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悬九
这一回,管家再也没说什么阻拦他们了。
他站定在原地,看着两人拉扯着逐渐远去,偌大的五行峰练武场,终究只剩下孑然身影。
直到两人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中,千旭轻眨眼睑,背过身去。
他嘴角公式化的笑容不知何时收敛了,此刻纵使星图投影映照在眼眸中,可配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庞,显得清冷又淡漠。
他一步步走向更深层次的夜色之中。
……
陆枢行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岁杳盘腿坐在对面的蒲垫上修炼。
他眨了眨眼睛,一时没反应过来眼前的场景有何不妥,等到岁杳似有所感抬头望过来的瞬间,陆枢行猛地从床榻上翻身下地!
“师、师妹,你、你怎的,怎的会在我……”
他连鞋袜未穿都没注意到,径直踩在地面上。在岁杳的无声注视下,原本不受控放大的音量越来越小,最终耳根通红几近嗫嚅地道:“师妹怎会……在我房间过夜?”
岁杳将神识从玉简中收回来,快速打量了一眼外头的天光大亮。
“好问题。”她重新转向陆枢行,见对方的视线上看下看,就是不往她身上瞥,岁杳也未多想,只是道:“怕你忘了,宣灵尊者让我通知你,等会去奖惩堂挨打。”
陆枢行:“若、若是昨晚我有任何出格之举,师妹你……啊?”
岁杳:“简单来说,你在夜晚梦行时犯了错,而不幸的是,处罚却要在正午时分执行。”
不知是否是错觉,陆枢行总觉得岁杳语气中有些许的幸灾乐祸。而等他意识到自己冒出这个念头的瞬间,便在心中厉声呵斥了自己一句。
师妹定是因为关心自己,才会在房间中等了一夜,就为来通知自己这件事情,师妹真的太心善了,她方才语气怪异,也是因为担忧与紧张吧!
岁杳:“其实这事的起因……”
陆枢行:“师妹不必为我忧虑,更不可因此而耗费自己的休息时间。眼下正是巩固修为的重要时期,若是耽搁了道途,教我如何放心得下,师兄岂不是会内疚一辈子?”
岁杳:“啊?你没事吧?”
她颇为怪异地看了陆枢行好几眼,确定这人并未因魔头的事情而出现什么神智损伤,又道:“你不问为何自己要受刑吗?”
陆枢行正襟危坐:“师尊不会无缘无故地罚我,定是又于夜晚病发时做出了些荒唐事……到底是我的责任,我甘愿受罚。”
得,准备好的精简版事件回顾又没派上用场,陆师兄可比陆魔头好说话得太多了。
见他没有因此事而受到什么影响,岁杳也就不再多管,收拾收拾准备去奖惩堂看陆枢行挨打。
昨天晚上,岁杳强行拽着死沉死沉的魔头回到住所,虽然说如今血契已结,魔头再想要犯病的几率大大减少,但她终究不放心让这定时炸弹一个人待着。
岁杳干脆效仿先前在医馆的日子,让魔头在床上昏睡,自己趁机消化一下玉简中的修炼方式。
只不过凌家医馆查得严,他们当初走的时候,那唤作淩霖的医修少女就差没亲自上手搜她的身,防止任何一丁点的麻药带出医馆范围。
不能再老方法药倒魔头一劳永逸,岁杳只好作罢,给人念了数个【快睡吧】的诅咒。在差点把自己念睡过去之前,终于让这精力旺盛又爱惹事的大麻烦闭起眼睛躺在床上。
清晨快日出的时候,宣灵尊者又给她送了枚传音小鸟,大概内容是说陆枢行他爹已经在昨晚离开宗门了,所有闹事的人也都处理完毕。并且在陆枢行醒过来之后,拜托岁杳给他徒弟做做心理工作,怕他徒弟觉得这事某种意义上又不是自己干出来的却还是要受到刑罚,而心生不满与委屈。
岁杳心道那宣灵尊者还是小看陆师兄了,人家道义感可强得很,而且甚至属于有些过于极端地强迫自己“完美”了。
在这点上,陆师兄跟陆魔头怎么就不能中和中和?他俩现在加起来,道德数值总共有一百,其中师兄占一千,魔头倒欠九百。
岁杳在心中感慨着,一边抬手推开门。
可能是这段时间在医馆的生活已渐渐形成了某种习惯,她一开始还没有察觉到有哪里不对。
直到住在隔壁不远处,曾经还替岁杳指过路的内门师姐看过来时,竟是一脸莫名地肃然起敬,岁杳才猛地意识到,现在正是五行峰课程开始之际,她不该直接从陆枢行的住所走出来的。
她急刹住脚步,趁着现在来往的人还不多,身形一转就想要从后门的院子藩篱那边走。
“师妹,我这边有些巩固修为的丹药,你带走。哦对了,还有这些,是先前在除魔任务中领赏的灵草,也很有效果,你拿回去泡水喝,等等,你先别走,我再找……”
陆枢行突然揣着枚足有半臂长的檀木盒,匆匆追上来。岁杳瞳孔紧缩,想要堵住他的嘴都来不及。
眼看着那些不知从哪些个犄角旮旯里窜出来的弟子们数量多出一倍,且无一不目光惊异地看过来,岁杳沉着脸快速道:【烟雾弥漫】。
在骤然笼罩了一小片前院的迷蒙雾气中,她动作利落地从篱笆上翻出去,咬牙切齿朝着陆枢行丢了个单向传音:“留着给你自己用吧。”
陆枢行一时被迷雾绊了下,等到再想追过去,却发现岁杳早就不见了踪影。
他托着塞满了各类药材的木盒,望向逐渐散去的烟雾,眼神柔软下来。
陆枢行心道:师妹知道自己要受刑,特地将药留下来,她真的好关心我。
……
岁杳可不想从宗门间流传的八卦谣言中听见自己的名字,她一路绕道出了弟子住所,等到确认彻底脱离人群,于是择了条小路慢悠悠地先拐去领自己的奖赏。
陆枢行是午时才行刑,而他们这些刚晋升为内门的小弟子们,这段时间都不用再参加早课,算是为数不多最清闲的时刻。
在内门授牌仪式之后,岁杳已经从长老们那里拿到了自己的青云奖入选资格。她以六门考核全甲等的成绩,与其余两名弟子并列第一,然而,在考核之后的加减分项目中,那好似批发来的一大袋子火结晶,足足给岁杳加了将近两百多分。
最终,她以远超第二名的成绩,拿下今年东璃派青云评选的首项奖。
正常情况下,基本在昨晚之前,获得奖项的弟子们就已经陆陆续续来登记了。而被昨天的一系列破事暂时绊住,岁杳如今来到东璃派藏书阁的登记点的时候,未见其他获奖弟子,只有她一人。
“真是让人好等——”
一道拖长音的女声响起,在寂静一片的藏书阁内层显得有些突兀。
“我跟晚音昨天还在讨论呢,说今年这批弟子中的第一人还真是清高,故意拖着不来领奖,是想彰显不与人同流的态度吗?”
岁杳叩门的动作顿了顿。
接着,她还是礼节性地在门上叩了三下,才推门望进去。
一名梳着飞仙髻,身着鹅黄襦裙的女修,靠坐在重重交错着的高大书柜底下,双腿不拘礼节地翘在布满散落书卷的桌案上,打量着进门的岁杳。
“你就是今年的第一?”
女修挑挑眉,“诶,等等,你现在还不能登记领奖。”
她隔空指了指悬浮在半空的一面磁石板,上面浮动着各式各样的字符与介绍。女修像是起了兴致,突然一改先前的慵懒,猛地从椅子上坐起来,倾身望向岁杳。
“第一名,你应该听说过吧?”
“每个进入内门的弟子,在半月之内,都要选择自己的第一项试炼任务。”
“你,选哪个?”
第45章 围观行刑
无论是哪个派系, 从晋升为内门弟子的那一刻起,便意味着有资格入世,代表门派下山去进行一系列的历练任务。
岁杳闻声望向逐渐浮现在眼前的面板, 其上满满当当地贴着繁多历练目标。总体分为五个级别,从最高位的“天级”向下, 分别是地级、玄级、黄级,以及人级。
绝大多数的委托任务,都在“人”到“黄”这个级别,简单的有类似于“抵达某某地界、取得某种草药植物的种子”,或者是一些小型的地方除魔任务, 甚至是带有个人恩怨的委托, 追凶、寻仇等,也基本都囊括在这两个分级之中。
玄级任务,就不是由个人颁布的委托了,这类分级下的历练一般由宗门直接派发。多是秘境探灵、门派大比之类的大型事件,奖励也比普通的人黄级别更为丰厚。
再向上,地级任务, 便已十分少见了, 基本上翻遍整个历练面板也难以找出一个。
近年来,最出名的一个单人地级历练, 还是当年陆枢行闯烜城的时候, 单枪匹马镇压千数邪魔,挽救全城人性命。他也正是在完成了这项任务之后,一举力压顾辞舟等竞争者,摘得了首席的称号。
至于天级, 百年来, 没有人见过刷新出天级历练, 那是传说中的存在。
岁杳倒是见过一次,不过是在她上辈子死亡之后。她还记得在那一天,从东璃派中央广场悬浮的巨大面板上,无数条历练任务瞬间溶解,当中,只留下以血红文字拼组而成的一句话。
【宗门失守,大陆颠覆,愿我辈砥砺自强,奋起迎敌。】
那时候大陆间的分界境全面奔溃,九幽之下的炼狱,九天之上的仙门,在一夜之间失去了原有的界限。邪魔与仙家混为一谈,妖鬼与凡生一同起舞,世间再无律法道序,只有混沌暴杂。
“……”
似乎是见岁杳垂眸沉思的时间过于久了,靠在椅背之上的女修挑了挑眉,“有这么难选吗?”
女修颇有些阴阳怪气地劝道:“你要是实在害怕,就接那个,‘替御兽宗豢养的毛毛魔兔修剪毛发’这任务多好,轻松,御兽宗的人给得报酬也多。”
岁杳:“好的,我确认了。”
女修:“……”
“……不是,诶!”
女修腾地一下从椅子前站起来,手臂撑着桌案,不可置信地探身瞪向岁杳,“你认真的?你可是这届的内门第一,不出意外的话,每次摘得青云首奖的弟子将来会成为下一任首席,不是,你的第一个内门历练,你就选这种见鬼的毛兔子?!”
“人家好像是叫毛毛魔兔。”
将任务信息录入进自己的令牌中,岁杳低头看了一眼历练介绍,认真地反驳道。
其实,岁杳从看到那缩小历练面板的最开始,就知道自己真正要找的还没有更新出来。
……她曾经与顾辞舟一同进入的,那场大型历练。
玄级,寻灵,麓山秘境。
麓山秘境每逢五十年开放一次,非筑基期以上、出窍期以下的修士不得入内。大陆上叫得上名号的大宗门,都持有一定数量的名额,而对于东璃派来说,更是将机会录入到中央的历练面板上,凡符合条件的内门弟子都有资格接取,先到先得。
千机掌门的独子正是不幸被害死在这场秘境中,至于岁杳,同样因替顾辞舟顶罪,付出生命。
她记得再清楚不过,内门考核正式结束的第七天,麓山秘境对外开放名额。
就在三天之后。
岁杳忽略了那女修仍不可置信瞪向她的目光,在混乱一片的桌案上找到自己的信息刻录玉简,将所有成绩登入进去。
内门弟子一次性可同时接取两项试炼任务,那个什么毛兔子花一天时间就能剪完,岁杳现在需要做的是提前准备。
她并不指望在这一次能够于秘境中直接杀死顾辞舟,那未免有些不切实际了。但是,她必定会给那人留下一场,令他毕生难忘的惨烈回忆。
……
岁杳顶着背后女修的怪异目光,从藏书阁中走出来的时候,头顶上的日光刺眼万分。
她花了一点时间去回忆奖惩堂的位置,毕竟在上辈子这种地方可跟她这样的默默无闻弟子没有半点关系。
等到岁杳不小心绕了一段路,来到那栋庄严塔型建筑的入口处时,陆枢行已经被绑在捆仙柱下有一段时间了。
她悄声进入大门,混进围观行刑的人群当中,还没来得及去抱着恶劣心思笑一笑陆枢行被打,下一秒,余光瞥到高位上坐在左侧位置的人,岁杳皱了皱眉。
顾辞舟今日又换了一身縠衫,金丝纹勾勒点缀,蟒皮云头靴,一派仪表堂堂之姿,靠在只有宗门长老与峰主们才能坐的观椅上。
岁杳听到周边弟子们的窃窃私语,说是掌门人棋神子湛,近日来不知在破境时遭遇如何阻碍,频频闭关,连自己的亲传弟子都顾不上教导。今日,顾辞舟是替他师尊,来见证陆枢行的鞭刑。
子湛怕是先前在与人手谈时,被“指指点点”而落下的心病。
而顾辞舟如今出现在这里,说是所谓替他师尊出面,事实上谁人不知他真正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