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鹿时眠
梦里那个他,身上穿着铠甲,铠甲上还带着厮杀过后的碎肉,猩红的血液溅得他满身都是。
“主子。”是山苍的声音。
山苍身后跟着一个女人,女人发髻凌乱,嘴唇煞白。
她从山苍身后走出,砰地一下跪在他的脚边,声音透着慌乱,一双极美的眼眸让他想起了在家中的妻子,但也只是略微相似而已。
“裴家郎君。”
“小女是沈家嫡长女沈观韵,求裴家郎君顺路带我归京。”
他拧眉看着沈观韵没说话,他一向心狠,这个世界上,也只有她能让他心软片刻。
山苍的声音在一旁解释:“主子,这沈家嫡女本该去月氏联姻的。”
“可不知什么原因,月氏新君不管不顾朝燕北发起进攻,联姻途中沈将军估计是为了嫡女的安全,把联姻的队伍劫下,带进了营中。”
他依旧没有说话,头痛得厉害。
沈观韵膝行往前挪了一步:“求郎君发发善心,小女肚中已怀了大皇子的孩子,臣女不可能去月氏联姻,之前陛下了赐婚圣旨,是因为父亲不在京中,小女是被家中祖母逼着去的,若是父亲知晓定不会同意。”
他目光落在沈观韵的脸上,梦里他虽不愿代她一同,但为了安抚稳住沈家,他依旧把他送到了河东裴氏,这样可让裴氏安排她马车回京。
把沈观韵送到裴家后,因为月氏与燕北在乌依江渡口的战事,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必须马不停蹄归汴京。
沈家五姓之一,帝王心中不得不除一根刺,可现在边疆起了战事,沈家不能再动。
梦中的他离去前,回抚仙阁看了林惊枝。
听丫鬟汇报她在午睡,便只隔着屏风站了一刻钟,转身离去。
再后来。
他每三月给她寄一封家书,裴家长辈也时常书信告知她在裴家安好,对于她是否会回书信,他根本没放在心上,他是男子,日后是天下的君王,怎么能因为妻子分心。
他理所当然,忙于战争,忙于同沈家争权,更是心安理得觉得她在裴氏应该过得安好。
直到后来,他后知后觉渐渐发现不对。
可陷于沈家与月氏之间战事,他根本分不出心思,只能安排下属寻。
那时他依旧觉得她最多只是被关起来而已,他们若要拿她威胁他,定不敢动她分毫。等他好不容易平息一切,掌控了整个燕北军权,他回到汴京。
他才知晓,她失踪已久,
而且她的失踪,是他的父皇和五姓的联合,造就的阴谋。
可那时的他,就算已经手握燕北半壁江山,可他要对付的人却是五个庞然大族和他冷血无情的父亲。
就算如此,他心里依旧存着一丝侥幸。
……
“枝枝。”裴砚声音沙哑像溺水的人,猛咳一声,醒了过来。
他双目通红,嘴唇颤抖得厉害。
“对不起、对不起。”他一下子把她搂紧在怀中,滚烫的吻落在她脖颈上,发凉的指尖,隔着里衣落在她的背脊上。
林惊枝瞳眸闪了闪,她疏离伸手去推裴砚:“滚开。”
却发现裴砚双臂紧收,她根本就推不动他分毫。
良久,裴砚侧过头,避开她的目光,僵着身体坐了起来,他深邃沉黑的眼瞳带着一丝令人不解的苍凉。
“孔妈妈。”
林惊枝是被裴砚吓醒的,她蹙着眉,叫孔妈妈进屋伺候她穿衣洗漱。
今日早膳除了她平日爱吃的几样菜色外,还多了一盏子撇去浮油的乳鸽汤。
林惊枝用得不多,乳鸽汤她也只饮了一口,就拧眉推开。
孔妈妈站在林惊枝身后布菜,她正开口想劝,就见裴砚亲手端起那盏子被林惊枝嫌弃的乳鸽汤,音色柔和哄她:“再用一口好不好。”
林惊枝瞥了一眼裴砚,面无表情扶着孔妈妈的手站了起来,转身去了内室。
随着她的走动,脚踝上的铃铛叮叮当当。
裴砚每天要应付的事情很多,她留在东宫,有整个暗卫营的人守着,他多少能放心些,就算限制她的自由,他也必须如此。
等裴砚离开,林惊枝才暗暗松了一口气,握着书卷的指尖颤得厉害。
裴砚近来的怪异之处,她看在眼里。
这样的他,根本就不是她印象中矜贵高傲的模样,令她不得不往某个可怕的想法怀疑。
若前世的他也回来的话,林惊枝感到一阵眩晕,突然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自从被他拘禁在东宫,她精神一日差过一日,从前几天开始更是嗜睡。
但林惊枝知道自己喝过有毒的避子药,她身体早就毁了,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的,所以她一直没有往有孕去怀疑,只当自己情绪不佳,而影响到了身体和精神。
这时候,晴山从外间进来,捂着心口小脸煞白一片。
“出什么事了?”林惊枝平复情绪,看向晴山。
晴山快步走到林惊枝身前,压低声音:“方才奴婢打听到了东宫外的一点消息。”
“今日清晨,淑妃娘娘被五皇子养的狗儿冲撞了,导致提前生产。”
才八个多月的身孕,就提前生产。
林惊枝藏着宽大袖摆下的掌心,一下子握成拳头。
晴山手掌心里全都是汗:“奴婢听宫婢说,孩子已经顺利生下,但因不足月的原因,有些不太好,得精细养着。”
“淑妃娘娘生的是一个小皇子,也算母子平安。”
“是吗。”林惊枝悄悄松了一口气,她不知自己紧张的情绪由何而来。
“那五皇子呢?”
晴山小声朝林惊枝道:“五皇子养的狗被陛下赐死了,五皇子也被陛下禁足在宫里。”
“奴婢听说,大皇子和五皇子从去年端午龙舟宴后,就起了间隙。”
“大皇子同五皇子本是一母所生,本该关系极好才对,可贤妃娘娘被关在冷宫,兄弟俩更是闹得不可开交,而且五皇子冲撞了淑妃娘娘的狗儿,是大皇子之前送的。”
皇宫里步步都是危机,哪有真正的亲情,而且帝王家的薄情,更是生来骨子里就带着的东西。
林惊枝掩去眼眸中冷色,视线落在推开一条缝隙窗外。
春已到,她却像一只被折断了羽翼的鸟,目之所及,只有宫墙下四方大小的天空。
她脚尖有些烦躁地踢了踢,银链叮叮当当,只有绝望和崩溃。
午膳,一向忙碌的裴砚难得回来。
孔妈妈布好菜,就轻手轻脚退了下去。
林惊枝垂眸吃饭,并不搭理裴砚,男人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听闻淑妃娘娘,母子平安诞下了一名男婴,是个要精细养着的孩子。”林惊枝吃了一口青菜,忽然开口。
孩子二字,像一把锋利尖刀,刺进裴砚心口。
他坐在桌前一动不动,四周空气仿若凝固,僵冷的指尖一抖,玉筷落在地上,断成了数节。
裴砚眼中极快掠过一抹慌乱,狼狈垂下眼眸点了点头:“嗯。”
“是七皇子。”
“有些小,但哭声响亮。”
林惊枝细细观察着裴砚脸上的神情,她忽然笑了笑:“你去瞧过。”
裴砚第一反应是否认,但理智告诉他,他不能这样做。
勉强点了点头:“出生时,我刚巧经过,就顺便去瞧了一眼。”
口中说的是顺便,其实根本不是,他听闻淑妃生产,鬼使神差过去,只想知道生产时妇人要注意什么。
当时他就在想,若是他和枝枝有了孩子,那孩子一定生得极为好看。
有冷汗从他鬓角滑落,裴砚呼吸一顿,喉咙滚了滚看向林惊枝,他小心翼翼开口问她:“枝枝今日想不想去看望淑妃。”
林惊枝握着筷子的掌心收紧,心底竟生出了隐隐的期待。
良久,她朝裴砚点头:“好。”
裴砚轻轻松了一口气,漆眸划过一抹温柔的浅笑。
他伸手亲自端了小半碗红枣鸡汤递给林惊枝:“你今日吃得少。”
“喝完,我带你过去。”
比起难以下咽的鸡汤,淑妃的宫殿对她有莫大的吸引力。
半碗鸡汤,林惊枝只喝了几口,她皱着眉头朝裴砚摇头。
裴砚也没有勉强,他起身在她身旁蹲下,解开她脚踝上的银色链子,伸手把她揽入怀中:“屋外落了雨,我抱你过去。”
春雨并不大,细如牛毛,拂在人的脸上透着凉丝丝的寒意。
由宫人抬着轿撵,半个时辰后,裴砚站在殿外,林惊枝带着孔妈妈和晴山去了淑妃殿中。
上午才生产完的淑妃,唇色苍白,好在精神尚可。
她见林惊枝过来,先是一愣,伸手牵过她的手腕:“你这孩子,我有孕时就听说你身子近来不太好,怎么瘦成这般模样。”
淑妃语调一如既往的温柔,孩子由乳母抱着,皮肤发皱红红的,头发也稀少得可怜,并没有她想象中好看。
林惊枝把准备好的礼物交给淑妃:“本该我来看望娘娘才对,这段时日劳烦娘娘记挂。”
淑妃闻言,忽然就笑了:“哪有什么记挂不记挂的。”
“我不过是瞧着你喜欢。”
林惊枝陪着淑妃说了一会儿话,就起身告退。
晴山和孔妈妈扶着她出去时,她抬眸就见裴砚负手站在殿门前,他身形高大,背脊笔挺。
只是他对面,站了一个稍微比他矮了半分的男子,明黄色袖摆若隐若现。
林惊枝往前走的步伐,不由一僵。
裴砚转身,大步朝她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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