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莫向晚
乱局从一开始就不单纯是人类的事情,早在天上乱了的时候,人间作为天空的倒影,便也乱了。
如同高居庙堂之上的伪龙一样,并非皇室血脉而窃据大统,仅仅这件事代表的就是一种乱,不仅仅局限于民间,而是辐射一样向周围发出一种讯号,让那些本应该偏安一隅小心隐藏自己的妖魔鬼怪都跟着乱了起来。
这是人间乱。
不是吏治的问题,或者说不单纯是吏治的问题,不是更换选官制度,处理掉贪官污吏就能够好转的问题,好像那些层出不穷的天灾,就是对人祸的一种写照。
这个世界,从来不是单纯的人间界,天、地、人,这三者之间的联系无限紧密,如同一根运转完好的链条,随便哪一个环节的损坏都会如同传染病毒一样迅速感染其他,让所有的一切一起崩坏。
那么——单薄的信仰之力断掉的那一刻,华言闭了闭眼,他没有吸收那力量就是因为知道这种力量的反噬会有多么严重,忍不住低声说:“果然那县令太蠢,已经无药可救。”
一定要在大乱之后追究责任,那么就要保证自己拥有绝对镇压的力量,否则,一切都不过是把自己推到深渊而已。
几乎可以想见乱民是怎样作乱的,杀红了眼之后的事情总结起来不过是“奸、淫、掳、掠”,无论受害的是谁,最倒霉的肯定不会是那个愚蠢的县令,他能够付出的代价不过是自己和全家的性命,而城里的其他人,却要为之赔上无数的人命。
早有预料,却无从相救,又怎么救得过来呢?只要那样的人还在那个位置上,总有一天都会是类似的结果。
所以,要造神吗?重新缔造一种秩序,让一切恢复正常,从源头的正常,然后解救那些受苦受难的百姓,不让他们承担某个官员愚蠢带来的不幸?
第489章
天空上的云气变幻多彩, 这是一天之中属于晚霞的时光,美妙的颜色在上演着一出出多变的戏剧,宛若人世间一个个值得歌颂的悲欢离合。
“这世上,真的有神仙吗?”
年轻的太后有着乌黑的头发, 滑嫩的肌肤,纵然是厚重的宫装,深沉的颜色,也无损于她的美丽, 这是让先帝沉醉的美,以至于让她一个不过二十的女人执掌了这个国家最重要的权柄。
“听说是有的,真的, 谁知道呢?”陪在太后身边的是一位年轻的官员, 文秀英俊,穿着一品大员的朱紫, 陪着年轻的太后, 立在白玉栏杆旁边,一同观望天上变幻的霞光。
很多宫女和侍人不敢直视他们的容颜, 陪伴在旁边如同泥塑木雕的一般, 只用眼角的余光查看他们的手势,是否需要上前。
这是整个皇宫之中最高的楼阁, 据说可以承接九霄煜煜的星光,它的名字就叫做承光阁。
曾有某一任帝王在这里梦到仙人, 还曾去仙宫一游, 感受天上的美好。
本朝的太后却把它当做了一个跟情人幽会的好地方, 天下间最高的地方,所有人都看不到,她在所有人之上,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享受这份高高在上的尊崇。
“那要见他吗?那位自称仙人的人,听说是一个很漂亮的年轻人。”太后轻笑着问,眉梢眼角的笑意都带着惑人的红晕,好像是晚霞落下的光,晕染了她的眼角,让她的眸光之中都多了桃花的春色。
“娘娘的旨意,天下人都是要遵从的。”年轻的官员并不因为这种好似另眼相看的待遇而有妒色,他捧着太后,因为太后能够给他更多的权力,但是心底里,他何曾看得起这样的太后?
比妖还要惑人,比妖还要贪婪,比妖、还要放、荡,这可真是绝世的尤物呐。
以为被执掌在手的何尝不是以一种看笑话的眼神在奉陪这场戏?
年轻的太后沉迷于大权在握的感觉,却不知道她握住的只是一团虚空,真正的大权从来都不在她的手中。
“哈哈,承光,怪不得我这么喜欢你,你可真知道我的心意。”太后将年轻的官员视作宠臣,改了他的字,称之为“承光”,富含了戏谑的意味,好像这个人就如同她园中的楼阁一样,属于她所有,只能等待她的临幸。
“我总是要多了解你一些才好。”承光并没有说什么感动人心的话,他这样说着笑了笑,看着太后沉醉的眼神,她呀,喜欢年轻英俊的人,喜欢表面上的好,都满足了之后,太后比龙椅上的皇帝更像是那个傀儡,随便就可以摆布。
五日后,华言等到了来接他入宫的人。
这个王朝的气运正在衰退,龙椅之上的伪龙,蛀虫一样的官员,他们都在啃食着这些气运,瓜分吞噬,消化不了的就任其消散,持续下去,或者也就是这十年之内的事情,便要亡国了。
因为这份气运的衰退,华言进宫的路便顺畅了许多,妖、鬼之流是很难靠近皇宫和府衙等地的,皇朝的气运,天子的龙气,都会自动排斥那些天生便带着些不正气息的存在。
而现在,马车只在入宫的时候让华言感觉到了胸口一滞,他抬起手中的黄绢,太后拟出的懿旨上加盖着王朝的印章,凝滞之气便迅速消散,让人重新觉得轻松起来。
太后太年轻了,见面的第一眼,华言就发现了那个眼中充满惊艳之色的美貌女人欲壑难填,她就好像才从饿死的边缘归来,看到什么都只有“想吃”的欲望,完全不理会这是否会让她走入另一个深渊之中。
依附于这个国家的藤蔓,死死地缠绕,它以为这样能够获得更多,却不知道当大树枯死,它也只有死亡一途。
见面很顺利,太后主动要封华言为帝师,并且还再三表示了挽留,她总算给自己留了一层面子,没有把一切做得过于露骨。
华言只当什么都不知道,谢恩接旨的时候仿佛能够听到皇朝的气运在叹息,妖能为官,人当何立?
“真是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有野心的人。”
朱紫在身的承光意外地看着走入讲阁的青年,那个漂亮得不似真人的存在,他的目光之中满是审视,以为是高人的野山叟再次入京竟然摇身一变成了拥有超凡手段的仙人,这实在是出乎意料之外的。
“野心?”华言从承光身上沾染着的属于太后的香气不难想象这两人的关系,看着这宛若争宠一样的戏码,他笑了,属于花妖的容颜并不是凡人所能够拥有的美,摒除了妖气中自带的诱惑,高洁犹如天上的白云,俯视着愚昧的凡人。
“如果想让这个世间恢复应有的秩序就是野心的话,那么我的确有的。”华言淡然点头,与承光擦身而过。
承光还在那一笑之中晃神,再去看,只能看到那人的背影,飘然如仙。
难怪有人会觉得他是仙,有着那样容颜的人,只要稍稍有些特点便会是众人眼中的仙了。
讲阁之中,华言看到了端坐在座位上的小皇帝,他的姿势还算标准,微微歪倒的头,紧紧闭着的眼,小小的呼噜声从嫩粉色的嘴唇中吐出,一抹银线挂在唇角,他睡得正香。
伪龙么?
并非皇室的血脉,这样的人,这样小,又能够把屁股下的椅子保留多久呢?
三岁的孩子沉浸在睡梦之中,华言并没有叫醒他,看着他的睡颜,他再次开始思考,扶持一个伪龙成为真龙的难度有多大呢?
时间,在真正要做事的时候,总会发现它是最不够用的。
华言在朝堂上待了不到半年,因为有着太后的优待,他很容易就能够顶着帝师的名字四下拜访,去往那一个个名山大川,寻找曾经的诸神的遗迹。
珞珈山中,享受着王朝气运庇护的花妖就如同黑夜之中的太阳一样夺目,珞珈山的山大王,自封为神的雄壮大汉坐在华丽的椅子上,如同人间的帝王一样看着这个不知道该如何归属的花妖。
“一个小小花妖,竟然还混到朝堂上去了,倒是好本事。”洪亮的声音中夹杂着浓重的妖气,满堂人形,俊彦华容,却全是妖精之属。
“不及山神逍遥自在。”华言言行有礼,他的修为在这山洞之中不算最末,但比那位自封山神的大王来说就差很多了,能够占据一个山头自立为神,这样的口气足以证明实力。
华言笑着说:“我此来是特意为大王送来了人间帝王的敕封,不知道大王是否喜欢‘珞珈山山神’这个称谓?”
“我等妖属,何用人间帝王敕封?难道你是要我向人间帝王俯首称臣吗?”
山神面色不动,沉声发问,喜怒难辨。底下众妖便像是得到了什么信号一样,纷纷出言响应。
“就是,我们才不会去叩拜人类。”
“你这个叛徒,明明是妖,却要去拜人。”
“大胆,你一介小小花妖,怎么敢在大神面前放肆!”
预料之中的责难并没有让华言变色,他轻轻地笑:“诸神不存,人间帝王还有气运庇护,自可代天封神,珞珈山已为大神所属,却不为人类所敬,难以传承香火,其中差距,大神难道不明?”
“是,我等是妖,为人所忌,反过来说,我等又何尝不忌惮人类,气运在人,这是天下大势,妖族若存,不想俯首称臣,自当另行传承,封神天下,可乎?”
能够成妖,时间百倍千倍于成人,从有意识懵懂,自当学习外物,时长日久,能够立在此方山洞之中,比照人间朝堂而设,怎么会不懂得些许道理。
妖族传承艰难,不仅因为成妖难,也因为人类的迫害,那些道士和尚,纵然懒得出手,但出手必凌厉,轻易就能够断绝妖族性命,妖与人,彼此之间,相互忌惮,时日已久。
天道在人,气运在人,妖族之属也要先化人形才能更进一步,便深刻说明了这个道理。
封神天下,人间帝王的敕封真的能够封神天下吗?
珞珈山山神已经有些心动,他妄然称神,就是因为发现天庭不在,诸神不存,但这所谓的“神”不过是自封,完全不能够享受人间香火祭祀,就是野生的山大王,若是人间帝王敕封有用,那… …
摇身一变,便是从妖为神,哪个不会心动?
“大神观我当知。”华言已经试过此事可行,为此,帝师之名外,他还揽了一个“花神”称号,也是无奈,出生根脚如此,又无占地一方之能,若要敕封,便只能从入手。
为此,华言很不好向人说自己到底被封了什么神,唯一庆幸的就是皇帝还小,这种敕封圣旨,他只要从皇帝那里得到口头授权就可自行处置,加盖了玉玺的空白圣旨随他去拿,全无限制。
神光微薄,不曾吸收信仰之力,不曾广建庙宇广传神名,微薄的神光稍不注意就会忽略过去。
“好。”山神目中精光暴涨,一口应下了敕封,接下了华言当场挥毫泼墨书写的敕封。
“这… …”再没想到这则敕封这么快就到了,还是现写的。
“大神若是不应,想来这珞珈山山神之位也有不少人垂涎呐。”华言轻轻地笑,他从来不会死盯着一棵树,这世上的妖,如今也如繁星一般多呐,总会有那么一两个听话的吧,一旦有了神位,实力便会暴涨,与天地相应,合天下大义,何愁不能统御一山,号令群妖?
第490章
幽幽河水静静地流淌着, 听不到哗啦啦的声音,见不到白色的水花泛起涟漪,夜色之中,全然无光的河水好像是黑色的一样, 这就是赫赫有名的黑河。
岸边的鹅卵石上还能够看到微微的光芒,好像是星月之光的反射,其实,有多少光便有多少鬼, 灵魂之光依附于石头之上,他们的尸身已经腐朽, 骨骸也都炼化为石, 构成了这一道入了夜便可称之为冥河的黑河。
“黑河鬼王,可愿听封?”
携着圣旨而来的青年长身玉立,站在远处的沙地之上, 那里不曾有发光的石头,一片灰暗, 好像千年的陈腐化作了脚下的泥沙, 寸草不生的荒芜。
“花妖?”河水之中,涟漪频频, 中心逐渐形成了一个漩涡, 漩涡之中缓缓冒出一个人头来,他没有任何的实质, 虚虚晃晃, 像是一个光线折射出来的蒙蒙幻影。
很快, 随着那个头颅渐渐冒起,他的模样也愈发清晰起来,能够分辨出五官,那是一张阴柔到分不出男女的脸,头颅越升越高,脖颈之下,浅灰色的烟雾构成了裹身的轻纱,连着河水,宛若从水中走出的幻影,带来河水那透骨的寒凉。
涟漪还在弥漫,在他身后,每一个波纹之后,都有一个人出现,近乎同样的出场方式,却实在了很多,只是所有的人,不分男女全都面无表情,双目之中幽幽绿光,好像燃烧的鬼火。
“我听说过你,你已经封了很多神了,妖神,而今,还有鬼神?”黑河的主人,这片地域之上能够让人类自动规避的鬼王这样说着,他的声音之中听不出来喜怒,仿佛已经远离了人间的一切情绪,比起那些喜怒形于色的妖,他大概更像是一个神吧,哪怕是鬼神。
华言站在岸边,看着这位黑河鬼王飘上岸来,停留在鹅卵石上,两人之间相差十余步的距离。
“神祗之光?人间帝王真的能够封神了?”鬼王保持着距离,避免被对方身上的微光所伤。
人间王朝气运,加上那微薄的带着天地正气的神祗之光,足以让他产生不舒服的感觉,不去接近了。
不,当然不能。
华言面对这位鬼王,没有贸然开口,所谓的“神光”能够蒙蔽妖族,却蒙蔽不了这位真正见过大世面的鬼王。
周遭的百姓都已经自发地祭拜他的存在,遵循他定下的规矩,白天的世界是人的,晚上的世界是鬼的,三节两寿的庆典,晚上特意为鬼开放的鬼市。
这一片地方之上,地方官员到任之后都要入乡随俗地来到鬼王殿祭拜,这位鬼王,他存在的时间,恐怕… …
用王朝气运凝聚而成的“神光”,其实就相当于人间帝王封下来的官职,能够共享一部分王朝气运,之后建庙立祠,有了信仰之力的加持,那些妖神很快就会发现自己的实力增长,然后彻底被绑在神位之上。
这中间存在一个时间差的问题,如果是大家广泛知道的神名,可能因为这种广泛信仰,在敕封的那一刻就感受到神力,实力暴涨。
如同山神,河神,土地神之类的。
但对某些神位就不一定了,对某些“神”来说就不一定了。
比如说面前的这位鬼王,他已经知道了成神的道路,并且正在走,人间帝王的敕封对他而言,或者还不如他正在经营的庙宇有用。
如同天下有很多能人志士都知道伪龙当朝,如今这个皇朝的气运到底怎样,能够持续多久都不好说,对于鬼王,曾在人间游荡不止千年的存在来说,王朝的起落兴衰都是常见的,接受了这位帝王的敕封,却挡不住后面帝王的毁约,那种时候,接受敕封的神到底能够存在多久都不好说。
“人间帝王的敕封只是一个开始,建庙立祠,广传神名都会由官府在做,不局限于一地一域,不局限于此时此刻,当今不过四岁,人间帝王掌朝当可几十年以上,几十年之后,神位已定,鬼王可还担忧人间变更?也许,那时,天庭当可重立,地府当可重续。”
华言没有用那些虚言蛊惑,如实说着。
鬼王沉默不语,似乎也在思量着其中的可行性。
“世间艰难,能存身,人不易,妖不易,鬼亦不易。”华言轻声说着,“我寻过了名山大川,访过了道观庙宇,没有看到神的踪迹,也不见地府约束,流离在人间的妖、鬼失了秩序,霍乱人间,人得祸,妖、鬼又能免于天谴吗?”
“修行至此,没有谁甘心消散,再进一步,便只有神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