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乌鞘
皇帝踏过儿子留在地上正冒着热气的血迹,缓缓走向了罗贵妃。
罗贵妃虽也是被皇帝亲手下令斩杀儿子这一幕惊骇,却很快回过神来,但她没有求饶,她神情谦卑,语调十分平静,跪地道:“臣妾自知愧对陛下,请赐臣妾死罪……然臣妾一子一女还请陛下垂怜。赵王是在臣妾授意下同意今日之事,拱助越王以成事也是臣妾的谋划,与臣妾的孩子无关……”
皇帝没有责备她的意思,反倒扶起她来:“阿姝,你一直陪伴在朕的身边,你觉得这个皇帝的位置,真的会令人幸福么?”
罗贵妃悲戚摇头,却道:“不会,陛下一点也不快乐,但是这个位置可以改变很多人的命运……人活一世,快乐是多奢侈的事情,能有一件称心如意的满足之事且将命运握在手中已然非比寻常了。陛下还记得臣妾姐妹为何流离多年么?因为连命运对那个时候的我与阿珠都是奢侈且无法言说的恐惧……我多希望我们的孩子能不再重蹈覆辙……”
“你只是为这个才布置多年的么?”
“不,也不止是。”罗贵妃炽热地望着皇帝的眼睛,“因为赵王……是我们的孩子。臣妾想让咱们的孩子能继承陛下的一切……还有很多理由,臣妾可以依靠陛下,可臣妾的妹妹若是有一日失去了陛下和臣妾的庇佑,以她的个性和锋芒未必能容于世,可如果是她的亲外甥坐上皇位,她也能继续一展长才……还有我们的女儿,还有很多很多理由……虽然都是错的,但臣妾也有不得不为之事。不过臣妾并不祈求陛下宽恕,臣妾做了大不韪之事,最重要的是……臣妾辜负了陛下的心,辜负了陛下的信任……臣妾要受到的一切死罪都是理所应当,臣妾都愿意领受,唯有两个孩子和妹妹实在无辜,请陛下宽宥。”
卓思衡还是第一次见皇帝和贵妃剖心置腹讲话,二人之感情只在互相凝睇的目光中便可窥一二,只是事到如今在权力和皇位面前去讲情义,仿佛夏虫语冰,实在无有任何意义。
但至少,皇帝这样让罗贵妃亲口于众人面前承认主谋,也是为太子铺路了。
皇帝并未答复罗贵妃,他用手指去触碰心爱女人的眼眉,而后伸手像是平常父亲叫孩子到自己身边一样,示意赵王过来。
赵王惊魂未定,十四岁的少年刚刚长高,却像风中的残烛一般摇摇晃晃来到父母身前。
“你比你两个哥哥更像个普通人家的孩子。”皇帝看赵王时的眼神都充满慈爱,“你的字是父皇一个一个抱在怀里教的,你小时候在天章殿里玩耍,陪伴朕的时侯最久,朕批奏章见大臣你都不避让,还记得那边站着的卓大人吗?”
皇帝示意赵王看向卓思衡,轻声笑道:“你那个时候还小,卓大人见朕说要紧事,你却要人家抱你,真是……”
赵王顺着皇帝的示意看向卓思衡,含泪点了点头。
卓思衡心中百感交集,苦涩难当……此刻什么智谋都用不上,唯有一个念头出现在脑海:
事情到底为何至于此?
“虽然朕在你面前最像个父亲,却也是对不起你的。那年水龙法会遇刺如若不是之前朕疏于防范,你也不会患上惊厥之症。”皇帝苦笑叹息,揽住儿子的肩膀,微微俯下去,用带有一丝哭腔的语气道,“可是……你好了为何不来告诉父亲呢?你知道父亲有多愧疚么?父亲每每夜里想到你为病痛折磨落了多少眼泪么?”
在场之人,纵使铁石心肠,也都慨叹唏嘘,卓思衡的眼眶也早已湿润得无法留住泪水了。
赵王触动心肠,抱住父亲,嚎啕大哭。
皇帝亦是紧紧搂着儿子,闭着眼睛,低声道:“好孩子啊……朕的好孩子……朕对不起你,可是朕更对不起你的哥哥。”
他松开手,擦去赵王脸上的泪痕,扶着他的肩膀,朝太子走了两步站下道:“你看看你的哥哥,他小时候父亲几乎没有抱过他,他的第一个字是跟母亲学会的,他小时候没有那么多师傅跟前跟后,也不能在天章殿肆意玩耍,他做事从来都小心翼翼,生怕被朕迁怒,连在朕面前说话都不敢大声,他其实就像个没有父亲的孩子一样,是朕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朕对不起他。”
“父皇……”
刘煦的哭声像是喃喃自语,就仿佛是他这些年的委屈,只有他一个人听得见。
皇帝抚摸着小儿子的肩膀,却是看着太子似叹似悲道:“这些亏欠,即便将江山交给他也不能尽数偿还……但朕还想替你的哥哥做一件力所能及之事,至少可以稍许补偿这些年他所受不公,也让他以后的路可以好走一些,孩子,你能明白这份心情么?”
看着父亲,赵王懵懵懂懂地含泪点了点头。
他没有明白此话中的深意,卓思衡却明白了,他浑身像一根弓弦一样绷紧,惊惧之下,竟头一次体会到不能言语的震撼。
皇帝在这个时候猛然推开了赵王,语气从慈祥的父亲,骤然化作君临天下的帝王:“传朕谕令:赵王不奉诏而私调禁军擅闯寝宫,意欲行篡逆不孝之举,其母罗氏窃国玺而用于孽行,二人皆以大逆之行铸滔天之罪,自古欺君罔上者不可饶恕!将他二人就地正法!”
在所有人的震惊之中,皇帝仿佛长长出了口气,缓缓转头看向了已呆愣在原地的太子刘煦,充斥在他眼中的浑浊泪水并未流下,他的嘴角轻轻划出一个悲伤的笑容,嘴唇动了动,似乎在说:
这就是朕给你的第二个礼物。
第236章
皇帝意欲为太子在登基之前去掉可能存在的危殆险厄,还有什么是比怀夺嫡之心的手足更会危伤权柄的潜在悬患?
没有。
可是,这太超出卓思衡对皇帝和太子的了解、对情况的分析……以及他内心的准绳。
他当然希望太子一切顺利,这也意味着自己施展抱负阖家平安的道路是条毋庸置疑的坦途,然而他所处的平衡点此刻仿佛却在坍缩,将他的一颗心中最柔软的地带朝虚无中挤压至即将爆裂。
卓思衡几乎要喘不过气来,而刘煦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父皇要为他做得事情竟是杀死弟弟们。尤其是赵王,曾几何时父皇还让他多陪伴幼弟,那时候他是真心喜欢这个活泼的弟弟,经常带着他一道在皇宫嬉戏,即便后来自己与越王的关系愈发紧张,但对这个弟弟,他始终是心怀为兄之慈。他嘴唇颤抖着看着父亲,可皇帝只看了他一眼,而后转过身对已是愣住的殿前司禁军下令道:“为什么不动,你们还要抗旨不遵么?”
禁军不敢忤逆圣上的旨意,即便被此令惊至脑海一片空白,也还是去捉押罗贵妃与赵王。
罗贵妃整个人呆滞地望向皇帝,而赵王突然爆发出了哭声,他匍匐到皇帝的脚边,抱住父亲的腿喊道:“父皇!父皇儿臣知错了,母妃也知错了!废我们为庶人吧!我不会觊觎太子哥哥的皇位!我不会的!”
凄厉的哀叫唤回罗贵妃的理智,她埋头下拜,颤声道:“臣妾作乱牵累赵王,请圣上效法前朝,去母留子……给赵王一条生路吧……”她说至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哀求声哭泣声不绝于耳,皇帝闭上眼睛,铁一般凝固的面容看不出他的悲伤。
而在当下最混沌最苦痛的时刻,太阳却缓缓升起了。
晨曦宁谧和煦的微光带着淡淡的金红色虹影,流溢过福宁殿长长的匾额,将偌大前庭填满朝阳的光辉。
卓思衡等了一夜的天明,竟在这时候悄然而至,他侧头去看金灿的弧光落在告饶的这对母子脊背之上。
太子也看见了这样瑰丽却照映着残忍的一幕,他大口喘着气,似下定千钧决心般朝前一步道:“父皇,请饶恕弟弟的性命吧,儿臣明白父皇的深意,可是……儿臣不做孤家寡人,也会尽己之能,不让父皇与列祖列宗失望……”
卓思衡则看着太子孤零零颤抖的影子,只怕今日的一切即将压垮这个为人子为人兄也即将为人父的身影,他也忽然意识到皇帝或许以为他自己是在斩草除根,却忘记了有些隐患恰恰是在斩草除根之后。
皇帝自己没有手足兄弟,早年藩王便蠢蠢欲动,济北王这么多年为何始终存有不死的虚妄念头?都是因为皇帝一直子嗣单薄且无有手足。若是只剩下太子一人继承皇位,或许一切看似顺遂稳定,可如果太子妃未能顺利诞下皇裔,只怕皇帝身后一场大乱的酝酿在所难免,但虎视眈眈的宗室绝不会对此没有任何波澜。
地方藩王作乱对天下黎民造成的伤害比今日宫中剧变要更加无情和凶猛。
而且赐死赵王,皇帝真的单纯是为了太子与皇位的平泰么?他仿佛是在为曾经的自己斩落苦痛的根源……仿佛在为当年不能做这些事的真正的父亲和自己,在斩草除根。
但这份决绝又何尝不是皇帝自己的最后一棵稻草?
太子和皇帝的痛苦都如此清晰,那一瞬间的窒息与绝望与紧迫之下的理智让卓思衡朝前迈出一步,张开了口:“陛下……”
然而皇帝豁然睁目,以一种从未有过的凌厉和杀意目光望向卓思衡粗暴打断了他的话:“卓思衡,你既然已经选定忠于朕的哪个儿子,就不能再替另一个说话,我不会留下贰臣给继任的新君,你想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人、将来是什么人,再想想你要说出的话到底该是什么,你到底该忠于谁。”
阴鸷和暴戾的眼神并没有让卓思衡畏惧,他反而更加坚定,那种在危急时刻总能及时滋生的冷静牢牢保护住他心中的柔软,让他有胆魄有智识,让他可以不后悔地去做自己深思熟虑的决定。
于是他又向前走了一步,用平静但顿挫的语调陈述道:
“陛下所言极是。臣是该想想忠于谁。臣是贞元十年由陛下钦点的状元,堂堂天子门生,在朝十余年,不敢说功绩彪炳,却也绝无愧圣之知遇。圣上钦点臣时,难道是为让臣做哪个皇子的幕僚么?不是的,赐状元及第的圣旨写得清清楚楚,陛下点臣,是为了觅社稷之臣立有功之业,是为了济世安邦治乱善政。臣从来没有忠于过陛下的血脉,臣忠于的是皇位上下达的仁政、是朝廷、是国家的法令刑名与典章秩序,是万民的福祉!”
皇帝诧愕地看着卓思衡,他想开口斥责这份不是违逆的违逆,但却说不出什么来找到这些实言的罪状。
因为它们每一个字都是为臣该有的品格。
“臣是救过太子的性命,可是臣也差点成为赵王的师傅,臣还抱过赵王,陛下难道忘了么?”
卓思衡的话让赵王也止住哭泣,他呆滞地看向卓思衡,又看看父亲,一时仿佛已经死了的人一般就那样无声地委顿在地。
皇帝听到这句话,忽然想起那个充斥着阳光和欢声笑语的午后,赵王和丹山公主被他亲自引荐给卓思衡,两个孩子是那么的顽皮,在天章殿这样严肃的地方嬉戏笑闹,无视朝廷命宫的庄重,又是扯卓思衡的衣袍,又是要他抱,自己怎么劝说也没有用,只好让卓思衡多多担待两个顽童的无心,还好卓思衡也不是刻板的臣子,竟也无奈笑着,一面回禀朝中要事,一面还要顾着孩童尚在自己的臂弯里……
卓思衡此刻的思路却异常清晰:他不能让太子在染血的路上走得太久,也不忍心让皇帝做出会令他死前痛苦之事,亦是不愿看到赵王身首异处,更不希望一场更大的风波在太平人世间酝酿……
他和皇帝终究有不同的选择。
他不等皇帝自回忆的泥淖中挣扎出来,利落地扶起地上的赵王,看着皇帝的眼睛说道:“陛下,臣愿冒死直谏是一时心软,可是臣不止是为赵王殿下,也是为太子殿下,为陛下您存慈名于世间。陛下自继承大统至今,事且从善而议、仁政广布,圭璋特达亦闳识孤怀,今后史传自会有后人为殿下颂赞声书宏略,如果因今日之事留下一笔,陛下岂不冤屈?世人只道陛下处置二子之决绝,又何尝体会陛下之苦心?”
他深吸一口气后,以轻柔的口吻再道:“况且陛下平常屡屡要太子殿下爱惜幼弟幼妹,常命其陪伴手足,今日太子殿下若默不作声此事,您难道便觉得他是继承大统的上佳人选么?若臣对此事默不作声,您难道就放心将臣留给太子殿下所用么?”
皇帝微微一震,缓缓扭头再次看向太子。
太子当即跪地道:“求父皇收回成命!”对他来说,今日之事实在无法接受,若赵王真因此而死……刘煦根本不敢想这样的场面会真的发生。
他明白父亲所说的帝王不必心软,可是……他实在无法接受。
皇帝兀自而立,闭上眼睛后眼泪悄然而落,一个人的痛苦和挣扎竟能如此清晰呈现,他并不言语,也没人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卓思衡却意识到这是决不能错过的动摇。
皇帝有多疼爱赵王是毋庸置疑的,但是一个犯上作乱之人是不能留给继位者的,皇帝的每个决定都为天下着想,他将自己完全摒弃在父亲这个身份之外,做出最符合帝王的抉择,但这真是个成全太子的好抉择吗?
卓思衡并不这样认为。
越王的罪责积重难返,他自己走上这条路,不杀难以平天下之怨。可赵王不过是母亲和郑镜堂手中的一个玩偶,他没有选择过,此事若论罪,也要论罗贵妃与郑镜堂的罪责,但要以斩断手足来为太子铺路,不谈赵王,对太子也绝非万全之计。
刘煦的心性卓思衡也再清楚不过,要是皇帝今日过犹不及来上这么两刀,刘煦这辈子的内心都会留下一片阴翳,这对一个人来说是件太残酷的事情,皇帝或许可以承受,但他太不了解自己的儿子了。
一劳永逸,这是个听来不错的办法,也是一个父亲和皇帝在事发突然之际能为儿子坐稳江山想到最直接了当的办法,可是他却忘了自己的儿子还不是一个帝王,未必就能坦然接受这份超出人理的“礼物”。况且,还有自己在。
他不会让更坏的情况发生,绝不。
“陛下为太子殿下着想,臣深感父母爱子之深为之计之深远,可陛下是否有想过,太子若有朝一日继承大统,今日之事若加诸在他身上,他岂不百口莫辩?新君之泰安盛世,却要靠亲弟弟的血来垫土为道?姑且不论这些杂言闲语的可能,陛下是否有真正了解过太子殿下?在陛下心中太子殿下是什么样的人?殿下即便在此危难之际也不曾想过加害于人,即便皇位唾手可得,殿下仍然尊奉陛下以孝德。他日以殿下之纯孝心性,臣姑且言大不韪之语,怕是殿下来日想为陛下造身后之功业与盛名,单凭今日之事,殿下便无法自洽!”
卓思衡深吸一口气,皇帝睁开了眼,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太子,太子不顾一切道:“父皇!不要这样做!儿臣会做个好皇帝的!儿臣不会辜负父皇的厚望!但请不要伤害弟弟!儿臣……儿臣只有这一个弟弟了!”
皇帝听到这句话犹如雷击一般,颤抖着几乎栽倒,卓思衡反应快,他一手拉着赵王,一手扶住皇帝,待皇帝站稳后才道:“陛下恕臣无礼。陛下方才说臣曾经抱过赵王殿下,臣也救过太子殿下,可是陛下啊……您也抱过赵王殿下也救过赵王殿下啊……臣割舍不掉的柔慈之心,陛下就真的可以割舍吗?”
阳光落在赵王凝固般的脸上,他似乎察觉到父亲正在看着自己,他缓缓地动了动已然僵硬的嘴唇,嗫喏两声,却根本听不出说了什么,惟有两行眼泪自空洞的目下溢出。
皇帝衰颓的面容已是浊泪横纵,他突然伸手抱住赵王,仿佛又有刺客袭来一般,将他护入怀中。
父子相拥在晨光当中,可是,没有人为这一幕感到动容和欣慰。
在所有人眼中,这场面就像告别一般。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种千万言语却说不出一个字的憋闷,连晨曦在这一刻加诸在众人的身上都似乎格外沉重。
许久之后,皇帝缓缓松开了手,他这次的语气依然沉着笃定,只是其中疲态让每个字听来都犹如叹息:“将赵王押回他自己宫中,交由日后新君处置。罗贵妃……赐死。郑镜堂与唐氏夷灭三族,卓思衡,记得拟好圣旨,不必交给朕过目,递交中书省便是。”
这次,卓思衡除了领命,什么也没有说。
这时,虞雍带着部署赶到福宁殿,与他一道前来的还有皇后、青山公主与卓悉衡和杨令仪一对夫妇。
紧接着,高永清和群臣也在苏谷梁大人中京府兵的护送下来到此地,他们一前一后,却都在看到地上越王的人头和尸体,以及浑浑噩噩尚未被带走的赵王。
按照卓思衡的吩咐,慈衡捆了值夜的太医和太监共三人,见虞雍带禁军来了才出现,她不知是什么情况,竟想上前一步,却被虞雍拦下,示意不要出声。
卓思衡下意识去寻找家人,除去接应长公主回宫的慧衡以外,该在的都在,可唯独没有云桑薇的影子,太子妃也不见影踪。
他一颗心向下沉去,却见皇后朝他以旁人难以察觉的弧度点了点头,似乎在告诉他一切安好,卓思衡这才稍稍放心。
关键时刻皇后一定将太子妃隐蔽妥当,而云桑薇大概在皇后的安排下和太子妃一道去了安全之地,眼下虞雍赶来便是肃清了大部分的叛军,想来宫中已经无恙,二人也必然安全。
晨曦的沉默当中,皇后向前一步也跪拜下去,她率先开口,以温柔慈和的语气道:“陛下,孩子们有什么错,该罚的罚,该骂的骂,可天家父子也是父子啊……”
卓思衡感激皇后举重若轻的言语,她是真正在为刘煦着想,不希望儿子目睹如此悲剧,一生在苦痛中难以自拔。其实在卓思衡看来,皇帝真正该好好道歉的人头一个就是皇后。
皇帝看向皇后,他的神情终于在极度的痛苦和紧绷中得到一丝松弛,缓缓伸出了手来道:“起来吧。朕……”
可是话语却突然顿住,慈衡反应最快,以匕首割断捆着太医的绳子急道:“快去!”
太医和太子都反应过来去扶住即将跌倒的皇帝,卓思衡距离最近,最先触碰到皇帝摇摇欲坠的身躯,可这个时候,他已然闭上了双目昏厥过去。
碰到皇帝的瞬间,卓思衡才意识到他或许真的耗尽了最后的气力,一个活人的身上不会如此枯瘦和轻盈。
毕竟刚刚过去的这个夜晚,实在是太过漫长。
……
福宁殿外又恢复了安静,战战兢兢的宫人将地上越王的尸体移走,擦干净血迹,齐整的砖石地再次光洁如新。禁军们被派去四处巡视查验宫中是否还有乱党余孽,只有卓思衡和一众大臣守在原地,等候皇帝的召见。
罗贵妃和赵王已被分别关押起来,皇后也吩咐将丹山公主暂且带到她的宫中。
皇后其间曾对卓思衡说道:“稚子无辜,不晓世事却为世事所累。罗贵妃身为母亲,难辞其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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