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悬九
要不是现在还有其他长老在场,岁杳觉得顾辞舟怕是脸都要笑烂了。
毕竟眼睁睁看着憎恶的死对头犯下如此大错,当着众人的面行刑,而自己却坐在与其师尊平起平坐的高位上,还有什么比这更爽快的事情?
果不其然,顾辞舟挽袖送了口清茶进嘴,杯沿后他嘴角上翘,突然这样开口道:
“陆兄啊,坚持不住了便说出来吧,我看你面色惨白,好像也撑不了多久。大家都是同门,若是你提出要先缓缓再执行,我相信长老们自是会谅解你的。”
岁杳无声翻了个白眼。
她嘴皮子动了动,夹杂在人群的讨论声中道了一句:
【烫死你个臭崽种。】
“!”
茶盏溅落的一系列脆声响起,顾辞舟甩开手中突然升温至几近燃烧的玉杯,又惊又怒地抚上自己一片通红的下巴。
人群中传来几道笑声,宣灵尊者有些嫌弃地偏身避开飞溅的茶水,道:“怎的这般不小心?”
“……弟子知错。”
顾辞舟飞快对自己被打湿的衣袍使了个清洁术,拱手朝着被波及到的长老们致歉,一举一动间都是挑不出什么错的严谨。
背地里,他收起作揖的姿态,阴鸷可怖的视线在人群中笑得最大声的几名弟子身上扫了一圈。
“……”
几名弟子打了个冷颤,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地不说话了。
岁杳将视线从短暂的闹剧上收回,重新落在陆枢行的身上。
此刻扬在半空的透骨鞭大概是抽了有十余下,在被束缚的捆仙锁限制修为下,陆枢行只能硬抗,眼下身上的内门白衣已被数道狰狞血痕覆盖。
行刑之前外衫便已褪去,他此刻只着单薄的中衣。敞开些许的领口下也是血肉模糊的伤口,不断有汗珠顺着滴落下来,似是溅在血口之上,陆枢行呼吸又是粗重一分,下颌紧绷着低眉喘气。
疼应该是真的疼,但岁杳瞥了眼高座上宣灵尊者一脸“臭小子活该”的解气神情,她就知道,这三十鞭根本就没往要害处打。
皮肉伤,对于他们这些身体素质得到过蜕变的修者来说,服了药,第二天就能活蹦乱跳。
岁杳又跟着人群一起看了会,三十鞭说快不快,说慢其实也就那么一炷香的功夫。由灵气驱使的透骨鞭在半空中顿住,有血滴与汗珠混着从捆仙柱壁滑落下来,束缚着的绳索也随之而褪去。
宣灵尊者假模假样地咳了两声,于高座上拍了拍桌案。
“陆枢行,你如今可有反省?下次,还会不会再犯这样的错了?”
陆枢行背靠着行刑柱体缓了片刻,等到视野前的昏黑散去一些,他一步步顺着台阶而下,有血点飞溅在地上,而背脊却始终挺得笔直。
他不顾再度撕裂的伤口,抬起手,行了个标准到几乎每寸都像是按着尺子量出来的礼节。
“弟子愿为自身所犯之过错而承担后果,哪怕是无意所为。”
宣灵尊者边上,同样前来见罚的剑阁阁主突然沉声道:“你倒是有勇气,也不知道到时候,你的勇敢能否让你承担更严重的结果。”
“前辈,这与勇气无关。”
陆枢行却这样说道,他站定在堂下,挺拔腰背未曾因剧痛而弯折半分,“这是我当有的道义。”
“……”
宣灵尊者默默给自家徒弟竖拇指,但面上他也不好多说,只笑呵呵地抢在剑阁阁主还欲说什么之前打圆场。
“好了,好了,我这不争气的徒弟今天真是让大家见笑了哈,如今审理结束,大家都回去忙自己的事情吧,啊,散了散了!”
宣灵尊者第一个站起来,招手先将一众凑热闹的弟子们纷纷赶走,又开始以同样的姿态赶自己的同行们。
一众长老们心知他什么德行,摇摇头不欲与之计较,也逐渐离场。
岁杳难得没有随人群开溜,她想要留下来跟陆枢行说一下之后麓山秘境的事情。自己一旦报名成功,最起码要有十天半个月不在宗门,她确实放心不下将魔头一个人留在这里面。
看到是她,陆枢行神情放缓了一些,迈开步子朝这个方向走来。
“怎么这幅表情,是不是吓到了?”
岁杳:哥,你搞笑吗?
陆枢行不知道她的心中所想,墨色眼珠透过被汗打湿的额发,一如往常那般望过来。
他喉头滚咽一瞬,将涌起的血气咽回去,突然有些艰难地弯起唇角,费力朝岁杳笑了笑。
“师兄没事。”
陆枢行低声而耐心地说道:“一点也不疼。”
第46章 正义富家大少
岁杳瞅瞅陆枢行快被汗与血浸透的衣衫, 决定不开口拆穿他。
“我想跟你说件事。”
正这样开口,但紧接着,岁杳余光中便看到顾辞舟竟是一步步向他们走来。
她皱皱眉, 避开几处伤口的位置,伸手捉住陆枢行的手腕, “还是换个地方说。”
“呦,这是演得哪一出呀?”
可惜,两人脚步没能成功迈出大门,顾辞舟拖长音的话语便径直响了起来。
“我可记得,上一次在我衔日楼地界, 小师妹同陆兄还未曾这般亲近吧?而如今两位看着……可真是郎有情妾有意的一对呀。”
顾辞舟目光在他们身上转了一圈, 嘴角意味不明地勾了勾,这样说道。
陆枢行下意识为这话的直白含义顿了一瞬,然而当他目睹对方神情中的恶意之后,顿时肃下脸色,向前一步挡住顾辞舟朝着岁杳投来的视线。
“我与师妹是清白关系,还望你不要故意曲解, 扰师妹名声。”
“啧啧啧, ”顾辞舟摆出一副夸张神态咂舌,“还说是清白关系, 我拢共才说了几句话, 这就开始护上了?陆兄啊陆兄,先前你师尊还一直担心你过于冷硬不近人情,现在看来,敢情是没早早地遇上人家啊。”
陆枢行目光彻底沉下来, 在伤口又隐隐渗血的间隙下, 肃然道:“还请顾兄慎言。”
岁杳嘴唇无声开合两下, 想要诅咒人,但终究忍住了。
陆师兄还是太好说话,而自己除非利用一些主观恶意的言灵,不然正常情况下跟顾辞舟对话,非但不能摆脱他,反而会愈发被纠缠上。
被彻底挡在身后,岁杳突然轻轻戳了一下陆枢行后腰。
“别这么好说话,”她给对方投了个单向传音,“姓顾的只会得寸进尺。直接把他骂走,他只是个混账富家大少,你别怕他,你是正义的富家大少。”
陆枢行:“……”
“咳,”陆枢行以拳抵唇,借咳嗽掩盖一瞬间从后腰接触位置传来的异样感。背后的师妹仍在无声催促,他叹了一声,到底顺着她意开口道:“若无别的要紧事,请你走开。”
岁杳仍旧不满意,一对一现场开始教学:“滚开。”
陆枢行:“请你滚开。”
岁杳:“不要用敬辞。”
陆枢行:“滚开。”
岁杳:“现在试着加上蔑称。”
陆枢行:“鲰生,滚开。”
岁杳:“太文雅了,试试‘狗日的’。”
陆枢行:“这,是否有些……”
岁杳:“可是他就会一直纠缠我们诶。”
陆枢行面沉如水,眼神一瞬间冷冽起来,面对正看着他这幅模样有些怔愣的顾辞舟抬起眼睑。
他突然反握住背后岁杳的手,拉着她一步步向前走去,骤然缩短的距离与身型给人以极大压迫。在身量与顾辞舟擦肩而过的一瞬间,陆枢行偏过头,沾了血点的面庞上一片凌厉肃杀。
他嗓音低沉,一字一句道:
“杂碎,以后记着,离她远点。”
“……”
顾辞舟彻底怔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
谁人不知道,东璃派首席弟子陆枢行,虽有雷霆手段、以铁血审判肃清世间罪恶,但对于同门,他一向是耐心包容大过于肃穆。陆枢行从不会将那些对付妖魔的手段用在同门身上,他一直都是所有人眼中的好好师兄。
而在那短短几息之内,在血色与暗色交织的界限,顾辞舟却仿佛看见,那个曾经单枪匹马从邪魔堆中杀出来的正道首席,又满身肃杀地站在了他们面前。
顾辞舟站定在原地顿了许久,直到身边传来疑惑的询问声,他背对着人群缓缓抬起眼睑。其中一瞬间的犯怵生畏之后,满是阴沉的晦色。
……
岁杳被陆枢行拉着手走在奖惩堂外的小径上,不知是不是他忘记了,等到走出有一段距离了,掌心的力道却还是没松开。
岁杳挣了挣手指以示提醒。
不过陆枢行今天确实挺帅。
她想着,如果不是在威胁完别人“滚开”之后,自己却先一步走出大门的话,那就更完美了。
岁杳的“无声提醒”,从一开始的轻微挣扎,到后面变成了陀螺旋风型转动手腕。陆枢行总算是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有些慌乱地松开了她的手。
“抱歉师妹!……是我冒犯了,我、我刚才是想要……”
“没关系。”
岁杳打断他无休止的道歉,另起一个话题,“刚才你挺帅的。”
陆枢行耳根一瞬间红透,好在,他的发冠因受刑而有些凌乱,不似往常那样一丝不苟地束着,遮挡住了那抹颜色。
“多、多谢师妹夸赞。”
岁杳并没太注意到他的异常反应,只是又向前走了一段路,寻了处相对静谧地,转头道:“陆师兄,你知道这一次麓山秘境的开放吗?”
陆枢行好不容易自行降温,他垂下头看岁杳,眼神却莫名有些躲闪:“嗯,麓山秘境每五十年开启一次,修为上限截至到元婴末期,是比较适合临近瓶颈期弟子的玄级历练,师尊已经在我面前念叨许久了。”
岁杳:“我想说我要是……嗯?宣灵尊者让你去?”
陆枢行道:“麓山秘境确实对我破境元婴有益处,但我个人更倾向于另一项任务。”
如果岁杳没记错的话,陆枢行在上辈子没有报名麓山秘境,而是跟另外几名弟子一同组建冒险小队,沿悬晏城以南,一路北行前往极寒之地。
也是在那次试炼中,他灵根彻底暴动,黑色火焰再也无法被人为压制,冲天而起,烧光了半个村落也烧死了一名同门弟子。
当时,岁杳结束秘境历练回来的时候,陆枢行已经被关押至思过崖底了。
如此又过了月余,千机掌门独子的尸体终于被找到,岁杳替顾辞舟顶罪入水牢,陆枢行彻底堕魔被放逐宗门,开始逃亡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