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臣长子科举入仕记 第134章

作者:乌鞘 标签: 科举 朝堂之上 穿越重生

  “大哥,恭喜你荣登此位!”

  在刘煦眼中永远板着脸的高永清竟然是笑着对卓思衡说话的,刘煦整个人都是茫然无措的。

  “刚来就要负责考课铨选,两只手都握着烫手山芋,哪里好恭喜。”卓思衡用力回握后笑道,“幸好能有你来替我分忧,不然真不知接下来的纷扰要怎么一个人应对。”

  “大哥放心,我既来了吏部,今后可便宜从事的地方你尽管告诉我便是。”高永清笑着回应。

  “这段时间多亏你在门下省帮我为太子殿下引灯看路,殿下未掌过俗务,初次山手难免心慌手乱,有你襄助,我怎会不放心?只是要你两边兼顾实在是辛苦。”

  “大哥的吩咐,我自当责无旁贷。”

  太子这才反应过来:“你们……”他的手胡乱比划,可嘴却最多说出两个字来。

  卓思衡和高永清见太子如此反应,便知二人的默契连他都瞒过去,相视一笑,还是卓思衡上前一步说道:“殿下莫慌,从前如何想今后也如何想,但您只需记得一点,高大人绝不会欺你骗你,我与殿下职务相隔甚远,不好私交露于人前,高大人与您本就该是上下同衙,于私你们二人虽也不应见面,但于公,你们但凡人前直言都是无人可置喙的。”

  言及此处,他又去看高永清道:“但你也要注意,若官家问起你为太子尽责,你尽可耿直奏对,只说是陛下命太子执掌门下省,你辅佐太子便是无愧陛下,官家最爱听这样的话,多说点他不会嫌弃听腻的。但仍是不可展露太多对太子的关切,只秉公而待的架势就足够了。咱们当下还是不应暴露太多。”

  “咱们……”太子饶是已在朝中锻炼多年,这样的场面还是让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支吾半晌,只换来卓思衡与高永清善意却也欣慰的笑来。

  “太子勿忧,我们二人人前人后不是一回事,我与永清贤弟是家父把臂受托的情谊,只是朝堂风云诡谲,于我们二人而言,故作漠然是最好的保护。”卓思衡含笑替太子解释。

  原来卓思衡一切都为自己考虑到了,甚至连最隐蔽的暗桩都拿来替自己谋划,他心中感动,几乎就要哽咽,但又怕二位良师觉得自己软弱,便硬生生忍住了,只笑道:“我还以为二位是一直有宿怨,竟自以为是想来调节,倒闹了笑话。”

  “殿下仁厚,怀慈而忧,让殿下担忧是臣的不得已为之,请殿下海涵。”高永清笑而长拜。

  误会解除,太子的紧绷状态也就此卸下,对卓思衡的爱敬之情溢于言表,但仍对这安排有不解之处,问道:“可是既然二位如此,不更应该避嫌少些往来,卓侍诏为何让御史台加入考课?”

  高永清自然清楚卓思衡作何打算,温言道:“殿下有所不知,避嫌太洁反倒会使人侧目猜忌,更何况我与大哥都以纯直秉正立身于朝,如果私怨太盛,倒教人觉得名不副实,遇事只顾私怨却不谅国体。当然,这只是其一,其二则是此次大哥手握权柄太重,难免使人侧目,嫉羡者有宿怨者也有,御史台能分担些权责,也给大哥施展留些清议的余裕。”

  “还有一点,我需要一些时间。”卓思衡说道。

  这便是高永清也不知道的缘由了。

  “我自四方游历,见许多人才埋没于乡野,郁郁而不得志,其中有人是科举出身,也有芝麻小吏,他们不能得有所用,问题诸多不可一言而蔽之,但我想该给这些人一个机会证明自己能够造福一方。我一路走来,许多村镇乡野之间往往天差地别,一垄田畦相隔,两地百姓的日子便相差甚远,有的食不果腹,有的安足乐业,若水土一致,便是地方官作为与非的根由……吏部是天官,高高在上,想做到自上而下知晓举国官吏优劣品行而不受蒙蔽实在太难,自己走过的土地见过的乡情总归心里有数,我第一批左选,想将这些曾亲自调查过的地方上调查过的人提拔到适合他们的位置,我不想来到吏部的第一次左选就只迎来送往弄权于掌,身居高位是我所求,但若仅为权势,实在有违为人担当。”

  卓思衡说完自己也想叹气,左选历来少涉及地方官吏,多在京中选材,这当然是合理的,吏部尚书和侍郎常年久居帝京,于此行公务,上朝下朝日见百官,对于他们来说,最熟悉和最了解的也是帝京的官吏,若要推举左选,总不能盲选外任不知根知底的人才,实在难以服众,故而便在帝京诸官当中选拔,也是多年来的常例。

  卓思衡自打上任也思考过很久此事,并不能苛责过去吏部尚书与侍郎们不能眼目遍布,这件事皇帝都做不到,而让他们亲自去到各地也根本不现实。

  须知他不过走了七八个州,便用去将近一年时间,要是考课铨选大年要吏部尚书侍郎跑遍全国,估计两三年时间就没了,这两三年吏部的公务怎么办?皇帝如果有关于人事任免的问题要怎么办?真正日常的职责也并不比这五年一次要轻多少。

  要是单纯依靠地方官吏上报考课数据,那也只是死的数据,可以说明很多问题,但也不能说明全部,如果不能亲自看过,从中但凡有虚,一个名额便就此浪费,但凡有舞弊,便是一方人深受其害。

  如此重责,难怪左选只在中京范畴擢升了。

  但是他不一样,他早就知道自己要去吏部,于是在上个职务之利去到各处时存心留意,为自己将来所作之事预先打好了提前量,他不止为学政之事勘察地方,更四处留心,将所见所闻与亲自的调查记录下来,将近一年,这些记录便可以装订成足足四本簿册,如今正好当做他回访的引路凭证。

  “所以我需要时间,再去到各地,将亲眼所见录入左选,让有能之人可得相配之位,造福于民于一方。如果不是太子殿下和永清贤弟可以今时助我,我哪能抽身行事?”卓思衡笑道。

  “卓侍诏未雨绸缪,能高瞻远瞩至此,我该好好学学。”太子听了这番话钦佩再升一层。

  卓思衡不敢私自居功,只道:“真正高瞻远瞩的是殿下的母亲皇后娘娘,今日也劳烦您归去后向我为皇后娘娘道一声谢,只说卓某不会辜负皇后的一番好意。”

  太子多次经卓思衡叮嘱要听从皇后吩咐,听罢也点头应允。

  三人不想在厅内多言而后引人侧目猜想,草草结束,又由卓思衡带太子刘煦四处转过吏部,当做实地考察。

  在此之后,高永清便连同其余九位御史台同僚每日于吏部司内办公,本就因为来了卓思衡做侍郎而风声鹤唳的吏部众人此时更是雪上加霜,走路都小心翼翼,沈崇崖私下安慰众人,要他们安心做事,别只想有的没的,再说有人竟想用家中略有背景门道的亲属去走通关系给卓大人点颜色就别想了,之前有人凑热闹去给卓大人送礼,结果呢?所以,不如就踏踏实实做考课勘磨的工作,总之,熬过这段比想什么都强。

  吏部众人也只好如此。

  其实沈崇崖自己去安慰人也是被逼无奈,他自己何尝不怕?尤其是那些御史台的人,各个看人仿佛已经假定他们都是贪赃枉法的罪臣污吏,检查工作嘴硬心冷,不留半点余地,即便他做事踏实半点不敢逾越雷池,见了这幅模样心中也是惶惶不安。

  不过他也清楚,御史台干得就是这种差事,要是慈眉善目,谁会忌惮?而吏部千转百转都绕不开一个“人”字,两个衙门办事风格南辕北辙,官吏作风行事自然也全然不同。

  可就在沈崇崖花了几天时间终于适应了御史台的氛围时,却又更震惊的一件事让他五内俱焚起来。

  “走?大人!这个时候您不能走啊!您走了谁在衙门里掌事?考课要如何是好?”

  要是他年纪小一点,真的豁得出去脸面去拉住卓思衡的袖子。怎么回事?为考课之期刚刚开始,卓大人却要离开?这是因吏部对他抵触所以故意拿乔下面子要皇上处罚他们么?不,这些天沈崇崖也细心观察了卓思衡的行公风格,他不像是会使出这样不入流绊子的官,可他也想不出别的理由要此时主理考课的顶头官离开是个什么道理。

  卓思衡看他慌乱,便放缓语气和蔼道:“沈郎中,素来朝廷考课已有成法,众人按章办事即可,若有问题,不是还有御史台的高大人在么?再不济,他还可以去请示门下省的太子殿下。”

  卓大人说得很有道理,可沈崇崖觉得这样一来实在没有主心骨,又问:“那大人是想去做什么?下官如何可以在情况紧急时寻到大人?”

  卓思衡只是笑笑,却也不再缀言安抚,只道:“除了考课,我还要负责铨选,这次出行正为此事。只是个中细节不方便讲太多,你且放心,我已告知高大人考课一事事关重大,他作为御史台官吏应从旁协理,他不会高壁而观的。”

第195章

  七月乡间农陌皆沃,虫鸣草香顺着乡间土路去到四面八方,油亮的阳光晒干夏日暴雨后的泥泞,晨起行路脚下身上都干干爽爽,可到了午后就难免不耐溽热,衣衫后背都是狼狈的湿痕。

  卓思衡牵着的马不比他情况好到哪里去,七月灼热的午后人畜都是发蔫,马儿口渴,总忍不住想去嚼两口道边多汁的鲜草,卓思衡拉扯得费力,自己也是热得汗如雨下,看了看日影,恐错过此行的目的,只好干脆一狠心,答应给马多吃些本地特产味道酸甜宜人的沙果,然后不顾马的嘶鸣抗议,一步跨上马鞍,朝目的地加鞭疾驰。

  北地不比南陆,河网密布有船可及四方。自中京府向北至宁兴府一路西北四州,虽由运河连通,可其余江河入夏少水不宜行船,若要去非运河沿途的城镇,只能走下船来,商旅多租马赁车,百姓行人则搭乘便宜的私驿大轮车出乡返乡,同样便利。不过卓思衡在出行前经过慎重缜密的考虑,麻烦宋端替自己弄了张宋家商号的行旅牒文,但凡经过城门关隘,他都将自己官府的官牒收起,只用客商的那个,号称是宋家商号的一位脚商,去到

  这样的脚商在北方极为常见,只去到内陆较为闭塞的地方收些当地特产和农物,或是跟哪处村镇订些农林货物,预付款项,回去后再告知商队来取。呼延勇在起初做商队学徒时也是由此做起,他经常讲些其中门道与故事,于是卓思衡也能作假乱真,一路行来有模有样,在无人发觉的情况下入了丰州的伊津郡。

  可是他要去的地方离郡府太远,是其治下七县之一的霞永县内一处叫玄鹿乡的地方,自县府出来,卓思衡跑马大半日,才勉强看见里堠上标注了自己的目的地。

  此时已是人热马乏,卓思衡牵着马,到只剩细细一捧的小河沟里饮足水,自己也将水囊里最后一口饮尽,不过前面豆田遍布,玄鹿乡所产菽豆闻名遐迩,大概这处已到了他要来的乡间一代,据县里衙门的人说,他要找的人这几日就在此地附近活动。

  果然没走出几步,就见三五个耕种男女也是热得汗渍满面从地里扛着锄头出来,直嚷渴饿,带头的是个老汉,见卓思衡是路过旅人徘徊不前,便主动上前询问道:“往哪去的乡客,要给你指个路不要?”

  丰、陇二州民风颇悍且直,也没那样多的啰嗦客套话,而此地乡音甚重,卓思衡虽也会说北音,可与此处完全不同,好在从前他调查全国学政时虽未来过本县却在丰州逗留了一段时日,故而勉强可以听懂。

  “老人家好,我是脚商,路过这里,夏天的日头太毒了,不好赶路,想找个地方歇歇脚讨口水。”

  卓思衡也没有对答文绉绉的话,老人听完便招呼他跟上,边走边说:“咱们就去前面田棚里午间歇一会儿,那里的水缸你自己舀水喝就是,往后的路见到这种棚子诶,别怕路人讲,尽管去喝,那也是给路人用的,莫怕就是。”

  卓思衡道了谢,也不再上马,跟着老人一路走,自然而然攀谈起附近的情况来。

  老人姓邵,这块田是老人家祖产,不大,但足够生计,这两年风调雨顺收成很好,于是今年老人又开了整亩田专种高黍,到时候用来酿酒去卖。只是田多了需要的人手就多了,于是刚十三岁的小孙子和儿媳妇也被叫到田里忙活,后面跟着的便都是家人,一家人有说有笑,众人对卓思衡很是好奇,便追着问他是哪里来的客商,在外面可见过什么世面?卓思衡也不故作腔调,捡些老少咸宜的经历讲了,听得人顿时心驰神往。

  “那你可是识字的?”邵老爷子的孙子听后急切追问。

  “傻小子,人家是给大商号当差的,咋能不识字?”他的叔叔笑道。

  孙子也不恼,嘿嘿一笑道:“诶我是想问,不知道小哥和孔衙差比,哪个识字更多嘛!”

  听到他们说孔衙差,卓思衡便明白自己找对地方了,于是佯装好奇问道:“咱们乡上还出过县里的衙差么?”

  “我们乡里都是黄土汉,哪有那样有头脸的人物。”邵老爷子背着手摇摇头,“那个孔衙差,是县里教他四处走动,教咱们乡下汉子认识几个字不当睁眼瞎的,刚巧他这旬又轮到咱们乡里了,一会儿在田棚里就能碰着,那个小后生,精神着呢,你要是问正经的路和打听官道就得问他,像咱们一辈子没出过县城的,哪有见识给脚商指路。”

  “孔衙差一个人在县里跑乡下教大家识字,可咱们霞永县这么大,衙门就派他一个人跑?这怎么跑得过来?”卓思衡问道。

  他好奇的样子装得很像,走在后面的一个邵家年轻人忽得笑了扬声道:“客商是城里来的,你看咱们这破乡下,你偶尔经过做得买卖还行,要是常驻,你可乐意?那衙门里不也一样,哪个人愿意来得?也就孔衙差不嫌弃咱们乡下糙人,爱和咱们说笑。”

  “他一个人跑不得也得跑,那是衙门里的差事。”邵老爷子说道,“咱们也是进去县里听人嚼舌头说的,县衙老爷一年多前上头老爷的骂,说是整个伊津郡里就属咱们县识字的人最少,县衙老爷为此可丢了面子,于是就派孔衙差去乡间地头教咱们认两个字,到时候来人查问,自己名字总能写得,好教老爷乌纱戴牢。”

  那位霞永县的赵德宏赵知县?名字好熟悉……卓思衡猛然想起,当年他治下被查出乡间无人会写自己名字,还被自己点名批评了,原来村民口中那个骂了县衙老爷的“上头老爷”就是自己啊……一时间感觉十分微妙,可又不好表现,只能假装思忖片刻问道:“可咱们这样不会耽误种地么?”

  邵老爷子连忙摆手道:“哪能!耽误种地,咱们口粮哪里来?饿死不得了?孔衙差都是趁着中午咱们歇着的那会儿在田棚里叨咕两句。”

  卓思衡心下存疑,想着吃饭时候上课,会不会太枯燥了?就连自己吃饭的时候都未必爱听人讲道理。

  几人说着便听见一阵笑嚷,再往前看,高黍掩映之下总算得见一片阴凉地,其中用黍竿和烧木的棚子竟有几间房那样大,只是四面空空,清爽透风。上面铺满干草的棚顶不知谁顺着棚柱引了条葫芦藤爬进爬出,将半个棚子都遮去,绿意荫荫下的棚内早已坐满了在此午歇的农人,有的已经开始吃些干粮,有些则还拿着瓢不住从缸里舀水解渴,而在最前的是个皮肤黝黑不输庄稼汉的青色官袍男子,他个子很高,眉目能看出点清秀来,只是也被这晒黑的面庞给遮掩住,笑起来会有一排更显明亮的白牙。

  卓思衡见他的服饰也是一愣,心道旁人都叫孔宵明是衙差,可孔宵明所穿明明是从八品县丞的官服,这和没有官阶的衙役全然不同。这和自己从前所知晓也是不大一致。

  与此同时,孔宵明也看见了卓思衡,可他只扫过去一眼,并未多瞧,只顾和其余乡民农户言笑。

  几个棚子里的乡民招呼道:“就差你家了!快走几步!”

  邵老爷子带着一家便疾走起来,卓思衡整个身体一入荫凉的棚内,顿觉夏日已然终结,又有人往地上洒水,整个棚内更是清凉宜人。

  他也舀水和了两口,其余农人都已各自在草席马扎上就座了,掏出家里带来的干粮,就着水吞咽,咸菜就摆在地上蒲叶里,谁想吃一口去夹,但每个人都没再说笑胡侃,仿佛在安静等待着什么,卓思衡也跟着一同噤声,朝前看去。

  “上次咱们说到哪里了?”孔宵明嘴角的水珠还挂着便开口问道。

  “赵云赵子龙去投了那个公孙啥,然后要他打冀州!”

  下面有人喊道。

  “对,就是这,那咱们接着说。”

  孔宵明话音刚落,卓思衡便看他身后有个细细的木架子,上面挂着几张都飞边的了布卷,他抬手解开落下一个,上面写着赵子龙三字。

  “就说这常山赵子龙……”他说赵云名号时三次顿挫重音,又在那三个字以此按照发音跟随自己吐字节奏三点,才继续说道,“就说这公孙瓒,拜子龙为主旗官,子龙辞别了刘关张,跟随公孙瓒去到易县,筑城屯兵,操练人马,好不热闹!城上四个马车并排可都跑得开!”

  他说到刘关张时,又展开一个布卷,上面果不其然正是刘关张三字。

  “赵子龙又在县城内正中搭起个土台子,修起了个十五丈的高楼,得是咱们寻常土房子七八个摞在一起那么高。”

  紧接着又是“十五”和“七八”四个字的布卷也列次由孔宵明展开。

  “……一个幕僚给主公贺喜说,这个楼修地好啊,若是丰年,可在楼上宴饮庆贺,若是旱年可在楼上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神仙路过一眼就能看到此楼,那肯定要为一方百姓排忧解难……”

  卓思衡看到说至此处,周围的农人也都来了兴趣,有的只把干粮拿在手里却忘了往嘴里送,瞪着眼睛盯着孔宵明,生怕漏下哪里没听清。

  就这样,田间这一个最热的时辰,大家都在此处歇息听书,到了农时休憩完毕,孔宵明还拿着那几个以姓氏和数字为主的布卷,又问了一遍乡里谁是和英雄一个姓氏,众人纷纷抢着说,哪怕是八竿子挨不着的亲戚同姓,也拿来嚼两嘴,而后才依依不舍离开回去田间。

  卓思衡望着众人有说有笑离去的背影,这回彻底清楚为何霞永县从一年之前郡内乡民识字率垫底的地方变作了如今整个丰州乡下民间农人识字率最高的县治。

  他面前这位孔衙差必然功不可没。

第196章

  “尊驾觉得我讲得如何?”

  卓思衡还在思索之际,棚下荫蔽处已只剩二人,孔宵明一边将种种布卷和木架折叠收好,间隙里抬头朝卓思衡一笑发问。

  卓思衡牢记自己此时身份,忙以民见官之礼相拜道:“草民见过大人。”

  百姓寻常会叫办差的衙役一声差爷亦或衙役大哥,而尊称有品级的官吏为老爷与大人,看得出来孔宵明不以官品称于百姓,是怕百姓忌惮自己身份而不能自如相处交谈,故而隐去真正的官职名头,但他若是假装认不出这身官袍,就实在不像是行遍大江南北见过世面的旅商了。

  孔宵明也不刻意隐瞒,似是看得出卓思衡虽也是布衣濡汗轻装简行,却气度谈吐明显有读书人的风貌,便也顺言道:“堂上是大人,草泽就是野人,在田间也就不用讲场面上的话了。不过还从来没见有读书人来田间地头听我胡说讲字,怎么样?是否太过粗鄙浅陋?”

  “我倒觉得大人所讲所传得地得宜,之乎者也倒是不粗浅,可一顿饭的工夫怕是还不如百姓手中的干粮饼子更好顺下去。”卓思衡也不再过谦自称,想和孔宵明攀谈出想知晓的信息,还是得主动先回答人家的话才行,他视线环顾一周悠然道,“能来田垄上传道受业,又不拘泥于照本宣科,大人是真心为民谋之,所费心血定然超乎寻常,在下唯有钦佩。”

  这倒是卓思衡的真心话。若只为完成上面交待的任务,孔宵明大可行走点卯,拿本百家姓给人指认,可他做了宣讲的布幅,又编了与之对应的通俗话本故事,以最适合在田间的方式向最匹配的受众教学,这是卓思衡都未曾有过的巧思。原来这便是本地识字率突飞猛进的根源。

  那卓思衡更要花时间了解一下这位孔宵明了。

  “都是小节,稍微想想就能用到的心思,别的地方未必无人做到,只是你单行至此处看了我而已。”孔宵明与其说自谦,不如说是真的随性,没有半点官员的架子,他对卓思衡问道,“对了,还没问你姓甚名谁要去哪处?”

  “鄙人姓卓,单名一个衡字。”卓思衡隐去了姓名中字,又主动求行道,“想找个地方歇脚吃些东西,大人熟悉本地,不知是否方便同行?”

  他看出孔宵明不是个端架子又心思深沉的人,与其弯弯绕绕,不如直言不讳投其所好。

  “从田垄走去,岔路口有家茶酒村店,我总在那里吃食,一道同去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