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柏山人
举行农耕礼的地址, 就在皇宫西北方向的一处园子中,地方不算小。
在礼部提交上来吉日,何殊一大早的就换上吉服,与同样身穿吉服的正宁帝一起, 先接受王公大臣们的参拜, 然后带着陪祭的官员们来到先农坛, 祭祀农神。
完成规矩繁多的祭祀祈祷流程后,两人又去换下吉服,正式开始进入亲表耕环节。
不用礼部官员来提要求, 何殊这个太子就跟在皇帝身边,让正宁去前面亲自牵牛她扶犁耕地, 两人配合得十分好, 让围观的王公大臣们都感到十分意外。
他们随后也需要下地耕地,但是人多,所以每次参加完这亲耕礼,还没有皇上累。
正因自己也都体验过, 所以他们都知道一人扶犁耕地的不易, 却没料到年少的太子干起这种粗活,竟然十分熟练的样子, 犁出的土也较深,明显不是假把式。
早年见太子来参加亲耕礼,都只是在一旁凑热闹,可他年龄小, 别人也不好说什么。
这些王公大臣们已经有好几年都不曾见到太子出现在亲耕礼上,原以为他是在躲懒。
没想到人家竟然躲在私下练习过如何耕地, 不看那身明黄的蟒袍与精致俊美的长相, 只看那扶犁的动作与力道, 竟然不比那些精于农活的司农官员差。
秦侍中满脸欣慰的对身旁的手下道,“看到了吗,太子可不仅仅是在口头上关心民生,为了体察民生,连耕地的活,都能学得如此精湛。”
没等门下省的官员们回应,翰林院大学士高崇礼就已经道。
“太子殿下生来便具龙章凤姿,与众不同,秦侍中怎知太子殿下不是生而知之,天赋异禀?”
秦侍中很想告诉对方,自己远比你这个老家伙更清楚太子的天赋有多出众,可是当着众人的面,他不仅不能直抒胸意,还不能反驳对方的话。
被上官特意叫到身边的何昌逸则在此时接过话道。
“老大人说得对,太子的确天赋异禀‘与众不同,不过据下官所知,扶犁耕地的技能,从来都需代代相传、口口相授,我们谁也不能否认陛下私下里的悉心教导之功,太子的勤奋练习之劳。”
此话一出,高大学士的脸色一黑,秦侍中则是难掩笑容,欣慰的点头笑道。
“还是我们何主书看事明白,知道这里面不仅有陛下的教导之功,还有太子的勤学苦练,方能成就如此精湛的耕地技能。”
这下轮到高大学士无言以对,因为他不敢指出太子分明比皇上过去犁得深、犁得快,技术明显更精湛。
不动声色的瞥了眼自己身旁的手下,却发现对方摆出一副正在专心看太子扶犁耕地,压根就没注意到他们这番针锋相对般,不由气结。
看到老对头吃瘪的样子,秦侍中的心里十分快慰,却努力按捺住想要上扬的嘴角。
沈卓看着前方那道背影,心中也十分确定,太子绝对在私下里没少耕过地,才能做到如此熟练。
因力度到位,成功将土层犁得又深又整齐,让这场亲耕礼变得格外正式,不再只是敷衍应付。
更重要的是,皇上与太子没有像以往般,只来回犁三遍,将大半时间都耗在各种耽误磨蹭上,而是在相同的时间里,态度认真虔诚的来回犁了九遍。
如此完美的表现,任谁也挑不出半点错处。
有了皇上与太子的表现在前,轮到王公大臣们开始下田耕地后,再也不好跟以往般只是做个样子,而是努力使出吃奶的劲,想要犁得更深些,尽量多犁点。
毕竟人家皇上与太子犁完后,正站在高台上往下看,还拿着一个据说叫千里镜的宝贝,放在眼前对着他们所在的方向。
让一干王公大臣们莫名觉得,若是自己偷懒,干活不认真,一定会被皇上看在眼里。
种完五色谷后,这场春耕礼才算结束。
回到宫中,正宁帝看着自家太子的目光特别慈祥。
“都说养儿为防老,朕今日算是体会到了。”
没有儿子,养个女儿一样能防老,倒是他爹,生养的儿子虽多,却是一辈子活到死,都没享受到这种遇事有人代劳的轻松与幸福。
想当年,先帝活到一大把年龄,还要强撑着要亲自主持亲耕礼,不愿让人代劳。
正宁帝是实在理解不了他爹的想法,反正他这个皇帝绝对不会那么迂腐。
像这样多好,他这个皇帝牵了牛,太子耕了地,爷俩配合着耕得又多又快又好,让那些大臣们自叹弗如,里子面子都得了。
为了能够惊艳在场所有人,也因为不想作秀,很舍得下力干活的何殊则在回来后,放下强撑着的轻松模样,不顾形象的直接瘫坐到椅子上。
等着邱颜过来帮她做按摩的同时,口中有气无力的回道。
“父皇满意就好,也算是不枉儿臣今天不惜本钱下的这些力了。”
既然不打算逃避,早就料到这一天的何殊当然是早就提前练过,她前世从没亲自接触过这种农事,有限的认知都来自上学时的课本与网络。
来到这个封建农业王朝后,因为清楚农业生产是这个国家的根本,才开始在这些方面下功夫。
这个时代的农作物产量,可谓是低到颠覆她的三观,所以她才会如此执着于高产作物,以及研究要如何提高产量等。
东宫人少地大,有些地方闲着也是闲着,何殊便让人给整理成田地,应季种上各种作物,方便她认识并就近了解与观察那些农作物的生长和习性。
当她自己率先以身作则的掌握那些农事生产方面的知识后,她才能在遇到某些官员时,底气十足的要求他们要重农事、知农事,做好鼓励农业生产方面的工作。
所以何殊在东宫内,就有充足的练习扶犁耕地的机会,在外人不知道的情况下,练得十分熟练。
毕竟她一直坚持习武,不管是体力,还是臂力,别说普通女子,连绝大多数男子都赶不上她。
只是这种农活确实辛苦,而且她为了给那些只知敷衍了事的王公大臣们打样,既追求干活的质量,还追求效率。
又为了不给人留下挑刺的地方,活还干得比较多,才会被累着。
而太子首次正式参加农耕礼的接地气表现,也随着农耕礼的结束,迅速被传了出去,甚至还有擅画的人,随后就画下这对天家父子耕地时的场景。
不管是负责在前面牵牛的皇上,还是在后面扶犁耕地的太子,身边都没有跟着一群负责做指导或辅助的官员。
除了两人的衣着以及的耕牛身上的黄色锦绸,显示出这是一场并不普通的耕地场景外,看上去与普通田间的差别,仅在于有些农人犁地不用让人帮忙牵牛而已。
画上那犁头耕入地下的深度,太子扶犁的姿势与手法,都让人相信,那些夸赞皇上与太子高度重视农事,皇上将太子教得很擅长干农活的话,并不是虚言。
沈卓与何昌逸能有幸被上官看中,带着一起去参加亲耕礼,也意味着他们为身为年轻官员,要负责为上官分担耕地重任,所以两人也出力不少。
回到家中的两一边甩胳膊,一边捶着自己的腰,对太子的表现更加钦佩的同时,也都在心中感慨不已。
他们此前也没怎么接触农事,只因府学与书院都有要求,要求学生们需在农忙期间亲自参与劳作,还要上交干农活的心得体会,他们为完成作业才特意找机会做农活。
像这种扶犁耕地,都只是简单学了下操作方式而已,也能试着犁上一小段,却容易状况百出,根本不可能做到像太子般熟练。
在这一刻,他们无比清晰的意识到,这世上确实有出身比他们好,远比他们更有能力,在私下里却还比他们还要更加刻苦努力的人。
何昌逸在春耕礼的现场出声怼高大学士,固然有着要为上官解围的缘故,但是他也有自己的私心。
因为他十分确定,太子能那么熟练的扶犁耕地,肯定是因为对方辛苦练习过,这是对方真心重视农耕,不愿敷衍了事的态度。
所以他不想看到高大学士就用那么简简单单的两个词,‘生而知之、天赋异禀’,抹杀掉太子的努力与辛苦。
将心比心,他们若处在太子的位置上,绝对无法做到这样。
不说那些王公大臣,就是他们的上官态度温和的与他们说话时,都会透着平易近人、礼贤下士之感。
可是他们这些真正跟太子接触过的人,却能切身体会到,太子身上并没有那种高高在上的气势,哪怕在他训斥犯错的人时,也没有盛气凌人的骄气。
而是那种令人很难形容的强势、霸道,却又透着强大的自信与坚定,让人情不自禁的感到信服与惭愧,不会感受到那种被人以地位强行压制的屈从与无力。
也就是说,太子训斥人时,所仗持的从不是自己高高在上的太子身份,而是因为对自身的判断能力有着强大的自信。
第七十一章
何殊也有听说外界对她在春耕礼上的表现, 可谓是一致夸赞的舆论,但她没有机会躺在功劳薄上休息,因为还有没完没了的事情等着她。
从去年各地交上来的统计数据看,朝廷这几年在大安境内推广不同作物的套种、轮种以及各种堆肥的方式, 现已取得初步成效。
大豆、小麦、水稻等作物的亩产从之前一两百斤, 甚至是不足百斤, 已提升到两百斤左右,在某些风调雨顺的重要产粮区,甚至能保持在三百斤以上。
这种看得见的产量逐步提升, 让许多怀着质疑的心情,却又不得不照着官府派人指导的方式种地的百姓, 都信心大增, 对朝廷而言,也算是增加了许多威信。
随着玉米与土豆的种子被分别发放到多处生长环境最适宜的区域,进行大规模的培种,让何殊对今年的秋收充满期待。
有了高产作物与作物产量的提升双头并进, 她想为大安多建一些粮仓, 多存些储备粮的计划就能提上日程。
春种过后,要求各地一定要注重卫生防疫的工作, 以及叮嘱各地都要加强防火、防汛、防旱,检修加固各种堤坝、疏通各种河道的工作,都得安排起来。
去岁的大疫与蝗灾虽然及时得到控制,没有造成难以挽回的巨大损失, 但是不管是朝廷还是地方,都不能掉以轻心, 还要更加谨慎小心。
在何殊看来, 这些本该都是要形成惯例的工作, 不用朝廷每年都要三申五令的强调。
可是由活生生的人组成的世界,由性格与想法不同的官吏组成的地方管理机构,不可能会按照她前世最熟悉的程序般,按照逻辑与设定在固定的时间实现什么功能。
毕竟现实世界充满太多的未知与意外,在尽量做好防备工作后,应对与解决层出不穷的各种天灾人祸,也是她这个太子的主要工作。
接到悬河流域出现大面积的持续降雨天气时,何殊就已感到形势不妙,迅速做出各种指示,并派精于水利的官员率队前去悬河流域巡视,以防要在必要的时候,做出指导抗洪的工作。
见何殊近期忙完政务,就会站在详细绘制着悬河流域地理环境的舆图前发呆,正宁帝忍不住劝道。
“我们已经尽力做好最周全的准备,连那里的百姓迁移准备工作,都已安排了下去,接下来只能听天由命,皇儿如此担心,也无济于事啊。”
悬河流域的两侧,都是大安的重要产粮区,生活的人口也比较聚集。
纵观历史,每次悬何流域发生洪涝灾害,或是旱灾,都会给国家带来极大的人口与经济损失。
何殊知道正宁帝说的是实话。
“三姐在年后巡视过这一带,送回京的奏报中,有提到这些地方的水利工作,总体上做得还算到位,发现的一些小问题,她已责令相关人员尽快处理。”
也就是说,这一带的水利工事基本没有问题,接下来需要面对的,就是上天的考验。
可是何殊还是无法用已尽力而为,只能将结果交由上天决定来安抚自己,因为这也将是上天对连她在内的许多人处理危急事件能力的考验。
看到河原省就处在最为危险的核心处域,正宁帝忍不住抱怨道。
“这河原省真是多灾多难,前几年总是旱,去年差点遭遇蝗灾,好在都有惊无险的渡了过去,也算是过了个好年,结果今年又要面临洪涝灾害,这运气,也真是……唉!”
河原省的问题,是由地理环境与气候导致的,就像诸山府去岁出现的疫情般,也有其特定的山川地理环境与气候因素,除了尽量预防,根本没办法根治。
毕竟在何殊的前世,国家纵有可以通过驱云弹或人工降雨等方式干涉天气,也阻止不了旱灾与洪涝灾害的出现。
何殊早已认识到抱怨的无用,所以她遇到事情再怎么气恨相关责任人,首先想到也是要怎么处理,如何尽量降低损失,而不是沉浸在‘要不是……会怎样’的假设与抱怨中。
毕竟当事件已经发生后,再多的假设与抱怨都于事无补,不过是浪费精力与口舌而已。
“我们还是离得太远了,无法及时掌握那边动态,如今只能寄希望于河原省的官员。”
正宁帝想了一下,才点头道。
“那河原省的巡抚葛成昆,布政史黄竟志,都是你精挑细选出的官员,应该不会让你失望才对。”
不得不说,听到正宁帝竟然记得河原省的两位主政大员,何殊有些意外之余,还有些欣慰,看来他这段时间也对河原的情况较为上心。
“是啊,河原省无论是从地理上的战略位置上考量,还是从河原那大片的土地与大量人口上讲,都是我们大安最重要的区域之一,肯定要派出最精明能干的官员主政,希望那两位今年不会让孤失望吧。”
被皇上与太子提及的两位官员,已有多日不曾回府,直接住在悬河边上,近距离指挥防洪抗涝工作,看着那没停多久,就继续下个没完没了的雨,耳边不时听到悬河水位已涨到什么位置的禀报,心急如焚。
同为河原省的主政大员,两人在品级上差不多,分管的职务虽然有所不同,但也存在不少交集,关系也就难免有些微妙。
可是此时的两人做出得选择却是空前的一致,都没有留在省府的官衙内,而是临时将办公地点都迁到距离悬河很近的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