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莫向晚
县令早就没了主意,听到这样的话立马应了,县尉没吭声,也是默许的样子。
只要县城还没被攻破,内里的秩序还是有用的,上头的官员们决定了怎么做,下头的人只有听命一条路。
征召男丁啊,华言想了一下自家的情况,不知道要怎样的征法,也不知道这场乱能不能平息… …脑子里想着这些,心头却是一动,这或者是个机会。
第487章
“爹啊, 这可怎么办啊?”
每逢乱时,最操心的不仅仅是平民,从资本的持有量来说,持有多的人反而更害怕失去, 家里的下人本来就没有几个顶用的,这会儿县尉还要征走,不说县里怎么样,家里先是哭爹喊娘的, 都怕被拉去当炮灰被打死了。
钱辉是个软面儿公子,身边儿的小厮求过来了,不好不应, 又不知道怎么应对县尉的抓壮丁。
钱父也没什么办法想, 自来民不与官斗,远水解不了近渴, 总要先过了眼前才能再说其他。
他其实对府衙的希望并不大, 自然更愿意把底牌留在自己手里,县城之中的其他大户也都是这样想的, 他们的眼界未必看不到县城破了他们也就完了, 但破了不是还有别人吗?
他们不需要跑得过暴民,只要跑得过其他人就可以了, 所以周围护卫的力量自然是越多越好,怎么愿意被人抽走。
但, 县尉可不如县令好说话, 对方那刀子一样的眼神儿分明说明白了, 要是他们不听,他也不介意拿他们开刀,等到他们死了说一声是乱民所杀,谁也奈何不了。
“先交上去两个普通的,其他的,让他们都藏起来,只当没在家中,咱们跑商的人家本来就是东南西北到处跑的。”
钱父“老谋深算”地这么说着,看了看从没经过风雨的儿子,说:“你可别犯浑,若是真的有什么事,你就让那些人护着你赶紧跑,只要你跑出去了,咱们钱家就在。”
“真到这样的地步了吗?”钱辉不敢置信。
那些普通的老百姓,一向都是唯唯诺诺的,跟人说话连声都不敢高,怎么突然一下子如同洪水猛兽了一样呢?
“兔子急了还咬人呐,他们都杀了差役了,若是进城来,能放过咱们?”钱父半点儿不存侥幸心理,有备无患地先准备逃跑出城的事宜。
钱家的做法也是城中大户普遍的做法,县尉分明知道他们不老实,但是这种时候也不是计较的时候,时间紧迫,没有足够的人守住城门,一旦乱民进来,他肯定是陪着县令最先倒霉的。
贺家的门户紧闭,贺勉作为长成的儿子,也有幸得到了父亲的面授机宜,为他准备了一条逃生的路线,这些大户人家,尤其是商户人家,一向都喜欢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如今碰到事情,一时的慌乱过后,反而比别人更先安定下来,心理有了章程,做事也就不慌了。
钱淑作为儿媳,是完全被摒除在这些事情之外的,她又不是宗妇,又不管家,浮萍一样,安定的时候自然能够随意在水面舒展,不稳的时候也只能无奈随波逐流。
“小姐,可怎么办啊?”二等丫鬟朝露随着钱淑嫁进了贺家,身份也提了一等丫鬟,如今就在钱淑身边伺候,感觉到周围紧张的气氛,担忧地看向自家小姐。
危难之际,女眷很容易就是最先被放弃的,因为很多的危难,她们也都是更容易存活的,纵然尊严有损,性命的保全性到底高于男性,而她们的价值,在这个社会结构之中,也是作为男性的附属品存在的,既然是附属品,便不能够要求更多。
钱淑心里头也隐约有些不安,她并没有意识到是社会形态带给了她太多的不安全感,反而觉得是自己禁不住事儿,又要在丫鬟面前稳住,便什么也没说,只把手中的帕子揉了又揉,都快要挤出水来了。
下头的几个丫鬟也是各有心思,翠儿长大了一些,如今也提升到了朝露曾经的位置上,知道的多了,看到的多了,自然也有自己的小心思,想到的却是早知道早些嫁了,有个男人依靠,这会儿也安全许多。
在被卖到钱家为奴之前,她也是经过事儿的农家丫头,自然知道乱民是什么样的,也曾见过流民如蝗虫一样所过之处寸草不生的场景,她的父母就是没有拼过那些流民才没了,她也是运气好,能够落到人牙子的手上,挣出一条生路。
比起屋子里头心慌慌的主仆二人,翠儿已经会偷偷地拿一些不打眼的碎银子藏在自己的衣服里,又从小厨房摸了些能放的吃食贴身藏了,如果真的有个什么万一,凭着这些东西她也能够在某处藏起来,躲过一劫,一如当年躲过流民之乱一样。
如今这不也是一场流民之乱吗?
在别人手底下做下人的,没有几个是傻子,哪怕是最不中用的粗使下人这时候也有自己的小聪明,懂得抢在乱民之前先给自己寻摸一点儿好东西。
“放心吧,会没事的。”
华言的精神力扫了一圈儿,看到各家的做法,再看到已经带人到了城头的县尉,睁开眼开始安慰家中的人。
这一次是会没事的,因为外头实在没有什么能人,一时的意气过后,已经在思量着走了,看着众多的人数其实不堪一击。
县令不能干,县丞却果决,又有敢担事儿的县尉在,到底是气数未绝。
华言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裳,说:“备车,我要往县衙一行。”
这种时候,街面儿上已经十分萧条,早有地痞流氓趁着外头有事,自己先在城里劫掠了,高门大户他们不敢闯,其他人家可就没有那么好运了。
荣伯一直防着外头的人,就怕有人砸门进来,自己更是不敢开,这会儿听到要备车,立马跪下了:“不能出去啊,外头太乱!”
哪怕隔着一条街,也能听到哭喊声传来,定然是有人闹事儿,这会儿他们仗着法不责众,一个个胆子都大得很,平时会畏惧的人,这会儿未必会被他们放在眼中。
“没事儿。”华言执剑在手,颇有几分君子之风,“我也不是弱不禁风的,算了,备马,我一个人去,你们守好门户就是。”
见到华言不听劝,荣伯苦着一张脸只能照办,却是万万不敢让主家一人出去的,到底还是找了车夫和小厮跟上。
华言见状也没吭声,其实跟在自己身边更加安全,但是也不好把一家子人都带着,看着家中人丁,他把小厮留下了,只用一个车夫,坐着马车就出去了。
才出了巷子,就碰到了街上趁火打劫的贼子,他们见到马车自然围拢上来,能够坐得起马车的都是富贵人家,由不得他们不眼馋。
“大胆贼子,不知死活。”
华言趁着人还没有围拢上来,跳下车,长剑一挥便先出手,动作间潇洒随意,剑尖划过,却是贼子哭喊着倒下,长剑由下而上,挑起长长的一条血痕直入眼眉,满眼的血红加上身上的疼痛,足以让他们被钱财诱得发热的脑子清醒一点儿,有些人到底不是他们能惹的。
身为异类之属,华言不确定自己杀人会怎样,是否会有天罚,便不敢把事情做绝,一旦修真便是如此,轻易不敢伤了蝼蚁性命,只是略施小惩,让他们不敢再犯而已。
贼子们让了路,道路之上几无人声,家家户户紧闭大门,俨然已经草木萧萧,马车行得顺畅,很快就到了县衙门前。
华言下车整衣,慨然迈步而入,无人把守的大门如同街面上一样冷清,直到二门那里方才有了人在,往里面通了口信,领他进去。
县令与县丞对坐发愁,两人都是担忧,生怕外面的乱民入内,这年头,官也不好当,动辄得咎,如同这样的事情,即便最后能够侥幸无事,也要被问一个“牧民失责”之罪,万一城破,县令是肯定不能活了,他们也是要跟着一同倒霉的。
这也是县丞和县尉哪怕看不惯县令搞出的乱事,却也积极帮忙收拾烂摊子的原因所在。
“大人可是烦忧城外状况?华某不才,愿做说客,平息干戈。”华言从容走入,第一句就是石破天惊。
“果真?!”县令满脸的惊喜和不敢置信,他都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弓着身子起来,座椅都往后挪了挪。
华言微笑:“自然是真的,如此局面总要有人为县君收拾,华某不才,托赖县君庇佑,安居县内,自然也要为县君出力,如今之事,华某愿为先驱,供君驱使。”
到底是人间官员,王朝气运庇佑,若非自身立身不正,没有正气护身,恐怕… …华言虚了虚眼,自然地错过眼神,并不去直视那微光所凝。
“好,好,好,早就听过华公子大名,今日之事,且由公子处置,府衙上下,都听公子调遣。”县令好歹也是当了几年的,再没水平,这一番空话说起来还是似模似样的,他立起身来,捋着胡须,一副得了知己的模样,脸上的笑意却是一点儿都没入眼。
华言也没跟他多客套,道了谢就往外走,推辞了所谓的“人手”,大言说:“华某此去,可当千万兵,无需他人,县君稳坐,须臾便好。”
事情紧急,县令哪里知道城外更虚,难得有人主动出力,他来者不拒,道了一句:“我且温酒等候公子归来共饮。”便笑意迎面地把人送走了。
“走吧。”一转身,华言脸上便没了笑容,倒是与那位县令一样,大家虚情假意的,也能够演出好戏。
第488章
城门外有很多人, 他们围拢在那里,武器就是常见的农具,感谢这个世界并不限制铁器的发展,大概相比较那些妖魔鬼怪的力量, 铁器反而平凡的有些亲民了。
于是,曾经能够斩断草根的铲子也都能够砍断人的胳膊,锋利的白上是有些刺眼的褐色血痕,乱民们脸上的勇气正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渐渐消散。
这座不高的城墙在他们的眼中, 算是坚不可摧的代表之一,如同他们一向惧怕的朝廷。
牧民,封建社会的统治者们, 的确有资格这样把人民当做牛羊放牧, 因为他们愚昧,愚昧能够让他们举起武器, 也会让他们无法明白聚集的力量会有多么强大。
这种两方力量对比的不明确让他们高估了自己面对的困难, 也不知道城里还有一帮几乎能够算是跟他们里应外合的地痞流氓们正在进行着乱民该干的事情。
城门不敢打开,高高的墙上, 一个吊篮被放了下来, 在吊篮里的公子正在计较着这简陋的吊篮实在太损逼格,外面的人却只被他的荣光所摄。
为什么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妖, 因为世界上同样有许多明知是火也会飞扑而上的颜控。
没有人能够不为妖所吸引,天成的美貌就是他们最大的天赋, 甚至过于自身的妖力强弱。
所有聚居于人群之中的妖都知道, 他们并不需要多么高强的法术去跟人进行流血流汗的打斗, 他们只需要用自己最美的姿态引诱几位恩人,就能够享受到世间最大的繁华,同样也能够操控这世间最大的权柄。
充满了躁动的人群中第一次绝对安静下来,所有的人都看着那个吊篮,看着吊篮之中那个恍若天上仙人一般的人物缓缓降落到他们的面前。
“放下你们的武器,县君已经知道那些差役的过错,那些增多的赋税并不是县君的本意,你们可以回家了,以后的生活都会好的。”
并不严厉的话语,配合着优美动人的声音,所有的人听到的那一刻都有些茫然,到底是在说什么?
他们完全没有反应出话语之中的意思,所有的人都保持着一样的呆滞表情,这似乎才是他们的常态,平静,温顺,逆来顺受地承受着生活所给与的一切。
城墙上,听到同样话语的县尉却是一脸古怪的表情,说:“我以为他是个疯子,结果他还真是。”
如果简单的言语,一句推卸责任的话就能够蒙蔽过去,那么县丞早就搞定一切了,他们从来都是不吝把罪责推给别人的,何况是已经不能够说话的死人,只是没有人听,没有人信,最终成了现在的模样。
“你们只是普通的百姓,没有攻城的利器,攻不下城墙,逃离这里最终只能成为流民难民,失去自己的家园,现在你们回头,法不责众,不会有人怪罪你们围城的举动,你们还能够好好生活,而不用就此流亡他方。”
平稳的声音继续说着,他说的都是大家无可辩驳的事情,之前也不是没有聪明的人想到,上头的热血冷却之后,谁都会知道城墙并不是那么容易攻破的,尤其在城中的人已经有了准备之后,没有时间差的暴乱从来都不可能是从外而内的。
这些话语并不动人,人群之中已经有了人在窃窃私语,他们都在躁动,本来已经升起的退意愈发强烈,人群外围,有人悄悄退了,法不责众,最要紧的就是这一句。
只要有一个人退却,这场对峙的结果就能够确定了,他们只是当惯了顺民的人,一时的暴动并不能够长久,及时关闭的城门足以让大部分人醒过神来,持续的等待不过是没有下场的理由。
县尉就在城楼上,看着下面发生的事情,看着那些乌泱泱的人潮退去,擦了擦额上的汗,一脸的莫名:“这么容易就退了?”
反复思量那几句话,县丞说过,他也说过,还是在城楼上喊的,甚至还有别的一些许诺,但… …到底差在哪里了?
摸着下巴上的胡子,难道是因为自己的面相并不会让人信服?
“那样的人,就算说太阳是方的,也会有人信吧。”
做惯了大家小厮的人这样嘀咕着,不等县尉发话,自己跑下城楼,等着大门敞开的时候再看那样的人一眼。
小县城之中,哪里见过几个这样神仙似的人物呢?
城门之外的华言,在等待门开的时候愣了一下,信仰之力来得猝不及防,虽然微薄,但未尝不是一条道路。
信仰之力,如同这个称呼一样,首先是“信”,其次是“仰”,两者皆是关键,并非单纯的一样能够支持的,所以想要凝聚,首先便要有人把你放到一个凡人不能及的高度上信任你的力量。
这一点要求便很难,不是单纯做好事能够达到的,而是要“造神”,脑海中迅速整理出了一条可行的道路,华言犹豫着,大门开了。
“华公子,真是没想到,你竟然还有这样的能耐!”县尉的话语中多了些感慨,看着那张好看到让人忍不住多看一眼再一眼的脸,莫名有那么一些明悟,长得好看的人就是占便宜啊!
华言借口要跟县令复命,没有跟他说太多,上了马车就直接往府衙行去。
府衙之中,已经有腿快的差役报告了外面的事情,知道了围城之危已解,见到华言的时候便又端起了县令的威风,不冷不淡地应对着,没有了之前的热情。
等到华言离开县衙的时候,县衙的秩序已经基本恢复了,随着县尉一起回来的差役迅速守好了大门,再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了。
知道事情经过的车夫有那么一点儿愤愤不平,道:“真是的,公子冒了这么大的风险,他们竟然这样!”
华言的心情则很平静,若是那个县令足够聪明,他就不会惹出今日的乱子了。
“走吧,这一次我们要搬家了。”
如果一定要报恩的话,这一次便可以算作了结了。
华言一直以来塑造的都是隐士高人的做派,回家说了搬家的事情,荣伯也不觉得可疑,在来到这座县城之前,他们也曾在很多地方住过。
三个月后,县城再次发生了暴乱,突然的爆发,很多人都不明白为什么,就跟着仓皇的人们一起,或者逃出着火的房屋,或者加入乱民之中,拿起了武器跟着掠夺。
一切的一切,就好像是三个月前破城的后续。
第一次的围城之乱就是一个引子,告诉了人们,很多事情并非他们不能够做到的,如同那些差役的死,已经埋下了伏笔,只是这一次,没有给府衙足够的准备时间,他们成功了。
低调的马车上并没有多余的装饰,华言手中拿着一卷书,是从一个佛像的肚子中掏出来的,不知道是谁藏进去的,但书中的故事很有意思,“天崩四极,庭乱诸星”,当天庭不在,诸神不存,又有谁来管理这方天地的秩序,仅仅依靠已经“崩”了的法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