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鹿时眠
可初一已经哒哒哒地绕过屏风,跑进了抱夏里。
他在经过裴砚身旁时,停了下来,大大的眼睛里透着好奇:“咦?”
“这阿娘要给初一找的新爹爹吗?”
初一扑入林惊枝怀中,悄悄侧过身体去看裴砚。
林惊枝慌忙伸手,捂住初一的脸。
可裴砚依旧看清了,他眼底情绪剧烈波动,心脏像是要爆裂开来。
林惊枝把初一搂在怀中,侧过身体避开男人的视线。
她声音透着戾色:“愣着做什么。”
“还不把人带走。”
裴砚眼底透着血丝,哪怕极力克制,喘息依旧沉重。
他仿佛回到了四年前那个雨夜,他握着她的手,把匕首插进自己胸膛的时候,铺天盖地的悔恨和无可奈何,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但他不能再惹她生气了,她不愿见他,他自然得顺着她的意思离开。
这一生,他活着本就是赎罪。
数年不见,思念已经快把他活生生折磨死。
他是病入膏肓,无药可医的疯子。
如果可以放手,保留他仅剩的一点尊严,默默看着她平安喜乐过完一生,裴砚怔怔出神,几乎是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阿娘。”初一拉着林惊枝的袖摆,藕节一样雪白的小手透着几分。
“刚才那个是爹爹吗?”孩童乌黑清澈的眼睛里,只有浓浓的好奇。
林惊枝只觉得眼眶一烫,对上初一的目光,她差点落下泪来,勉强笑了笑,朝初一摇头,音色发颤。
“初一认错了,他不是初一的爹爹。”
“宝贝是不是忘了云志舅舅告诉过你,初一没有爹爹,因为阿娘还未成亲,只有阿娘成亲了,就能帮初一娶一个爹爹回公主府。”
初一有些纠结,他捏了捏自己肉乎乎的小手,认真问林惊枝:“那阿娘什么时候成亲?”
“是成亲了初一就有爹爹了是吗?”
林惊枝望向初一那张和裴砚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的小脸,有些勉强笑了笑:“阿娘等初一再长大些,就给初一找个爹爹好不好。”
“因为初一现在太小了,有云志舅舅和你皇舅爷爷带你骑马也是一样的。”
初一睁着漂亮凤眼,疑惑道:“可是刚刚那人,他身上有爹爹的味道呢。”
“之前梦里,爹爹也是同初一说,初一现在太小了,等长大些爹爹就会回来。”
初一说完,才发现自己说错话了。
他有些紧张垂着脑袋,不敢去看林惊枝。
林惊枝抱着他的掌心一颤,她把初一放在地上,神色凝重:“是什么时候的事。”
她少有这般严厉语气说话的时候,初一霎时委屈得红了眼睛,抽抽搭搭道:“初一不记得了。”
“但是他身上的味道和爹爹一样。”
“爹爹梦里就是这样告诉初一的。”
“说等初一长大,爹爹就回来了。”
林惊枝心脏像是被人拽着,骤然坠落深渊。
她以为自己已经藏得很好,孩子也是离开后才发现有孕的,没想到这四年里,他竟不是来了多少回月氏。
是不是,他早就知道初一了存在了。
林惊枝一想到裴砚可能早就知道初一的存在,她脸上霎时没了血色。
这个孩子是她的全部,她自私的不想初一和他有任何联系。
初一眨巴着大大的眼睛,有些委屈:“阿娘是不是不喜欢他。”
“阿娘若是不喜欢,初一下次努力不梦见爹爹。”
“下回爹爹若是要在梦中同初一说话,初一不理他。”
“傻孩子。”林惊枝被初一逗笑,她温柔抚摸儿子毛茸茸的发顶,“明日阿娘带你去行宫避暑好不好。”
“可以让云志舅舅带你去溪里摸鱼,去山上抓兔子,还能去马场骑马。”
初一一听不光能骑马,还能玩水,他霎时把爹爹的事抛在脑后。
他绕着林惊枝跑了两圈,扑进她的怀里:“阿娘最好了,初一最爱阿娘。”
“等初一长大了,初一也要带阿娘骑马。”
去行宫避暑,是林惊枝经过深思熟虑的决定。
她怕裴砚会找回来,也怕再次面对他,还不如让白玉京出面,帮她解决这个麻烦。
行宫玩一个月,也足够他离开了,这样还能避免他和初一见面。
当天下午,玉姝公主带着公主府的侍从和宫婢,十分低调去了皇家行宫暂住,美其名曰避暑。
等呆足一个月后,在夏天末尾快要入秋时,林惊枝才带着有些晒黑,但瞧着又长高了一点点的初一回到了公主府。
公主府门前,内侍见林惊枝回来,笑着上前行礼:“公主殿下,可算是回来了。”
“奴才得了陛下的吩咐,等着公主殿下入宫呢。”
林惊枝眼中透着不解:“陛下寻本宫?”
内侍低着头小声道:“陛下一个多月前就寻殿下了,不巧殿下去了行宫避暑。”
“所以日日派奴才在公主府门前候着,是因为不想打扰了殿下避暑的雅兴。”
“一个多月前?”林惊枝更加不解。
内侍笑道:“可不是么。”
“一个多月前殿下不是往宫中送了一名刺客,陛下想着那刺客好说也是公主府伺候过殿下的面首,怕贸然把人杀了,殿下会心疼。”
“就让奴才日日来公主府门前等殿下回宫,问一问殿下的意思。”
林惊枝眉头越皱越深:“陛下没把人放走?”
内侍摇头。
长久的沉默,林惊枝的心,像是平静湖面被人强行掷下一枚石子,波澜起伏。
她把怀里抱着的初一递给丫鬟青梅:“我进宫一趟,你照顾好世子。”
她连衣服都来不及换,跟着内侍进了宫。
“枝姐儿来了?”白玉京在批改奏折,他笑着搁下手里的朱笔笑眯眯道。
“舅舅。”
林惊枝朝白玉京行礼,语调却是有些生气了:“我把人送还给舅舅,就是不想再管,舅舅怎么不放他离去。”
白玉京装作满脸不解,唇角翘了翘:“枝姐儿说什么?”
“泥把人送回宫,说的可是刺客。”
“既然是刺客,那自然要好好算账,我把人关到水牢了,枝姐儿可要去瞧一瞧?”
林惊枝垂着眼睛,沉默许久,她没敢看白玉京的眼神。
不过一眼,白玉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我带你过去。”
“你也说是刺客,那就不必心疼。”
“朕记得枝枝可是恨极了,这位偷心的刺客。”
林惊枝抿着唇跟在白玉京身后,捏着绣帕的掌心很是紧张。
秘密关押的水牢,位于月氏皇宫一处隐蔽的地宫内。
夏末,天气不算冷。
可林惊枝跟着白玉京踏入地底水牢刹那,她就因为那扑面而来阴寒潮湿的空气,胳膊上的肌肤寒毛直竖,身体不自觉抖了抖。
“怎么这么冷?”林惊枝问。
白玉京意味不明笑了一下,从内侍手里接过披风亲自披在她肩头:“这处水牢,连着宫中夏日存冰的地窖,终年寒气不散,水牢自然奇冷无比。”
“现在是夏日还算好的,等到入秋后地牢内部会结冰。”
“那才是能活生生地把人给冻死。”
林惊枝喉咙发痒,眼底掠过一道难以察觉的慌乱,她被水牢里吹上来的阴风一吹,双眼酸涩差点落下泪来。
她站在高高的石阶上,颤颤目光落在水牢内部,那个手脚被铁链拴着,瘦削身体大半都泡在浑水中的男人。
他脸上的伪装已经被人卸下,被水泡得惨白的胸膛上,有一道特别明显的泛红伤疤。
清隽的侧脸依旧好看,薄唇紧紧抿着,唇上还沾着用牙齿硬生生咬出来的血痕。
男人眉宇笼着淡漠,目光从白玉京身上缓缓划过,最后温柔看向林惊枝。
他应该是想朝她笑一笑,奈何伤得重,那笑容透着几分苍凉:“枝枝。”
白玉京笑了声:“看来枝枝是不喜欢的,朕让人把他处死算了,等过几年你再给初一找个更好的爹爹。”
林惊枝修剪平整的指尖抠入掌心,她目光垂下,落在男人的手腕上,秀致冷白的腕骨已被铁链磨破,渗出的鲜血泡在水里,泛着淡淡的粉色,伤口泛白深可见骨。
“虽是此刻,但一张脸生得不错。”
“舅舅还是让我把人带回公主府处置,好不好?”林惊枝纤长睫毛抖了一下,她声音不大,干涩异常。
男人骤然抬眸,他不可置信看着林惊枝,眼眶渐渐红了一大圈。
他知道,她一向心软。
林惊枝避开他视线,竭力平静声音:“听说颜首铺家的幼子,对我一片情深。”
“舅舅不如让宫中钦天监选个黄道吉日,下了赐婚的圣旨。”
“我想着的确是该给初一找个爹爹了。”
白玉京愉悦笑出声来,他慢悠悠往前踱了一步,挑衅看着被他关在水牢中并不反抗的男人:“不就是颜家的小公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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