
“不了,在下也安心的等消息便是,只要朝廷需要,不管去哪里都行。”
第五十五章
新科进士中的前两人有多优秀, 朝堂上大臣们心里都有数,知道那两人若无意外,将来一定能有机会成为重臣。
所以众人也一直很重视那两人的安置问题,得知一甲前两人都被安排到门下省, 立刻引起许多非议。
有人是真心认为两人去门下省有些屈才, 有人则是因为从中看出一些苗头, 作为与翰林院的利益相关者,不希望看到翰林院一直以来的地位被撼动。
可是皇上丝毫没有与他们商量的意思,直接定下这件事, 群臣就算有异议,也改变不了这个结果。
吏部尚书拿到相关的任命清单文书时, 更是忍了又忍, 还是忍不住进宫觐见皇上。
“启禀陛下,微臣有一事难明,还请陛下为臣解惑,不知为何此次新科进士的职位, 全都是副职, 竟连主政一县的县令都没有,恐会引起争议。”
搁以往, 被安排到一些县镇当个县令主政一方,才是这些新科进士中大多数人的去处。
结果这次的新科进士不是在六部,就是大多都是安排到省府或县衙,最多也是副职, 一个县令都没有。
作为吏部尚书,他很清楚那些新科进士对自己的期待, 这个结果一出, 肯定会引起不满, 三五个不满,朝廷可以无视,近两百新进官员都不满,那事可就大了。
即便亲自做出这个决定的是皇上,他吏部除了给提供朝野上下的官吏职位缺员数据外,没机会做半点主。
可是若在新进官员的职位安排上闹出点什么事,他吏部势必要首当其冲的承担这个责任。
面对吏部尚书这委婉的质问,正宁帝理所当然的回道。
“这些新科进士虽然都饱读之士,却都是初次步入仕途,此前只在书中,或是别人口中听到一些做官处事的方式,本身毫无经验,将一地交给毫无经验的他们主政,是朕对那一地的百姓不负责。”
吏部尚书当然很清楚这其中的弊端,苦着脸回道。
“陛下,我们历朝历代都是这么过来的,也没出现什么大问题,还因上而历练出许多国之栋梁,何况他们自己不熟悉政务,自会请师爷帮忙辅助。”
听到对方的回答果然如太子所料,正宁帝语气严肃的回道。
“请师爷帮忙,朕不如干脆直接让那会办事的师爷当官,何必要搞这么麻烦?朕要的是自己有能力办事的官员,不能满足朕的要求,朕何必要让他们占着位职位。”
见正宁帝已露不耐之色,吏部尚书也知道这件事不好再纠缠下去,可他还是忍不住提醒道。
“臣能明白陛下的这番良苦用心,对此并无异议,就怕那些新科进士理解不了,难以接受这些安排。”
正宁帝冷哼一声道,“那些新科进士若是不能理解,就是你们吏部的一些工作没做到位,朝廷近几年在官员的任命与安排上面,一直在做改进,只要这些人有能力,多的是可以申请调职乃至晋升的机会。”
不愿虚心熟悉实际政务,只知纸上谈兵,还妄想一步登天的人,放出去主政一地,就是祸害一方。
曾经的正宁帝也觉得县镇都是微不足道的小地方,县令更是不值一提的小官。
可是随着何殊结合历史与现实,给他讲过每县、每镇生活着多少户人口,有多少土地,可以给朝廷提供多少税收、壮丁劳力后,正宁帝就不敢再小看那些县镇。
也认识到那些县镇都是大安朝廷的基石,若是多垮上几块,直接损毁的就是他们大安的基业。
进宫一趟,不仅没能让皇上改变主意,还被皇上给训斥了一顿,直接表明,若不能让新科进士们顺利接受任命,就是他们吏部没尽责。
这让吏部尚书着实感到沮丧,总觉得自己的这个官,现在是越来越不好干了,一年到头都忙得脚不沾地,还上下都不讨好。
再不似过去,手里捏着朝野上下官员们的调任与考评,遇事依旧例,权力大活却少,绝对是被各方都讨好的存在。
如今官员们的招录、调任、升迁,都需进行这考核,这个考核不再是主要以吏部给出的考评作依据,而是根据任职功绩、试卷、面试等考核综合评分。
皇上还会亲自过问,经常会大笔一挥,直接都给安排好,他们吏部只能看到一些人的任命结果。
这么一来,吏部在决定升迁方面的权力被大幅削减,需要做的工作却大幅增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