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鹿时眠
裴砚心跳骤停,脸上不见半分血色。
他身体再也站不直,干涩唇瓣渗出血来,艰难看着楼倚山:“我会考虑清楚。”
深夜,直到林惊枝熟睡,裴砚才轻手轻脚回到了她住的寝殿。
她还不知道自己腹中有了身孕,只当是心情不好,导致的胃口不佳。
裴砚林惊枝身旁躺下,滚烫手掌心轻轻放在她平坦的肚子上,她闭眼睡着,被他搂在怀中,只有小小的一团。
孩子的事,他不敢告诉她。
她这样恨他,如何愿意生下他的孩子。
“枝枝。”
裴砚只有在她熟睡时,才敢肆无忌惮看着她的面容,随着脑中那些梦境变得愈发清晰,他却是连见她一面,都会觉得心痛。
连着几日未睡,裴砚闭着眼,只有在她身旁,他才能寻得片刻的慰藉。
沉沉梦中,有惊雷声响起。
盛夏时节,焦噪蝉鸣声暴雨从天而落。
裴砚瞳孔猛地一缩,他发现自己在河东裴氏老宅抚仙阁内。
这时候,一声丫鬟的惊呼声,让他下意识往那个方向看去。
林惊枝被晴山扶着回到抚仙阁,一个时辰后,郎中进府诊脉,不久屋中响起她极致痛苦的哭声。
丫鬟婆子一盆盆清水端进去,端出来的却是一盆盆血水。
裴砚这才明白,原来他不在裴宅时,她怀过他的孩子,在不足三月时小产了。
可这些事,那个梦境里她从未告诉他,裴家府里的那些长辈,也从来没有人和他说过。
裴砚像是一抹飘荡在抚仙院的孤魂,从她满心欢喜嫁给他,到她被家中长辈嫌弃,到后来一个人孤零零坐在窗前流泪。
她也曾对他满心爱慕,日日期待着他的归来。
可那时候的他,心中只有父皇的命令,一切都想做到最好,从未真的把心思放在她的身上。
觉得她乖巧听话,觉得她柔顺至极,觉得她一定能照顾好自己。
在他完成任务后疲惫归家时,她会尽情安抚他,满足他的所有需求。
梦中的那些年,都是她在维护他们夫妻间的亲密。
他只觉得,给她最优质的生活,送她昂贵的首饰,自律克制,就是对她最好的爱。
可她眼里的光,一日日地淡下去,她对他不再满心欢喜,也不会去抚仙阁的垂花门前迎接他,给他做衣裳鞋袜也渐渐少了许多。
但裴砚从未发现他的变化,只觉得自己的妻子贤淑温柔,就算他日后成为燕北太子,她当他的太子妃也是极为合适的。
梦里反反复复出现她小产后的情景,那竟是他见她的最后一面。
这是他的前世……
裴砚骤然睁开眼睛,满身冷汗,不敢相信。
第95章
漆夜伸手不见五指,寝殿中烛火颤颤,勉强支撑最后一点豆大的昏黄。
梦境里那些画面,在裴砚眼前掠过。
原来他们曾有过一个孩子,她也曾满心欢喜爱慕着他,在她失去孩子被关在地牢中的时候,他究竟去了哪里。
裴砚头痛欲裂,僵硬的身体弓成一个痛苦弧度,喉咙腥甜,胸口似有大石压住。
他颤抖着手,悄悄地把沉睡在梦中的林惊枝搂紧在怀里,胸腔震动心如擂鼓,落在她背脊上的掌心,根本不敢用力。
有咸腥泪水从他脸颊滑落滚至唇瓣,苦涩异常。
这一刻,他只觉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喉腔内每一下的喘息,都有如钝刀割肉。
有风从寝殿刮过,捣碎桌上最后微弱的烛光。
万籁俱寂中,林惊枝忽然痛苦嘤咛一声,她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发颤。
裴砚目光凝滞一瞬,他小心从她身下抽出手臂,想要起身气把桌上的灯烛重新点燃。
他知晓她极度怕黑,黑暗生出的恐惧,会令她喘不过气。
可才轻手轻脚掀开衾被起身,下一瞬裴砚衣袖被一只娇嫩小手紧紧的握住,林惊枝双目紧闭,眼角红得厉害,攥着他衣袖的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陷于梦中,呢喃呓语。
“裴砚。”
“为什么不救我。”
“别丢下我……”
裴砚浑身打了个寒颤,他再也绷不住,双臂紧紧抱着林惊枝。
这是他曾经失去过,被他深深伤害过的妻子。
本该高高在上,连窥探一眼都觉得亵渎的人儿,她的一生却受了无数的折磨。
最该死的那个人,是他才对。
林惊枝细白指尖,依旧紧紧攥着裴砚的衣袖。
他双臂肌肉绷紧微微颤着,低头吻她的眉心。
起身时伸手扯过床榻上的衾被,把她裹紧抱在怀中,连人带着衾被一股脑抱起,他走到屏风后方,静静站在桌前。
凉夜,屋外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
裴砚把用衾被裹着的人,放到曲起的腿上靠坐着,单手去探桌上灯烛。
四周空气冷凝成霜,银丝炭盆内,炭火通红,他却感受不到半分热度。
火折子,如甩尾而过的星辰,在裴砚凉薄的眉眼上落下一抹极浓的暗影,烛光重新点燃,满室昏黄,他心底生出一股追悔莫及的无力感,整个手心都是泠泠潮汗。
他亏欠她太多,无法弥补。
可他偏偏不愿放她离去,宁可这般相互折磨。
裴砚垂眸,视线轻轻落在林惊枝身上,她纤长眼睫颤了颤,忽然睁开眼睛,眸光里有迷茫的神情闪过,见被他抱在怀中,身体就开始下意识挣扎。
他抱着的手臂稍稍用了力气,语调祈求:“枝枝。”
“别动,我这就抱你回去。”
“方才寝殿中烛火熄了,你怕黑。”
林惊枝秀眉微拧,乌眸泛着淡漠疏离冷冷落在裴砚身上,清醒之后的她,眼中对于他的厌恶更是毫不掩饰。
裴砚一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握住,紧缩钝痛。
春夜寒凉,他不敢耽搁,打横抱起她往怀里巅了巅,大步朝床榻走去。
等林惊枝重新躺下,裴砚伸手帮她掖好被角,粗粝指腹碰了碰她因害怕而渗了冷汗的鬓角。
“我去打热水。”他站起身,语调极轻,克制隐忍。
林惊枝伸手拉过衾被,往下缩了缩,垂眼没有理会。
裴砚转身出去,殿外响起了宫婢嬷嬷走动的声音。
就在林惊枝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有人推门从外间进来,身后还跟着端了两个炭盆的宫婢,放下东西也不敢,火速退了出去。
裴砚轻轻放下铜盆,盆中是滚烫的热水,他眸色晦暗落在林惊枝身上。
林惊枝不发一语,只冷漠盯着他。
“枝枝。”
“换一身干爽的衣裳再睡,好不好。”裴砚用手拧干盆里放着的巾布,声音低沉透着几分讨好。
林惊枝衾下的身体,轻轻一颤,她闭着眼睛假装睡着。
她身上衣裳,确实被冷汗浸得湿透,潮潮地沾在身上十分难受,但她不想与他这样亲密,哪怕他语调足够卑微,在祈求她。
裴砚见林惊枝不理,只垂下眼眸低低长叹了一声,温热巾布轻轻落在她雪白的脖颈上。
衣领被他极为小心地解开,里衣落地,雪白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她身体不受控制想要蜷成一团。
“马上就好。”
他轻声哄她,视线落在她之前受伤,现在留了细小伤疤的手心上。
林惊枝很累,脑海中一片混乱,雪肩上是他滚烫的呼吸,他炽热掌心托起她的背脊,她靠在他怀中,不着寸缕,冷白的蝴蝶骨轻轻颤着,他在帮他换里衣。
下一瞬,她只觉掌心一烫,抬眸看去。
他竟单膝跪在床榻上,虔诚地吻她掌心,空气里黏稠的缱绻直逼得她有些喘不上气,大脑一片恐怕,心情却格外的低落。
她指尖蜷了蜷,抬手避开裴砚的轻吻。
“枝枝。”
“原谅我好不好?”
裴砚眼角慢慢红了一大片,喉咙哽得厉害,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和颤抖。
林惊枝垂眸躺着。
良久,她侧头避开他的注视,伸手轻轻推了他一下,却没有吭声。
“睡吧。”裴砚把她轻轻放在床榻上,伸手要去拧铜盆里的毛巾,大半个月过去,他被她捅穿的右手掌心依旧没好,只要用力便会渗出血来。
就在林惊枝快要睡着的时候,裴砚带着薄茧的指腹从她脸颊上轻轻拂过,然后十分小心地在她身旁躺下。
林惊枝有些抗拒地往床榻里侧,缩了缩身体,避开裴砚怀抱,蜷紧泛着湿汗的掌心,暴露了她此刻心情的不平静。
夜深,雨水渐大。
裴砚没了睡意,他沉黑眼睛睁着,昏暗烛光能让他勉强看清她的睡颜。
渐渐地,他眼前的画面变了。
漫天黄沙,高悬于天际的烈日,是尸骨成山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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